第88节

    席瞮巡守江、湘二州三月有余,终于回转建康,船行至淮南郡停船补给,他?从郡守府衙前的告示栏里?看?到了讨东魏檄文,当即决定弃船乘马,星夜兼程赶回建康。
    在看?过江、湘二州生民因天灾困顿,为生计发愁,他?有了一些朦胧的想法,准备回到建康禀明祖父。
    朝廷在大灾之年还兴兵,席瞮是?不赞同的。
    靡靡建康,歌舞升平,看?不到外头民生凋敝。
    他?一路快马加鞭,逢驿站便换马,终于在一日夜后?抵达建康。
    “大公子?!您怎得今日就回来?了?不是?还要两三日才到?”
    门房开门看?到是?席瞮,都惊了,赶忙叫小厮去告知老封君等人。
    “祖父和父亲在家中吗?”席瞮边走边问。
    “都还没回来?。”门房快步跟在他?身边回话:“北边要打仗,老爷和大郎君连着几日都是?深夜才回。”
    席瞮点了点头,吩咐:“祖父和父亲回来?,你说我在贷成堂候着。”
    “是?。”门房应道。
    席瞮风尘仆仆地先?去了老祖宗的院子请安,正好?祖母和母亲都在这儿陪着老祖宗说话,他?到是?不用三处跑了。
    王老封君等人听门房小厮来?报,知席瞮提前回来?了,都有些吃惊。
    待席瞮进来?,看?到他?满面尘霜神情疲惫的模样,都有些心疼。
    “信上不是?说,差不多要后?日才会到?”王老封君等席瞮行完礼,忙叫他?坐,吩咐侍女又是?拿水又是?拿果子,“看?你这模样,是?赶路了?”
    席瞮喝了一杯水不够,叫人把壶放下?,自己?倒,连喝了三杯才缓过来?,他?急着赶路,路上水食就用得少了些。
    “原本是?坐船,在淮南郡换了马。”席瞮喝饱了水,才说话。
    “船出问题了?”龙灵阳问。
    “没有。”席瞮说:“我在淮南郡看?到了檄文,就急着赶回来?了。”
    “这事啊……”龙灵阳点了点头,没有多说什么。
    再说了几句话,王老封君看?重孙模样实在疲惫,赶紧叫他?去洗漱休息,原本是?打算晚间一家人一块儿吃饭,也决定作罢。
    “老祖宗,我没事儿,只是?脸色看?着不好?,人精神得很。”席瞮笑着说。
    “你们一个个都是?喜欢报喜不报忧的,当我不知道?!”王老封君哼了一声,“尤氏也一样,问她?什么都说好?,刁奴仗着点儿脸面欺她?,她?也瞻前顾后?不敢轻不敢重的,也不知她?在忧虑什么。”
    申屠锦面色一黯。兖州刺史府那个放了细作进府的管事当初是?她?安排过去的,那会儿她?也还算是?新妇,对偌大的襄阳席氏人情往来?还没有彻底摸透,只听人说那是?有脸面的家生子,便想着应该能让二叔夫妻用凑手,却没想过,二娣娘家门庭没落,她?能不能压制得住那些个有脸面的家生子。
    这事非要算起来?,二娣治家不严是?一则,她?申屠锦识人不清是?一则,最后?竟养虎为患,出了这么大个祸事。
    申屠锦就想要起身跟王老封君请罪,被龙灵阳按住了。
    她?看?着婆母,就听龙灵阳对王老封君说道:“母亲,依我看?这事得怪老二,一天天也不知道在忙些什么,连个家都守不住,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
    王老封君嗔了儿媳一眼:“就你知道疼人。”
    龙灵阳笑道:“这不是?跟您学的么。”
    顿时将王老封君哄得喜笑颜开。
    “行了,你也别跟着杵着了,去换身衣裳。”龙灵阳对席瞮说:“你祖父和父亲这几日都回得晚,我已经让人去通知他?们了,先?去休息一下?。”
    席瞮闻言,行礼告退。
    他?洗漱完换了身干净衣裳,又填了点儿糕饼果子,也没休息,去了贷成堂等着。
    戌时,席荣和席矩才回府,进门就一同去了席荣的内书房贷成堂,席瞮正在屋中边看?书边等着。
    听到推门声,席瞮抬起头看?到祖父进来?,立刻放下?了手中的书,向?席荣行礼。
    席荣走过去,拿起席瞮刚才看?的书看?了一眼,问道:“怎么看?起农书来?了?”
    “孙儿此番巡守,大有收获,就农耕一事有些想法,只是?不知可行与?否,便先?找些农书来?看?。”席瞮道。
    席荣颔首,坐了下?来?,叫儿、孙也坐,然?后?对席瞮道:“你急着赶回来?,是?看?到檄文了吧。”
    “孙儿在淮南郡看?到檄文,便快马加鞭赶回来?。”席瞮问:“祖父,真要打仗?”
    席荣点头:“真打。”
    “可是?,今天大旱,粮食几乎绝收,从今冬到明夏日子都会艰难,此时大兴兵戈,于国无益。我以为,此时最该休养生息。无论是?我宋国,还是?二魏、齐国,此时发动战争,只会让百姓本就难过的日子雪上加霜。”席瞮激动地说:“我这次巡守江、湘二州,眼见百姓田间困苦,心中十?分难过。尤其今年大灾,更不是?兴兵北伐的时机。”
    “以战止戈,有时是?没有办法而为之。”席荣道:“你在路上没有听到关于传国玉玺的传言吗?”
    “传国玉玺?”席瞮微愕。
    席荣道:“三国有传言,传国玉玺被我宋国的小神童找到了。骆丫头因此在深夜在家中遇刺……”
    “那她?有没有事?”席瞮问道。
    “她?那力?气,怎么可能有事,”席荣忍不住笑了一声,“有事的是?刺客,据说胳膊腿都被她?打断了。”
    席瞮:“……”这就有点点凶残了。
    “骆丫头遇刺,刺客是?齐国暗探,又顺藤摸瓜在你二叔府上抓到了一个西魏细作。”席荣道:“传国玉玺的诱惑太?大,就连皇帝也在宫中遇刺了。”
    “那……”
    “皇帝也没事,就是?显阳殿的鸟死了大半。”
    席瞮:“……”这也有点点血腥。
    显阳殿满殿的鸟多次被朝臣上疏讽谏,然?而皇帝我行我素,你谏你的,他?养他?的,还越养越多。
    上有所好?,下?必甚焉。
    因为皇帝喜欢养鸟,所以建康京里?家中没养个几只漂亮鸟儿的都不配说自己?有头脸。
    席瞮对皇帝的这种爱好?不予置评,只是?每次去显阳殿当差他?都想把耳朵堵了,鸟太?多真的好?吵。
    “那传国玉玺……”
    “是?真的。”
    席瞮瞪大了眼:“啊?”模样看?起来?有点点儿傻。
    席荣道:“传国玉玺是?真的,是?骆丫头找到的也是?真的……确切点儿说,是?被几个孩子找到的,在邹山木堡里?。”
    邹山木堡……那不就是?……
    席瞮看?着祖父,眼神说明了一切。
    席荣点头。
    席瞮一下?子就明白了,这一切的因由,为什么这一仗非打不可。
    “檄文是?谁写的?很厉害,一篇檄文震慑三国。”最终,席瞮只有这么一句话。
    的确。
    东魏、西魏以前是?北边的胡族,首领被汉皇封了个代?王,在汉时是?辖制北方戎墨的一把刀;齐国则是?西南夷族,汉时归附,羁縻弗绝。
    汉末动荡时各路诸侯纷纷自立,胡夷也不甘寂寞,四?处征伐,窃踞中原。
    宋国一直以汉家正统自居,奉天征伐,复汉家威仪,一篇檄文使自己?占据了大义,把三国都打成了逆虏。
    再加上传国玉玺在宋国的传言,无一不是?对奉天倡义的注解。
    “那传国玉玺现在……?”席瞮问。
    “兖州送鼎来?时,顺道把传国玉玺一块儿送来?。”席荣道。
    “不献给陛下??”席瞮倒没有很意外,只是?随口一问。
    “我敢献,他?敢接吗?”席荣肆意一笑:“福兮祸之所伏,咱们的这位陛下?敢奉传国玉玺于宗庙,自称天子吗?”
    传国玉玺是?把双刃剑,没用好?,就会伤了自己?。
    这也是?为什么皇帝要把传国玉玺藏起来?,打铁还需自身硬呐。
    知道这一仗是?无法避免的,席瞮就不再多说,说起另外一件事来?。
    巡守这一路的见闻让他?整个人的气质都有些变了,以前的他?是?建康贵公子,不食人间烟火,虽常将百姓疾苦挂在嘴边,可百姓究竟有什么疾苦,所知寥寥。
    现在的席瞮,模样还是?俊美的,气质沉稳了,像是?飘在天上的终于落地。
    “祖父,孙儿想去工部做事。”
    不想,席荣没答应,而是?说:“你准备准备,过两日就出发,去骆衡帐下?做个军师。”
    “啊?”席瞮吃惊。
    第92章
    一个家族的崛起, 可能是因为有惊才绝艳之人横空出世。
    然一个家族的繁盛和?延续,绝不可能只靠一两个才能卓绝之人,须得一代接一代培养优秀的人才。
    席荣从成为襄阳席氏宗子那日起, 对族中约束尤胜其父, 对子侄的教养亦是。
    比起门阀盛产的名士来,席荣是个粗犷的武将, 他?十几岁就?上战场了, 在他跟着潘老将军守卫襄州时?, 柳光庭还在河东郡与友人寄情山水竹林,谢禹珪刚出仕佐著作?郎对自己的职位非常不满。
    同时?他?也深谙政治与制衡之道,对文人的那些心?眼了若指掌, 否则他?如?何能一路走到今日?——差一步加九锡。
    对两个儿子, 他?也希望培养成文武双全,然而也不?知道在养儿子的过程中哪里操作?错了, 一个文一个武,长子席矩还长得过于刚直了, 次子席豫牧守兖州多年倒是没有出过大差错,只是想更进一步,还需得调.教, 只是如?今暂时?没有合适的人接手兖州, 他?不?能将席豫叫回建康。
    对孙辈他?更是给予了厚望, 尤其是长子长孙席瞮,从小就?灵气,一点就?通, 唯独在军事上有点儿不?开窍。
    而席瞮的这种不?开窍, 不?是说他?于军事上不?通,而是因为对战争持反对的态度, 对席荣的“以战止戈”不?是很?赞同,总将“战争最苦者百姓也”挂在嘴边。
    席荣有时?会问他?:“你知道你常挂在嘴边的生民真正的疾苦是什么?吗?”
    对席瞮这种在温软环境里长大的人,席荣很?怀疑他?真知道生民之苦吗?!
    今年大旱,席瞮主动提出去巡守江、湘二州,席荣很?赞成,他?愿意去亲眼看看他?口中生民的生活,如?此甚好。
    叫席瞮去兖州先锋军骆衡帐下做个军师这事,在定下攻打相州时?,席荣就?有了想法。
    他?想叫长孙亲眼看看战争的残酷,知道为什么?要打仗。
    在进门看到席瞮的那一刻,席荣感觉到长孙有了变化,在听了他?说起此次路上的见闻,席荣便决定将此事定下来。
    “祖父叫我去兖州先锋军做军师?我……”席瞮犹疑道:“您不?是常说我不?开窍么?,我别去拖了后腿……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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