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7节

    “果然我就是个欧皇!”
    “[评分细则]给我加分了!!资料越少的游戏单位,选得越快,开盲盒时加成越高!!”
    “哈哈哈哈我开局就比别人高了一大截!兰陵郡第一名是我的了!”
    “我也加分了,第一名肯定是我的!”
    “我的!”
    “是我的!!”
    幼稚的玩家们已经开始你来我往的斗嘴,人人都洋溢着欢乐的气氛,祝凌看着他们的评论,也不由自主地勾起嘴角。
    忽然,她的案几上覆上了一块阴影,祝凌抬起头来,便看到许久未见的乐珩。
    乐珩比起半月前更瘦了,五官俊秀之中透着苍白,春分已过了许久,街上不少人都换上了有点厚的棉衫,乐珩却还是拥着一袭厚厚的氅衣,氅衣的边上滚了雪白的毛圈。
    他笑着,笑容里带着种温和却不容拒绝的意味:“不能再看了,要劳逸结合。”
    “你好像是最没资格这么说我的人。”祝凌试图将被他抽走的书拿回来,“我每次劝你,你都没听过。”
    乐珩将手背到身后,于是那书也被他挡起来:“就当我耍赖好了。”
    “耍赖也能说的这么理直气壮啊。”祝凌叹了一口气,她往后一倒,像一条咸鱼一样陷在厚厚的棉团里,摆烂道,“不看了,不看了,你送给我我也不看了。”
    乐珩在祝凌对面的位置坐下来,这个位置的靠背上,同样放着厚厚的、软软的棉团,他整个人窝进去:“生气了?”
    “那倒没有。”祝凌说,“就是被打断了,突然就提不起劲来了。”
    “露华乡……”这三个字在乐珩的唇齿间过了一遍,他声音轻浅中带了笑,“既然不想看,那我给你讲讲?”
    祝凌像一只还没玩够就被迫终止、以至于变得蔫哒哒的猫:“也不是不行……”
    乐珩笑了笑,他翻着那本被他耍赖拿到的书,接着祝凌刚刚看到的位置往下念。虽然在病中,但他声音平和,将枯燥的字句稍作改动,就变成了一个妙趣横生的故事。
    “兰陵郡里露华乡,以精巧灯笼闻名,传说露华乡里最好的灯笼,能够分辨生者与亡人……”
    他从黄昏之时,一直讲到夕阳落山。而后数天,乐珩每天都会抽空到史馆里来,有时给祝凌念念书,有时和她讲讲一些有趣的事,一直到她补充完九郡所有的空白。
    乐珩没有问她为什么要那么详细的、羌国各地的资料,他只是平和地、温柔而包容地接纳了这一切。
    他和祝凌维持了一种心照不宣的默契,保守了一个不知道是什么秘密的秘密。
    有时夜晚,乐珩会突发奇想地过来找她下棋,偶尔也会任性地跑出城外,去那个照夜清还没来的山谷……
    时间就这样一天天过去,一月后,乐珩彻底病倒了。
    第235章 究竟是谁
    ◎“你可以猜。”◎
    祝凌那日在密室里给乐珩诊脉,说乐珩还能活四个月。但这四个月,却不是指安安稳稳、无病无灾的四个月。
    乐珩的身体就像一座千疮百孔的高台,外表看着还算光鲜,内里却早已腐朽,只需轻轻一推,便会彻底坍塌。
    他几乎是全凭坚韧且惊人的意志在撑着———对正常人来说都堪称艰巨的工作量,他硬是拖着病躯,一件件全部处理完了。
    即使她有时看不下去,去接手了乐珩的工作,乐珩却还有新的、更多的事要做———只要他还活着,只要他还在这个位置上坐着,只要他还是羌国的太子……他就不可能有停下来的那天。
    祝凌想劝他不要这样逼迫自己,但却没有立场———在她拒绝乐珩的请托之后,她就更没有立场了。
    乐珩从不逼迫她去做什么,他对祝凌似乎有种奇怪的纵容,无论是祝凌进入集贤殿,去接触羌国的机密要闻,还是满大街乱逛,日复一日地消磨时间,或者什么事都不做,只在史馆里一天天看着些有用或没用的书……
    一些与乐珩亲近的大臣来寻她,有的侧敲旁击地询问两人是否闹了矛盾,有的希望她能为乐珩分担一点政务,让乐珩不必那么疲累,所有人都在隐晦地催促着她,但又不敢将真相对她说明。她这边都已如此,乐珩那边压力只会更大。
    可他什么都没说。
    甚至这样的事情都没有愈演越烈,就在某一天像烈日下的寒冰一样无声无息地消弭———以乐珩的聪敏,足够让他找到能为祝凌开脱、并将所有人都堵得哑口无言的借口。
    而这次,乐珩彻底病倒之后,祝凌坐在他的床边,才发现乐珩比她记忆中的还要瘦———去除他在史馆里常常披着的厚厚氅衣,人清瘦得几乎只剩下一把骨头。
    他合着眼睛,脸色苍白到几乎看不到血色,即使人处在昏迷之中,也是眉头微皱,心事重重。
    ———肩上承受着那么重的担子,他却连弱冠的年纪都没到。
    祝凌恍然间想起,乐珩已经许久没有因为要喝药而露出抗拒的神色了。一天三顿的苦药,就和日日不落的药膳一样,他只是沉默而安静地接受着。
    因为时间越来越少,所以连任性都显得浪费。
    乐珩的桌上有一个小罐子,里面装着祝凌制作的蜜饯,祝凌下意识地拿起来掂了掂重量,却发现这个罐子里还剩下一半———按着乐珩喝药的次数来说,这个罐子应该快要空了才对。
    那日去山谷的马车里,她给乐珩塞过一颗,看他的样子也并不讨厌,那为什么……还会剩下这么多?
    祝凌不明因由,她打开那个罐子,从里面拿了一颗塞到嘴里———甜甜的、不腻,反而有种淡淡的果香。
    没有出现她预想中的变质变味的情况。
    甜甜的蜜饯在舌尖打转,祝凌忽然听到了一声叹息。
    她转过头去,看到了周啸坤。
    这位精神矍铄的老人头发已经全白了,面容上的皱纹也更多,显然乐珩的事给他带来了巨大的打击。
    “公主……”他叹息着,眼睛却不知不觉地红了,“您……”
    他们一边希望公主尽快成长起来,接过太子殿下肩上的重担,一边却又尽量地瞒着她,希望她不要太早知道这么残忍的消息……直到如今,避无可避。
    他们以为公主是不知道的,可看公主此时的神情,看那个太子殿下常常放在案几上、此时被公主拿在手里的小罐,再想起更早,集贤殿里公主反常的忙碌,在史馆里如同扎了根似的停留……周啸坤恍惚间生出了另一个答案———
    公主其实是知道的,只是他们瞒着,公主便也装着不知道,自欺欺人而已。
    “殿下太累了,您要帮着分担一点啊……”周啸坤脸上的表情很难说清楚是哭还是在笑,“公主……以后……可能就没有您能任性的时候了。”
    不论如何,周啸坤终究捅破了这张也许存在、也许不存在了窗户纸。
    祝凌捏着小罐的手一僵,但她最后只是垂下了眼睫,没有应答。
    或许是最惨烈、最隐秘的事已经被摊开,周啸坤絮絮叨叨地,几乎要将所有的话都说尽,在他颤抖的声音里,祝凌才知道乐珩因她而做的、为她而做的,远比她想象中的更多,可他从来都没说。
    为什么呢?
    他就一点都不担心吗?
    但凡她有一丁点坏心,对羌国而言,就是一场极其可怕的灾难。
    周啸坤絮絮叨叨地,最后话题不知怎的,转到了这罐蜜饯上,他说———
    “殿下很喜欢这罐蜜饯。”
    祝凌听着他话里的内容,反应慢了一拍:“喜欢为什么不吃?”
    乐珩并不是这样舍不得的性格。
    她的疑问脱口而出后,却收到了短暂的沉默,过了几息,她才听到周啸坤的叹息:
    “殿下说……‘人若是习惯了甜,便会愈发难以忍受苦’。”
    甜?
    手里的小罐存在感越发强烈,祝凌想,哪有什么甜?
    所谓的甜,不过是个幻梦似的、一戳就破的假象。而假象之后,是无边无际、望不到头的苦。
    祝凌去看乐珩,他仍是苍白的,在被褥间像是随时会融去的薄冰,随风而散的青烟。
    “将所有的东西都搬到我这里来。”祝凌轻声说,“不用再交给他了。”
    她答应过乐珩,要陪他走完人生中最后一段路,他最后的时间里,她不希望他还殚精竭虑,忧思重重。
    【尘埃定】板块中,羌国的地图上,玩家们在九郡之中干得热火朝天,祝凌凝视着那些虽是虚拟,却无比贴近现实的数据———
    至少……至少乐珩选定的那个人继位后,凭着这些东西,无论是在乱世中谋求自保,还是选择加入一争,都足够了。
    “这里不对,淮山郡的军备,不应这么算……”明亮的宫室中,一道明显中气不足的声音缓慢道,“锻刀之法虽已改进,但实际上淮山郡大部分地方还未正式投入使用,矿石的损耗不会有什么明显变化……”
    祝凌执着笔的手一顿,于是那未写完的字后便多了一个显眼的墨团:“你可以早点说。”
    “阿凝聪慧……”乐珩拢着氅衣缩在软椅上,他苍白的脸上有一点淡淡的笑意,“我以为阿凝早就想到了。”
    祝凌:“……”
    在乐珩昏迷的那几天,祝凌骤然接手乐珩日常的政务,简直忙得焦头烂额,要不是集贤殿那段时间混了个脸熟的大臣纷纷帮忙,又没有什么人在私底下搞小动作,祝凌早就撂挑子不干了。
    就算身边的人都在倾力帮她,祝凌还是接手得无比艰难,在乐珩醒过来、状况稍有好转时,她处理事物的能力才勉勉强强步入正轨。
    ———毕竟臣子的视角和君主的视角是不一样的,所以要考虑的内容与要点也不一样。
    “要不还是我来吧……”乐珩试图抽走她手中的笔,“这段时间辛苦你了,你且好好歇一歇……”
    祝凌手微微一动,于是那笔杆便从乐珩手中滑出,她用笔不轻不重地敲了下乐珩的手背:“你少管这些。”
    四个月本就是理想状态下的最长时间,照乐珩这样拼命下去,别说四个月,能不能活到三个月都是个未知数。
    挨了一下打,乐珩也不恼怒,他只是懒洋洋地收回手:“这可是你说的。”
    祝凌:“……”
    她看着旁边摸鱼的乐珩,心里那口气怎么都咽不下去,但让一个病人处理这些东西,她又会觉得为数不多的良心隐隐作痛。
    祝凌将那张算错的纸抵在手心揉成团,气鼓鼓地扔出去,然后拿了张新的,从头开始算,她叹了一口气,语气里带着一种认命:“人什么时候能来?”
    第一次见面时乐珩之所以来得那么快,就是在寻找合适的继位人选,在山谷的那晚,祝凌已经确认过了。
    “要接手羌国,总得通过我的考验吧?”今日天气很好,温暖的阳光晒得人昏昏欲睡,乐珩语气缓缓的,带着种倦怠,“若是设得太简单了,我也不放心。”
    “那你总得告诉我是谁吧……”祝凌一边在脑海里计算,一边问,“我现在都不知道人是谁,你不觉得很离谱吗!”
    祝凌和乐珩越来越熟悉后才发现,乐珩根本就不是什么端方君子,真正的乐珩怕不仅苦记仇,还满肚子坏水,忽悠起人来一套一套的。
    “你可以猜……”乐珩的声音越来越轻,“不过猜中了,我也不会告诉你……”
    祝凌:“……?”
    她磨着牙侧过头去,却发现乐珩已经阖眼睡着了,只是这次眉头舒展,不再像上次昏迷那样心事重重。
    乐珩如今越来越觉浅,好不容易睡着,祝凌自然不会把他喊醒。
    她只能咬牙捏紧了笔,一边唰唰地写,一边在心里回想着明光卫的动向———
    羌国王室已经没人了,乐珩选人根本就不会拘泥于身份性别,只是唯才是举。
    祝凌将名单在心里过了一圈,最后圈定了三个最有可能的人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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