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节

    裴桑榆活动了下酸痛的后颈,侧头看向旁边进度缓慢的菜鸡:“加个好友。”
    陈界瞧了沙发上躺着的人一眼,受宠若惊:“来,加加加。”
    “我把整理的题号和解答都写好拍图发给你了,麻烦转给你那些朋友,之前害他们补不了课,这是补偿。”裴桑榆考虑得滴水不漏,“还剩了些我今晚回去做完,之后的资料我都会同步整理。”
    陈界仿佛见着又一位学神冉冉升起,看她跟看菩萨似的:“哎,果然是人美心善的仙女,怎么会有这么体贴周到的人啊,我清明上香都得谢谢祖宗。”
    裴桑榆:“………”
    哥们戏有点过了。
    周瑾川侧过头,手臂枕在脑后看她。
    裴桑榆起身,也不知道跟谁说话,对着空气。
    “今天还早,不用你送,衣服洗了周一还你。”说完,又相当敬业补了句,“今晚要打电话吗?”
    周瑾川也没明白她突如其来的怨气。
    保持着靠在沙发上的姿势,冷淡说:“不打。”
    不打就不打,乐得轻松。
    裴桑榆拎着书包就走,半分钟也没多呆。
    打车到家的时候,难得碰上裴清泉坐在客厅看新闻,来京市也半个多月了,碰面倒是没碰过两回。
    不像血亲,更像是两个陌生人保持疏离的心照不宣。
    但毕竟寄人篱下,裴桑榆先打了声招呼:“外公,我回来了。”
    裴清泉分神看了她一眼,精致的妆面,漂亮的裙摆,十几岁的少女一副情窦初开的模样。
    缓慢喝了口茶,出言嘲讽:“小小年纪不学好,是跟男朋友出去厮混了?阳台上还挂着件外套,把人家衣服都穿回来了。”
    裴桑榆:“………..”
    这么能脑补不去当编剧真是屈才。
    见她没说话,仿佛坐实。
    裴清泉表情更沉,训斥说:“你也想学你妈是吧,二十岁不到未婚先孕,书也不读,家也不要,从京市跑去江州找宋斌那个野男人。要不是怀了你,她现在该风风光光继承我的公司,而不是把自己过进牢里!你要学她,就赶紧从我家滚出去,我裴家不需要这样的后代。”
    要不是你,要不是你。
    又是这样的话。
    好像所有的苦难都是由她造成。
    短短几句,比铅字重。
    她像是被人猛然按进了水里,熟悉的窒息感,身体下沉,呼吸薄弱,意识却本能反击。
    “她生我的时候,有问过我的意见吗?有问过吗?”
    “如果她问了,我会说——”
    裴桑榆脸上挂着笑,声音却凉薄至极,一字一顿。
    “这条烂命,我不稀罕。”
    裴清泉难得怔了神。
    从江州接到裴桑榆的那天,她就一直安静且乖巧,态度好,嘴巴甜,把自己当作唯一的救命稻草。
    而他怨念堆积了十几年,终于找到了发泄的渠道,无论对方怎么卖乖,都无法心生好感。
    但也着实没想到她会回嘴,而且是这样直白的言辞。
    “你………”
    “但我没得选。”
    “之前落下了很多功课,我今天是去补习,没有乱来,也不会乱来,这点请您放心。”裴桑榆情绪压得极快,语气恢复往日清淡,“刚才的话,是我的真心,但挺不好听的,您就当没听过。”
    三言两语,裴清泉突然从她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
    倔强,骄傲,会还击,却体面。
    遗传这东西,到底血脉相连。
    裴清泉别过脸,不再看她:“我还是那句话,别给我惹事,我不会帮你处理麻烦。”
    裴桑榆欠了欠身,保持礼貌:“我知道,那我先回房复习了,明晚有考试。”
    她大步回了自己房间,进了浴室洗干净脸,那股压抑的情绪才铺天盖地翻涌上来。
    原以为逃离了江州会好一点,至少今天跟室友拍照的时候,看着漫山遍野的枫叶,她是这样觉得的。
    风很好,景也好,笑声更好,有一秒她真心觉得青春真好。
    还是她天真了。
    所有的过往就是海底的水草,挣不开也逃不掉。
    她恍惚坐在书桌前,打开台灯,翻开练习册,继续做题。
    等回过神,才发现草稿纸上画了一堆无意识的曲线,仿佛她脑内绞成一团的毛球。
    下了狠心,直接往胳膊上掐了下,皮肤上起了一道很深的红痕。
    疼痛让人清醒,花了三个多小时,裴桑榆终于看完勾出的所有重点题。
    她疲惫地把脚放上椅沿,整个人缩成一团,拿着手机缓慢翻着最新的朋友圈。
    加的好友不多,就那么几个人活蹦乱跳。
    丁子娇:转个硬币,如果它不停下来,今晚就不吃烧烤了
    半仙:掐指一算,明天不宜加班
    潇潇:天天敲电子木鱼,今天才发现跟佛祖报错身份证号了……呜呜呜功德减一
    丁子矜:女娲但凡会画阴影,世界上也不会多我一个脸是五边形(我精神很好啊这照片谁爱修谁修啊修你大爷修你大爷
    jie.chen:空窗三周,看条狗都清秀
    …..
    裴桑榆握着手机笑了会儿,笑容慢慢淡下去,巨大的孤独感海浪一样跟着潮汐袭来。
    想找谁聊两句,都怕惊扰了人家的好心情。
    她退回聊天列表,看到周瑾川的备注在一个显眼的位置,一眼注意。
    要是今天能给他打电话就好了。
    哪怕是念一念平时最讨厌繁复的广播,也比这样一个人呆着,被这样浓重的孤独包裹要好。
    远处传来几声轻软的猫叫,带着几只狗也连番叫了起来,一阵吵闹过后,夜晚再次陷入空旷的沉寂。
    她点开他的对话框,删删打打。
    [不听广播能睡着么,不是失眠?]
    不行,看起来像是抓着人家的把柄要挟。
    [我没喜欢你,别误会,所以可以接着念广播吗?]
    不行,感觉是在直指他自恋,有点伤人。
    [你不会不想接着我们的交易了吧,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不行,人家下午还圈了一大堆题,明明没这个意思。
    快十二点,裴桑榆还没酝酿出适合的开场白。
    周瑾川的确是失眠,下午在沙发上躺着也只是闭目养神,身体越困,脑子越清醒。
    他在床上闭目躺了两小时,眉头锁紧,认命般地从枕头下摸出手机。
    再最后找她一次。
    点开裴桑榆的对话框,手指停住。
    看到顶端显示一行小字。
    对方正在输入…..
    周瑾川垂下眼,把枕头垫高,靠着床头安静地等她的消息。
    只是十分钟过去,提示仍在,却没有一条发送过来。
    恍神间又想起陈界的话,“妹妹是醉翁之意不在酒,绝对喜欢你”。
    这欲言又止的对话框,结合这句话,确实有点写小作文那意思了。
    周瑾川按灭屏幕。
    算了,不喜欢就别招惹人家,之前失眠那么久也扛过来了不是。
    正准备扔到一边,手机一震,一条信息发送了过来。
    【sunset】: 有些题不会,第19页第8题,第20页第6题,第22页第24题,第25页第3题,第31页第7题,第34页第2题,你要没睡,给我讲讲行么?
    周瑾川哑然失笑。
    又自作多情了吧你,脑子跟陈界一起泡福尔马林了。
    那条信息忐忑发送过去,裴桑榆七上八下,心说会不会胡编乱造写得太多,显得太笨。
    这下好了,更像是坐实想跟他亲近却找了个蹩脚的理由。
    一秒。
    两秒。
    三秒。
    他应该不会回了。
    裴桑榆点下撤回消息,重新编辑:算了,我自己再……..
    字还没打完,对方的语音直接拨了过来,突兀的手机震动像是带了共感,带动着心跳也跟着同频的节奏颤动起来。
    接,还是不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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