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节

    顾山长面子上过不去,故作恼怒朝赵凛道:“你且她带走,这件事之后再说。”
    赵凛颔首,走过去抱起闺女。他一抱,赵宝丫彻底忍不住了,趴在他脖颈处哭得打嗝。哭声渐远,书房里只余顾夫人和顾山长。
    屋外清风徐来,顾夫人反手把书房的门带上,看着顾山长轻声细语道:“赵凛同你以往的弟子都不同,他出生清苦,甚至连贫民都算不上,顶多算是流民。我知你不喜势力钻营的人,但骂人前能不能想想他的处境?你既已收他做弟子,就应该知道他秉性并不坏,不然子晨和书院其他学子、先生为何各个对他赞誉有加?”
    顾山长拧眉:“你也觉得他那种商贾行为没错?”
    顾夫人:“我不是这个意思,君子才取之有道,他不偷不抢在努力改善生活,你对他的容忍因该放宽一些。”
    顾山长不说话了,半晌才长长叹了口气道:“老夫也是担忧他如此爱财,今后入仕会误入歧途。”
    顾夫人:“我倒不觉得,一个如此疼爱闺女的人能坏到哪里去?”
    顾夫人退了出去,书房寂静,顾山长盯着地上破损的考卷看了良久,黄昏渐沉时,他走过去把考卷拾了起来,平心静气的看起来。还别说,这模拟考卷还是出得挺有水准的。
    次日,顾山长又把赵凛喊了来,把那张粘合好的考卷还给了他。随后板着脸道:“这事就这么过了,今后莫要再做。还有半个月就要府试,需得把心思用在温书上,府城路远,你们最好提前几日过去。”
    他轻咳一声,又道:“以后莫要让那丫头造次了,对着师长大呼小叫的像什么话。”
    赵凛欣喜,朝顾山长深深拜谢,心里却在想:不能出考卷了,要怎么挣钱呢?
    要是顾山长知道他此刻的想法,定要气得仰倒,拿鞋拔子抽死他个厚脸皮!
    赵宝丫眼巴巴的等着她阿爹回来,知道顾山长没再训斥她爹后,松了口气的同时,又觉得先前对顾爷爷实在不礼貌。她一晚上都在做梦顾爷爷被她骂哭了,躲在被子里哭。次日一早,等她阿爹去上课后,她哒哒的跑到顾夫人处。
    彼时,顾夫人和顾山长还在用早膳,忽见她大早上的急急跑过来都有些惊讶。
    顾夫人还未开口,小团子先扑通一声跪在了她往常念经的蒲团上,直直的看向顾山长。顾夫人吓了一跳,连忙搁下碗去扶她,急问:“这是怎么了?好好的跪下做什么?”
    顾山长虽未起身,也浑身的不自在,轻咳后蹙眉问:“老夫不是没罚你爹吗,这又是做什么?”
    小宝丫不起来,小奶音里都是认真:“宝丫是来认错的,我昨天不该说顾爷爷的。顾爷爷是好人,让我待在书院还收了阿爹做弟子。”她抿唇,澄澈的双眼直面两人,看上去乖巧又真诚。
    收他阿爹做弟子完全是没人下棋。
    顾山长被这个小娃儿弄得颇为不好意是,又咳嗽了两声道:“不用道歉了,昨日老夫说话也有些冲。”
    小宝丫跪直了身体:“要的!”她从身后拿出一个精致的小木盒递了过去,眨巴眼很认真的说:“道歉要有诚意,我把我最喜欢的存钱罐送给顾爷爷吧。这是阿爹亲手给我做的,里面还有暗格呢,可以放好多好多的私房钱,这样顾爷爷就不用到处藏了。”
    顾夫人面带微笑,扭头看向顾山长:“私房钱?”
    顾山长眼角抽搐,很想让小团子闭嘴。
    然而小团子丝毫没收到他的警告,继续道:“先前是我和阿爹不对,不该用顾爷爷藏私房钱的事逼他留下我的。也不该因为他说了我阿爹的坏话就故意巴拉出他的私房钱让顾阿奶知道。都是宝丫的错,顾爷爷原谅我吧?”
    顾山长嘴都瓢葫芦了:“原,原谅你了,赶紧走!”
    顾夫人斜眼睨他,声音拔高:“走什么走?让她继续说!”
    小团子话锋一转,看向顾夫人:“顾阿奶,你不要骂顾爷爷了。我阿爹说‘人非圣贤’,有毛病是很正常的。我们家隔壁村的老头是个酒鬼,我二叔喜欢赌、还有喜欢骂人的、喜欢打人的、顾爷爷比起他们已经好很多了,只是喜欢藏点私房钱。又不花,也不藏很多,你就让他藏嘛。”
    小团子很认真的在给顾山长求情。
    顾山长神色微动,焦躁的心渐渐沉静下来。顾夫人也压下不满,细细思考她的话:看似稚嫩,好像也颇有道理。
    等赵宝丫走后,顾夫人手搭在那个存钱盒上看向顾山长,问:“你是不是觉得我在这点上不可理喻?”
    顾山长双手交叉,不说话:多说多错,不说不错。
    顾夫人蓦的笑了,把存钱盒推到他面前:“也罢,就给小宝丫一个面子吧,今后莫要到处乱藏,准许你私房钱放在这个木盒里。”
    “真的?”顾山长大喜过望,转而又觉得这样有失威仪,又恢复插手状,轻轻嗯了一声:“那多谢夫人了。”
    装!你就装!
    顾夫人深吸一口,走了。
    顾山长挥退伺候的小厮,这才捧着那存钱罐欣赏起来:哎,这礼物最合他心意不过了。
    仔细想想,赵凛和他那小闺女还是不错的。
    第36章 36
    赵宝丫道完歉回来, 心里舒坦多了。但很快就忧愁起来,捧着脸坐在书桌前嘀咕:“不能写考卷就没银子了,没银子我们怎么买大房子呀?”
    赵凛宽慰她:“不怕的, 爹现在抄书很快,也能挣不少银子。”他先前挣的除去买药的钱已经有五十两了, 即便府试院试要花销也能剩下不少。
    小宝丫愁眉苦脸, 想了一会儿突然眼睛亮了起来, 兴奋道:“阿爹,你可以写话本啊!马叔叔看的那种话本就很贵, 有些要好几两呢。”他经常看见马叔叔把话本放在课业里偷看。
    那些话本里都是情情爱爱的, 赵凛这个压根不会。
    小宝丫继续道:“就写阿爹走镖的事, 还有我们从平阳回家的故事, 还有砍水匪的事,肯定很多人爱看。”她从前就很喜欢听故事, 每次讲到好听的地方她都忘记饿了。
    赵凛醍醐灌顶:对啊,他幼小走南闯北, 奇闻异事多不胜数,够写好多话本子了。
    就写游记和武侠, 凭借一股匪气说不定能在一群情情爱爱的话本里杀出一条血路。
    他把闺女抱起来抛高, 夸道:“丫丫可真是爹的小福星,阿爹这就写!”
    小宝丫咯咯笑个不停。
    然而赵凛只来得及琢磨个开头, 就到府试的时候。
    府试的地点在河中府,辖下的五个县都要去那里考。长溪县距离河中府不算太远,坐牛车大概两日路程,坐马车只需要一天半。
    科考是大事, 大家都怕路上出什么意外耽搁了时间,又怕车辆颠簸、水土不服会误了科考。一致决定提前三日过去, 到时候可以先熟悉环境,也有利于科考。
    赵凛算过了,若是提前出发,一来一回家上科考的时间,最少也得十日。他原本想把闺女留在家中,让权玉真或是顾夫人看顾一二,但小姑娘死活不愿意,吵嚷着要和他一起去。
    “那是府城。”赵凛解释,“阿爹若是去考试了,就只有你一个人在客栈,万一有坏人怎么办?”
    小宝丫乌黑的眼睛认真的看着他:“不会的,宝丫可以带大黄和师父一起去呀。”
    赵凛:“你师父要看庙,没空。”
    他话音刚落,权玉真凑了过来:“老道有空,老道正好去府城会会故人。至于这城隍庙,可以请临近的僧人帮忙看顾几日。”
    既然都这样说了,那就一起去吧。三人简单的收拾了一下,赵宝丫没带大黄,倒是把那只旧布老虎带上了。
    秦正清原本想邀赵凛一同坐马车去的,知道他们有三个人后反而为难了。马承平道:“那正好,坐我家的马车去吧,我爹要去陪考,我家有两辆马车。”
    赵凛推辞,说是搭牛车过去,但架不住马员外实在热情,贤侄贤侄的一通喊,直接把人拉上了车。一上车,马员外瞅着赵宝丫就是一顿夸,夸完直接从腰间拽了个玉佩下来,塞到她手里:“哎呀,也不知道这娃儿要来,都没准备什么像样的见面礼,这个玉佩就给你了。”马员外生得福气,一说话脸上的肉都跟着颤动。
    小宝丫钻到她爹怀里,手背到身后不接。赵凛把玉佩推了回去,道:“无功不受禄,伯父莫要客气。”
    “诶,怎么无功了。”马员外很不赞同他的说法,“我们家承平要不是受你熏陶,县试肯定过不了,你不收才是同伯父客气。”
    两人推来推去,最后赵凛实在受不了了,找了个借口跑到马承平马车上,留权玉真和马员外大眼瞪小眼。
    马承平看着他不太好的脸色,笑得特别鸡贼:“哈哈哈,我爹是不是很烦?整天就知道叨叨叨,我都快被他烦死了。你是不知道,我那群姨娘也很烦,我每天像是活在五百只鸭群里,脑袋都是嗡嗡的,我都怀疑我读不进书是因为从小被念怕了……”
    赵凛拧眉:“加你六百只鸭子……”
    马承平:“……”怎么还带骂人的?
    “哈哈哈,鸭子。”小宝丫笑弯了眼,“马叔叔也是鸭子吗?所以才和二蛋做朋友的吗?马叔叔,你会不会学鸭子叫,是这样嘎嘎嘎嘎吗?”
    被插了两刀的马承平不说话了,世界总算清净了。
    小宝丫觉得无趣,掀开帘子垫着脚探头往外看。赵凛担心他摔出去,伸手过去扶,恰在此时,一辆青鹏马车驶过。帘子的一角被风吹起,陆坤那张死人脸飞快掠过。
    道路本来就不宽,他这样挤过去,他们的马被惊得嘶鸣。马车颠簸,小宝丫被护着倒是没怎么样,马承平后脑勺猝不及防撞在了车辕上。他捂着头骂道:“陆坤是有病吧,连这个也要和你争?赶着去投胎不成?”
    马车太颠簸,行到半路,时至中午,一群人干脆停在树荫下休息。等下了马车,才看到陆坤的马车也停在前面不远处。
    赵凛抱着小宝丫下来,又从行囊里拿出一条毯子铺在树影下,拿出准备好的干粮和糕点让她吃。细致的模样看得马承平牙疼,他道:“我家那么多姐姐,也没有像你这个娃儿一样骄养。”
    赵凛边把水壶递给闺女,边道:“那不一样,我们家丫丫身体弱。”
    秦正清下了马车,朝这边走来,同马承平道:“你又不是没见过他宠闺女的模样,这才到哪呢。”
    赵凛回头问秦正清:“你家没有人来陪考?”
    秦正清摇头:“我家最近生意忙,我让他们不要来的,府城之前我去过,熟得很。而且,秦家在那有产业。”
    马承平顺势坐在了树根下,叹道:“还是你家开明,不像我爹,老是把我当小孩看,宝贝得和什么一样……”他话还没说完,马员外兜住长衫,端着精美的果盘就朝这边来了。像压根没看见自己儿子一样,越过他,把水果端到了赵宝丫面前,讨好道:“来,吃水果,自家种的,甜。”
    马承平面色发窘。
    众人闷笑。
    小宝丫先看了一眼她爹,在看到她爹点头后,才拿起一颗葡萄往嘴巴里塞。她脸本就不大,塞得腮帮子鼓鼓的,眼睛又如那葡萄一样出其的圆,瞧着实在太可爱。赶路的一众人瞧着她这模样,通身的疲惫都去了两分。
    她瞧见权玉真过来,立马递了个水蜜桃过去:“师父,吃。”
    马员外诧异:那师父是个道士,这女娃娃是个小道士嘛?
    之后陆陆续续又有其他同窗下来休息,众人歇了大概一刻钟才启程。赵凛他们一动,陆坤的马车也在前头跟着动起来。一直保持着这种一前一后的距离直到第二日午后赶到河中府。
    府城里已经陆陆续续有不少赶考的学子,饶是他们来得还算早,离考场近一点的客栈也已经爆满。几人商量一番,找了几家远一些的客栈询问价格。府试前只要两百文一晚上的中等客房生生涨到了四百文,还不包三餐,上房虽然包三餐,但是要六百文。
    连住六天的话最少也得花费将近三两银子,还不包括路上的花销和其他。所以说,读书是一件很耗费银子的事,一想起赵老二读了十几年的那些花费,赵凛就肉疼。
    马员外自己定了两间上房,又抢着要给秦正清和赵凛他们定房间。他太过热情,弄得秦正清和赵凛很是尴尬,最后还是马承平看不过去,把他爹拉到一边,暴躁道:“爹,你别老是这样,本来我们都是朋友,你这样一搞,我多尴尬。”
    “不是你说赵凛家境困难,我这不是想多照顾照顾吗,怎么就不好了?”马员外不高兴了,“而且老子还不是想他们以后多照顾你一些,你还尴尬了?”
    马承平别扭:“总之,你不要这样了。”说着他走开,朝赵凛他们笑笑。
    赵凛和秦正清也回了笑。
    最后秦正清也定了上房,赵凛定了两间连着的中房,可以点了饭菜在房间里吃,也可以在大堂吃,但都需要额外给钱。好在饭菜不贵,新鲜又热乎,折算下来还是比较划算的。
    原本赵凛想带闺女在楼上吃,但权玉真喜欢热闹,三人就在大堂坐下了。不一会儿,马承平也端着饭菜下来了,走到他们桌凑了个数,满脸苦大仇深的道:“吃个饭还不让人消停,哎,要是这次没过肯定要被老头子打死。”
    大堂里,大部分是长衫意气风发的学子以及陪考的家长,众人谈天说地,说到兴奋处又开始押题。
    “这河中府的知府曾在内阁任过职,为人严谨,出的问题也刁钻,恐怕很难押中啊!”
    “我也没指望押中,就是图个乐趣。”
    马承平听了两耳,扒完最后一口饭后,眼睛发亮道:“我们傍晚的时候去府城绿堤湖畔玩吧,听说每年府试的时候,那里尤为热闹。两岸垂柳,有花灯还有画舫很是热闹,小宝丫一定会喜欢的。”
    埋头吃饭的赵宝丫果然被吸引,眼睛亮晶晶的问:“那有卖糖人的吗?”
    “自然有。”马承平点头,“还有冰糖葫芦、豆切糕、薄皮春茧包……很多好吃的呢。”
    小团子立刻扭头看向赵凛,赵凛询问权玉真:“道长去不去?”
    权玉真喝着小酒,点头:“难得有热闹,自然要去。”
    小团子弯着眼笑了起来,连吃饭的动作都加快了。一行人吃过饭后,各自回房补觉休息,赵凛把闺女哄睡着,本也想眯一下,不成想倒在床上就睡死了过去。一觉醒来时,小团子抱着那布老虎,坐在床上就那么瞅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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