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节

    那是一种无情的杀戮之气,是只有手上沾着洗不净的鲜血、剑下斩过无数亡魂的杀人者才会流露出的气息。
    封离的下半张脸被遮住了,但仍掩饰不了他突然变得苍白的脸色,他又想起了那日云黛割掉他舌头的一幕,她出手时也如现在这般干净利落,没有丝毫犹豫。
    那段回忆令他全身都忍不住有些发抖,心底的恨意和惧意不停交织着,他知道,那日若云黛真的想,那一剑其实是可以斩在他脖子上的,他也会如今日这个南宫家的侍从般地身首异处。
    他也知道,若非云黛那时还顾忌着万仞阁的门规,她一定会那么做的。
    这一刻,封离的心底生出了一股前所未有的杀意,云黛必须死!她必须死在这次秘境中,否则日后真正成长起来的云黛是必定不会放过她的!
    另一个角落里,身着紫衣的女子看向云黛的眼神却有些不同,钟妙商并没像其他人那样露出任何恐惧之色,她表现得很奇怪,虽她掩饰得极好,但若仔细看的话,仍能看出她似乎有些兴奋。
    空气静默了片刻,壮汉的主子,也就是南宫启才终于反应了过来,他驱散了心底生出的那份突然起来的毛骨悚然,猛地一拍桌子站了起来,指着云黛大声斥责道:“你这是什么意思?此人是我的侍从!你竟将他杀了!你是诚心和我南宫家过不去吗?”
    云黛此时总算将剑刃上的血擦干净了。
    她将沾满了血污的白色帕子随手丢到了一旁的地上,然后细心地把剑收回了剑鞘,这才慢吞吞地看向南宫启,神色冷淡地道:“我看他已是第五境,还以为能挡住我的剑招呢,没想到如此废物,道友既是南宫家的人,想来也不缺侍从,倒不如趁此机会换个厉害些的。”
    她此言一处,在座众人才突然惊醒,他们终于想起来了,那个被云黛一剑斩杀的侍从乃是第五境的体修,而从云黛身上散发出的灵气来看,她不过刚刚第四境而已。
    她的剑招竟快到了这个地步,那壮汉甚至没来得及放出护体灵光便瞬间被她斩于剑下了。
    她出手如此顺利显然有一部分出其不意的原因,但能这般杀伐果断,也足以令人忌惮了。
    云黛的话让南宫启心底又升起了那种恐惧的感觉,他想再说些什么,至少不能这么轻易地放过云黛,可他的脖颈处却隐隐有些发凉。
    他知道云黛只是看那壮汉是个侍从,才如此随意地将他斩杀的,但谁又能保证,这个疯子不会突然发疯,对他痛下杀手呢,她的剑招那么快,到时又有谁能来救他?
    就在他进退两难的时刻,一个中年男人的声音突然从甲板的另一侧传了过来。
    “这是在胡闹什么呢?”
    南宫启听到声音后立马露出了喜色,他循声望去,欣喜地叫了一声“三叔”。
    第57章 南宫家
    云黛顺着声音扭头看去, 就看见了一个身穿白衣,袖口绣着玄纹的中年男人走了过来。
    他长了一张很端正的国字脸,和他的声音一样, 给人一种正义又稳重的感觉, 会令人联想到可靠的长辈,可他的眼睛却如鹰一般的锐利, 带着居高临下的审视。
    他一走近便精准地将目光投向了云黛, 当他的视线触及到倒在地上、身首异处的壮汉时,他轻轻皱了下眉,但并未立即出言指责云黛。
    云黛稳坐在凳子上, 上下打量着这个突然出现的中年男人。
    南宫启称他为“三叔”, 想来他应该就是沈长玉提到的那个南宫家的三当家, 第九境的南宫君旭。
    “三叔!就是这个人!”南宫启指着云黛告起了状,“我不过是看上了她的侍从,便让壮牛去询问了一番她的侍从卖不卖, 谁知她竟直接把壮牛给杀了!”
    南宫启的脸上露出了几分委屈之色,就好像云黛真的欺负他了一般。
    殷蝶看不过眼了,她反驳道:“你那个侍从是来好好问的态度吗?他根本不是在询问我师妹是否要卖侍从, 分明就是想强买强卖!”
    刚刚壮汉来找茬的一幕,在场的所有人都看到了,他所说的话大家也自然听到了, 殷蝶此言一出, 所有人都暗暗地点了点头。
    南宫启丝毫不脸红,南宫君旭来了, 他整个人便像是找到了主心骨:“壮牛本来就是智力低下才被我南宫家收留的, 他说起话来向来比较直率,但万仞阁的道友也不能因此就对他下狠手吧!”
    “更何况!”南宫启看了一眼站在云黛身后的花予和花墨道, “道友你的侍从还好好地站着呢,我的侍从却被你杀了!这怎么都说不过去吧!”
    花予和花墨都下意识握紧了拳头,看向南宫启的眼神也带了几分怒意,但云黛发话之前,他们是不可能主动出手的。
    段青涵很适时地起身了,他几步走来,站到了云黛身前,挡住了其他人望来的视线。
    他先是朝着南宫君旭抱了下拳,才道:“前辈,此事其实只是一场误会,大概是南宫启道友看上了晚辈师妹的侍从,晚辈的师妹却误会了他的意思,才闹出了这一桩事。”
    段青涵说着还扭头看了云黛一眼,似乎是在示意她稍微服一下软。
    段青涵此举算得上是很审时度势了,云黛斩杀了南宫家的一名侍从,这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但为此和南宫家结仇的确没有必要。
    可惜云黛的人生里从没有“服软”两个字,更何况南宫家本就已经与她结仇了,闹出这样的事,也是他们来主动找的麻烦。
    她慢慢站起了身,她看向南宫君旭笑道:“我不是说了,我见南宫家的这位侍从颇有意思,便拔剑想试他一试,谁知他连一剑都挡不住,我不过才第四境罢了,他却已经第五境了,这能怪我吗?”
    云黛说着还双手一摊,似是颇有些无奈,但她语气里的讽刺实在是太明显了,就连段青涵都因此有些心惊。
    他又回头看了云黛一眼,略显焦急,此处可不比万仞阁,他实在怕云黛惹出什么事来。
    这时,南宫君旭终于开口表态了,他先是笑了一声,笑得出奇的温和稳重,随后他却突然变了脸,瞪向南宫启斥责道:“阿启,三叔平日里是怎么教导你的!你既知道壮牛智力低下、口齿不清,又为何要派他出去冲撞了万仞阁的小友呢!”
    他此言一出,南宫启的气焰立马就下去了,说来也怪,这个南宫启从方方面面来看都是个任性妄为的纨绔小少爷,可南宫君旭不过才说了一句重话,他就立马低头认错了。
    “三叔,我知错了。”
    “知错了便好好向这位万仞阁的小友道个歉,”南宫君旭道,“不过是个不中用的侍从罢了,死了也就死了,等回去之后,再挑个好的就是了。”
    南宫启唯唯诺诺地点了点头,竟还真的依着他的话,向云黛抱了抱拳:“云道友,实在对不住,是我的侍从太莽撞了。”
    还真是有意思,云黛冷眼看着他们做戏,果然就见南宫君旭终于将目光落在了她身上。
    他仍旧维持着脸上的笑容,做着一副长辈的姿态。
    “云小友是吧,既然阿启已经向你道过歉了,你随意将我南宫家的侍从杀了,是不是也该给我们一个交代?”
    他意有所指地看了一眼站在云黛身后的花予和花墨:“不如就一命换一命吧,你杀了我们的人,便将你的一名侍从送给我们南宫家如何?”
    他说话的同时,甚至隐隐将第九境的威压放了出来,在场众人不禁都变了脸色。
    原本坐在云黛旁边的殷蝶和齐霄也齐齐站了起来,护身灵光自动放出,他们将只有第二境的芳久凌护在了身后,神情有些紧绷地看着南宫君旭。
    云黛的身形丝毫不动,仿佛那威压对她根本没有影响,她握紧了手中的剑,做好了防备的姿态。
    而就在这剑拔弩张的时刻,一张光罩突然从天而降,将南宫君旭和甲板上的七宗弟子完全隔开了。
    “南宫道友这是何意?”一黑一白两道身影同时从天而降,恰落在了云黛身前。
    来者竟是万仞阁带队的两位长老,沈长玉和雁落,而刚刚发话之人正是雁落。
    沈长玉也道:“小辈之间的矛盾让他们自己解决便是了,你一个长辈出来插手,是不是有些不妥?”
    散发着淡淡红光的墨驰剑被他抱在怀中,一副蓄势待发的模样。
    沈长玉第九境,雁落好歹也是第八境,若是真打起来了,南宫君旭是必败无疑的。
    南宫君旭目光微凝,但他脸上的神情并未出现变化,只是很镇定地道:“二位道友,不管怎么说,你们万仞阁弟子杀死的侍从都是属于南宫家的财产,若是就这么算了,以后岂不是人人都能在南宫家头顶踩上一脚?”
    雁落看向了倒在地上的尸体,尸体那被割得平整利落的伤口让她忍不住又看了云黛一眼,眼底竟隐隐透出了几分满意之色。
    在雁落看来,出门在外不惹是生非,怎么对得起剑修这个称呼?万仞阁的弟子就不能怕事,再说了,他们这些长老还没死呢,哪能轮到外人来欺负他们的弟子!
    就算如今七宗势弱,万仞阁也仍是七宗之中战力最强的宗门,世家怎能如此欺辱人?
    她对南宫君旭道:“道友,既然损失的是财产,那赔偿些灵石不就行了?第五境的侍从是什么价值,就赔多少灵石,又何必非要让我们万仞阁的弟子用自己的侍从来换?”
    沈长玉也点头附和道:“你们这样实在让人怀疑是故意的。”
    他指着地上的尸体道:“先是让此人来问我们的弟子卖不卖侍从,此人因出言不逊被杀了后,你们南宫家的三当家就跳出来非让我们的弟子将侍从赔给你们……”
    沈长玉说着说着,突然露出了恍然大悟的神情,他抬起胳膊,一手拉住花予,一手勾住花墨,夸张道:“南宫道友,我师侄的这对侍从是长得有几分姿色,但我实在想不到,南宫家竟然好男色!”
    “就是不知……好男色的到底是这位南宫小友,还是三当家你呀。”
    南宫启的脸色立马变了,就连一直表现得沉稳的南宫君旭都露出了愠色。
    南宫启指着沈长玉大骂道:“你不要血口喷人!我看你才好男色吧!要不然怎么了解得那么清楚!”
    他气得直接开始胡言乱语了。
    南宫君旭沉声道:“阿启,休要对万仞阁长老不敬。”
    南宫启显然很听南宫君旭的话,他气得脸都涨红了,但被自己这位三叔训斥了之后,还是极不甘心地闭上了嘴。
    沈长玉这话实在有些歹毒,就连云黛都忍不住悄悄看向了他。
    还真不愧是她认识的六师叔,这的确是他能说得出来的话。
    雁落似乎有些想笑,但她努力憋住了,佯装生气地道:“沈师弟,你怎么跟南宫道友说话的?我们万仞阁与南宫家向来交好,你这话若是被别人传出去了,让南宫道友遭人诟病,那多不好?”
    云黛握在剑上的手松了几分,闹成现在这样,估计也是打不起来了,更何况她也不觉得南宫君旭会真的在灵舟上对他们出手,他这一系列的行为在她看来,仍旧是一种试探。
    若说南宫启之前来招惹她,只是在试探她,那南宫君旭突然跳出来找茬,则是在试探整个万仞阁,或者说也许他还有更多的目的,他想借机试探一下整个七宗对世家的态度,只可惜沈长玉和雁落来得太早了,没给其他宗门的长老表态的机会。
    沈长玉被雁落说了一句,他也很适时地顺着台阶下了,他放开了拉着花予和花墨的手,笑嘻嘻地对南宫君旭道:“不好意思啊,君旭兄,你知道我们万仞阁的长老比较多,我平时就是个闲散长老,不怎么管事的,也不太会说话,要是有得罪之处,还请君旭兄多多海涵!”
    他说着竟还冲着南宫君旭抱了抱拳,一副与他亲切得不行的模样。
    还没等南宫君旭的脸色缓和下来,他就听沈长玉又道:“君旭兄啊,你要是好这口,等我闲了,我帮你挑几个姿色好的小侍,正好我有个朋友有门路,至于这二位,他们已经是我师侄的侍从了,还希望君旭兄不要夺人之美呀!”
    于是南宫君旭的脸色就又沉了下去,花予和花墨竟也很配合地给沈长玉帮起了腔。
    花墨道:“南宫前辈,我二人只是云姑娘的侍从,并非是以色侍人之辈,虽我们出身卑微,但也希望南宫前辈能不要如此羞辱我们……”
    花墨说着,竟还红了眼眶,露出了凄楚之色,而花予也轻抿住了唇,拉住了云黛的衣摆,一副誓死追随云黛,绝不认二主的忠诚模样。
    云黛慢慢眨了下眼睛,她突然就觉得沈长玉和花予花墨应该会很合得来。
    周围的人的表情也在这一刻变得更加微妙了,若非是顾及着南宫君旭是足有第九境的南宫家三当家,恐怕已经有人笑出声了。
    南宫君旭深吸了一口气,调理了一下情绪,总算是挤出了一个皮笑肉不笑的表情:“沈道友误会了,在下已有妻室,对……可不感兴趣。”
    他努力了好半天,愣是没将“男色”两个字说出口。
    沈长玉听罢竟松了口气,他笑道:“君旭兄啊,你早说嘛,真是的,既然对男色没兴趣,那也没必要非要抢我师侄的侍从是吧?”
    他说完后还笑了两声,摆了摆手道:“就说是误会嘛,咱们七宗与世家向来交好,怎么会因为这种小事就伤了和气呢?……你说是吧君旭兄?”
    “那是自然。”南宫君旭说得咬牙切齿。
    “那行!”沈长玉点了点头,“那咱们几个也别在这儿站着了,免得这些小朋友不自在。”
    他边说竟边朝着南宫君旭走了过来,像是想来和南宫君旭勾肩搭背,但是南宫君旭肩膀一偏,直接躲开了。
    沈长玉也不在意,他满脸堆笑道:“走吧君旭兄,咱们去合算一下你们这个死掉的侍从价值多少灵石,我这就把钱赔给你。”
    于是在沈长玉的一通胡言乱语之下,南宫君旭被他带走了。
    甲板上又只剩下七宗的弟子了,但气氛却与之前完全不同了。
    以南宫启为首的那一桌南宫家的人根本没有要继续留下来的意思,他们恶狠狠地向云黛这边瞪了一眼,便也一同从甲板上离开,回船舱去了。
    很快便有镜花岛的弟子过来清理地上的尸体和血迹,她们之中不少人都认出了花予和花墨,于是一个个都有些好奇地打量着云黛,似乎是在思索着云黛和她们镜花岛到底有什么关系。
    段青涵转向云黛,他似乎想说些什么,但云黛完全没有搭理他的意思,她直接坐回到了凳子上,殷蝶和齐霄也跟着坐了下来,花予和花墨脸上凄楚委屈的表情也很自然地消失了,芳久凌则满脸的如释重负。
    她小声道:“没想到六师叔这么、这么……有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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