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节

    此时的忠靖侯府和她印象中的不同,也许是林家刚从大同回来,还没到以后那等层台累榭、丹楹刻桷、飞阁流丹的程度。
    朱漆大门打开,门口迎接的是个中年仆妇,瑶娘认得她,她是林夫人身边最得力的管事妈妈,因嫁给了朱起,人称朱起家的。
    朱起家的是个喜欢听别人奉承话的人,但凡别人有事求她,只多奉承几句,倒比什么都强。
    郁氏知道所谓的宰相门口七品官,侯夫人面前得脸的仆妇,那也不能等闲视之,因此见到朱起家的就很客气:“劳烦朱姐姐过来接我们了。”
    朱起家的笑道:“不敢担罗夫人如此称呼,我们侯夫人正等着您过去呢!”又看到瑶娘,赶紧道:“这是小姐吧,不愧是书香门第的千金。”
    瑶娘连忙欠身谢过:“朱妈妈谬赞了。”
    这让朱起家的觉得罗家真是规矩很好,这位罗五娘子年纪虽小,但面貌温柔,体态婀娜,又看起来典雅大方。
    而瑶娘不担心这辈子嫁到林家来,她的年纪和林纬南差十几岁,因此,这次来,她就没什么太大的负担。
    上回在汾阳王府是匆匆一见,这次是正经拜见,瑶娘抬眸看了林夫人一眼,跪在蒲团上嗑了三个头。
    林夫人笑着对她招手:“好孩子,过来我看看。”
    见林夫人一脸慈眉善目,瑶娘想起前世她对自己一直都不喜欢,因为府上总有传言说她是在罗敬柔病榻上就试图勾引林纬南,还有人说是她害死了罗敬柔,想自己嫁给林纬南。
    固然最后她嫁了过来,林夫人对她一直都不是很喜欢,听闻原本罗敬柔过世她准备让自己娘家侄女嫁过来的。甚至常常横眉冷对,鸡蛋里挑骨头,这也是瑶娘等到林纬南一死,本就被强迫嫁过来的她愈发不愿意在林家待的原因。
    现在她反而是林夫人喜欢和看重的后辈了,瑶娘走了过去。
    “罗姑娘可曾读书?”
    “如今已经开始读四书了。”
    “你们书香门第,仕宦名门,真真是端的好教养。”林夫人拉着瑶娘的手对郁氏道。
    郁氏连忙摆手:“不过随意认得几个字罢了,这女子还是以针黹女红为紧要。”
    林夫人见郁氏这般年轻温厚,不由得心生好感,她这几次和郁氏打交道,都觉得她为人极其好。更别提这个小姑娘了,无论是行礼还是说话都十分合乎规矩,只可惜年岁太小了些,否则,若是作配自家儿子,也不是不行。
    不过,林夫人如今也相中了几家更为合适的,因为还没有定下来,自然不肯多说。反而林夫人问起郁氏:“听闻贵府三姑娘准备和芮溪乡君之子结亲?”
    “是啊,已经过了帖子了,八字也合了。”郁氏点头。
    瑶娘没想到罗敬柔的婚事定下来了,还定的是芮溪乡君之子,她记得这位王宗沐王公子,此人祖父是湖广巡抚,母亲是乡君,其父也博学有才。
    这位王宗沐王公子被后世称为真名士,个性洒脱不拘小节,为人直率,最不喜矫饰,比如他就曾说过,写诗读诗就是出自本心的喜欢,没有任何目的,甚至为了反对别人追捧,有时候写完还烧纸。
    而罗敬柔所做的一切都是矫饰,说九句真话为了一句假话掩饰,做人也是不大痛快,总想些不入流的招数,面上冠冕堂皇。
    偏生这俩人又是极其聪慧的人,真真是直率君子遇到伪君子,还不知道日后如何。
    第26章
    “那倒是一门好亲,我们家从前和辅国公府也很有些往来,只是婚期预备何时定下?”林夫人又道。
    郁氏笑言:“还要等她们再来京中才能正式定亲,如今人已经回去湖广了,明年乡试,若是王家领了乡书,岂不是喜上加喜,即便没领,咱们也准备办了婚事了。”
    “如此是厚道之言。”林氏赞扬一番。
    郁氏笑而不语,说着话又把郁嫣的未来婆母林家的八太太喊了过来,几人商议婚事。瑶娘一个小姑娘就被人带着去逛林家的园子,带她逛园子的是个叫牡丹的丫头,她生的尤其富丽,不愧有牡丹之名。
    “你是在何处伺候的?”瑶娘问起。
    这般出众的丫头,前世她怎么半点印象也无。
    牡丹笑道:“奴婢在书房伺候世子的,只因奴婢针线活好,这几日就在上房做针线。”
    这种情况就是默然牡丹是林纬南的通房了,也难怪今日谁也不派,派她过来。看来牡丹不仅精通文墨,能伺候好林纬南,还很讨林夫人的欢喜。
    瑶娘合理猜测难不成这牡丹前世是罗敬柔进门后处理掉的,不然为何之后就没有再听说了。但她不会把这些挂在脸上,这只是她的猜测,没有真凭实据,况且这辈子不同了,她就不能事事以前世为主。
    “这么说牡丹姐姐的针线活很好了?我年初也开始学针线,只做的不好,日后还要多向你请教了。”瑶娘顺着她的话道。
    牡丹又再谦虚一番,她情知这些官家千金人家是说的越客气,才显示她们的尊重,实际上人家怎么会真的跟她请教。
    尤其是这位罗五娘子,其曾祖是国子监祭酒,祖父是状元郎,官至刑部尚书,人称罗大司寇,叔祖父更是通政使,其父乃吏部郎中,外地封疆大吏进京都要拜会的人,再有人家伯父也是太常寺少卿,家中和汾阳王府结亲。
    人家就这么一说,牡丹哪里真敢拿大。
    “罗姑娘,我们林家虽然一直远在大同宣府,但家中仆从也一直在京。这园子里,却培育的人不怎么上心,唯独这仙客来,从冬天开花,一直到今年春天,一直都是如此好看。”
    “我看不止是这仙客来,这三色堇和天竺葵也开的都好,春日就是如此,一眼望去都是粉白红相间,我们家园子也是如此。不过,我在我自己种了一盆鸢尾,是浅紫色的。”
    牡丹欣喜道:“我也颇喜欢鸢尾。”
    “你若喜欢,我送几盆过来,也算不得什么大事。”
    因为这盆鸢尾,二人也觉得亲近许多,瑶娘还把身上戴的一个臂钏赠给牡丹,牡丹则拿了一根碧玺簪送给瑶娘。
    “我们做奴婢的,也没什么好东西,这是大皇子妃赏赐的呢。”
    是了,林家现在还有位姑太太嫁给大皇子做正妃,但瑶娘看到这根碧玺簪连忙推辞:“如此贵重之物,怎好讨姐姐的,还是收起来,取一件普通物件给我就成。”
    牡丹却执意不肯,无奈,瑶娘只好收下,但她也被牡丹的热诚打动,难怪她不过是个大丫头,能被林纬南和林夫人同时器重。
    从园子里回来,林夫人又叫了个戏班子唱了一出戏,还在一起用膳,瑶娘素来就喜欢吃忠靖侯府的柏籽羊肉,这羊肉只有山西的中阳县才有,鲜嫩清香还不腥不膻,不少人谓之曰“土人参”。
    林夫人见瑶娘喜欢,就好笑道:“难得你喜欢吃这个羊肉,我们家的南哥儿几个都吃不惯,偏我就好这口。”
    “林夫人,我在家也不怎么吃羊肉,觉得腥膻,但见贵府上做的毫无腥膻之气,反而鲜嫩,总觉得好吃,我父亲也是和我似的,只恨他今日没来呢,要不然他若吃了,肯定也和我一样。”瑶娘笑嘻嘻的。
    林夫人哈哈大笑:“你这孩子,这是来跟你爹爹讨吃的来了,我就不信你家什么没有。”
    瑶娘则道:“呀,这被您看出来了,还不是您人好。”
    郁氏见女儿无师自通的和大人们交际,心底一块石头也隐约放下,她就怕女儿不懂变通,或者崖高自岸。
    母女二人回家时,林家还真的送了柏籽羊肉过来,瑶娘笑眯眯的:“这个就送给爹爹。”
    “那你爹爹肯定很开心。”郁氏不免道。
    瑶娘对罗至正感情过于复杂,她知道现在爹爹对她不错,可那是基于她变好了,可哪一天她不是他期望的那样,兴许他就不会对她好了。
    这和娘不同,无论她变成什么样,娘都会最喜欢她。
    回到家中,罗至正正好在家,郁氏则对他表功:“你女儿在侯府吃了一道柏籽羊肉,吃着好,非说你肯定喜欢,特地跟人家讨,你看她多有孝心。”
    “不是说我不吃羊肉的,怎么弄那个来。”罗至正吐槽。
    “你以为我是你们,每日想的就是吃了么?”
    知道丈夫就是这个嘴坏,郁氏也不计较,只说这肉好,没有腥膻,温言软语的,罗至正只和她说话。
    当然,这些瑶娘不知晓,她几乎是请安后就回到东厢,头一件就是问敬皓如何,范氏一事固然消弭,但弟弟敬皓到底是如何跌落湖底的,无人得知。
    敬皓乳母宋嬷嬷固然也不是什么忠仆,但为人老实,胆子比老鼠还小,绝对不是敢残害幼子的人。
    这件事情萦绕在她心中,她不敢掉以轻心。
    “三少爷刚下学回来呢,正在写功课,奴婢不敢打搅。”银容道。
    “好。”瑶娘才放心。
    这些日子不用学规矩了,瑶娘便全身心的把所有精力放在读书上,时雨也是如此,倒是不能像以前下学还能玩儿了,她们既然已经在册准备选伴读,都不想因为学问被淘汰,否则,别人还以为你是个草包。
    当然,因为过了帖子,罗敬柔也就知晓自己的亲事了。
    这于她而言是晴天霹雳,时贞还嫉妒她,面上笑着打趣道:“三叔三婶给你说了个大才子呢。”
    时贞本觉得单家早不如前,但单家真的是出手豪绰,只是小定,就送了足足快一百抬的定礼来,这让时贞狠狠的风光一把。
    她这个人和旁人不同,府里小姐们轻易不提钱,认为钱俗气,她却觉得只有黄白之物才最是可爱。那些人清高,她可不清高。
    单家满足了她这一点,但是看着罗敬柔定亲的人那么显赫,她不由得又嫉妒起来。
    罗敬柔撇嘴:“二姐姐,咱们姑娘家哪里能把这个挂在嘴边,我不与你说了。”说罢起身就走了。
    留下时贞和身边的丫头宝珠不忿道:“她还真以为自己是天仙啦。”
    宝珠笑道:“也许三姑娘也想和咱们大小姐一样呢。”
    “那她真是自不量力,我们家之所以能出大姐,是因为我爹曾经是衡王长史,三叔当年却是为了皇长子被贬谪的。大姐姐在宫中有廖贵妃撑腰,才得以嫁入汾阳王府,三妹妹有谁会理她?延平侯府倒是出了一位妃子,可是早就不大受宠,如何跟廖贵妃比。”罗时贞自己是时运不济,当然也不愿意看到罗敬柔出头了。
    罗敬柔全幅心思都放在选伴读上,她心里希冀通过选伴读能被某位贵人看上,王家怎么敢和贵人争锋,如此,也算是成功了。
    时雨也不懂了,她问瑶娘道:“五姐姐,你说三姐姐都许了人家了,怎么还这般用功?反正她就是选上了,可到了婚期还要回来成亲的啊,如此做伴读也做不了几年。”
    “我也不知晓呢。”瑶娘摇头。
    时雨又问秦姨娘,秦姨娘嗤笑:“咱们这位三姑娘心高气傲,老爷太太选了那么好的亲家,她还不满意,只恨不得自己进宫做皇后才行,和她娘倒是很像,心比天高。”
    时雨不明白:“可大姐姐能嫁,三姐姐想嫁好点儿的也无可厚非呀?”
    “话不是这么说的,大姑娘做了好几年的伴读,说是伴读,就是听着体面罢了,跟你身旁的大丫头又有什么区别。况且你二伯父是衡王的人,有廖贵妃撑腰,你爹可是支持皇长子的,自古如无嫡子就支持正统。你看太太为何只带五姑娘往忠靖侯府跑,甚至把自己侄女儿都送过去,还不是因为忠靖侯府出了大皇子妃,可太太只愿意为自己的亲女儿打算,她怎么会为三姑娘打算呢?”秦姨娘很早进府,在这府里摸的很清楚。
    况且,她又有个出息的儿子,外头的管事,哪里都卖她三分面子。
    时雨还真是没想到太太居然也这么深的用心,难怪娘说人不为己天诛地灭,看来人人都有自己的私心。
    却说端午这日,厨下把瑶娘带回来的柏籽羊肉做了,郁氏替罗至正布菜,罗至正尝了一口,就停不下来了。
    他本也不大喜欢吃羊肉,但这个柏籽羊肉却无比鲜嫩。
    饭毕,他看向郁氏道:“这道菜还真是不错。”
    “是啊,要不然这五丫头巴巴的要过来说给爹爹吃,前儿还跟我说给爹爹吃了没有,我还怕老爷你不喜欢吃呢。”郁氏不禁埋怨罗至正。
    罗至正笑道:“罢罢罢,我什么事情都被你成日家说,天天念叨,我对你们的好,你们是一点也记不得了。”
    这也不怪郁氏只提自己女儿,人皆有私心,但是她也没有损害别人的利益。如果是罗家共同的亲眷,她一般都会带着走动,但是是她本人认得的,自然只提自己的女儿,还有争宠也是各凭本事。
    你秦姨娘当年在我进门时,风光无限时,你还不是把敬渊时雨都拢在膝下,天天在老爷面前提起。
    现在她能够公平对待时雨,已经是不错了,怎么可能和自己女儿一样。
    过了端午,天热起来,好在瑶娘她们在园子里学,园子里的大树遮云蔽日,竟不会感到太晒,反而偶有微风吹来,觉得凉爽太多了。
    因为可能要进宫选伴读,自然就不能和以前那般了,沈先生也是最大限度的讲四书,她们去年学了训诂之后,今年开始学《弟子规》,之后就是从《论语》等等开始学。
    瑶娘已经在这个月开始每日白读书,晚上背书写字,一日不敢歇息,平日还要学女红,还好她女红前世有底子,这辈子轻松许多。
    如此,时雨就慢了不少,因为她是一个真正七岁的孩子,固然有秦姨娘在旁边很早就提点,但是有瑶娘时刻比着,她进度太慢,故而愈发担心,还因此生了一场病。
    而此时已然是七月了,瑶娘听到这个消息,觉得这辈子也许因为她的重生,连时雨的命运也似乎不同了。
    她单独去看了时雨一场,见她咳嗽频频,连忙道:“这几日虽然天热,但你一定得保养好,礼部会再派官员来的,否则你这般进宫就不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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