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6节

    “要是能永远不分离就好了!”
    要是能永远不分离……
    就好了。
    第224章 旧地故人
    ◎“残山梦最真,旧境丢难掉。”◎
    “光一……”祝凌喃喃出声。
    潜藏在这具身体各个角落的记忆碎片在脑海中炸开,过去与现在交叠,淡然的神色附上曾经青涩的眉眼,那是永远不会停止向前的时间。
    “公主。”曾经的光一坐在轮椅上抬眼看她,或许是在雨雾之中,于是光一不着调的笑也隐含温柔,“好久不见。”
    距离那场宫变不过才过了半年多的时间,却恍惚觉着已经很久,久到战火、生死、分离……通通经历了一遍。
    祝凌向前走了几步,于是刚刚那些或稚嫩、或稳重的声音也愈发清晰———
    “无名师父———无名师父,你又跑哪里去啦?”
    “坐着轮椅就不要乱跑啦,还下着雨呢!”
    “师父师父师父———你在哪里哇———”
    ……
    枝条拍打在人的身上,树枝上的新芽在动作间隐隐绰绰,祝凌看到了随着光一身后而来的少男少女,他们身上沾着雨雾,眉眼鲜活,蓬勃朝气扑面而来。
    跑得最快的那个如幼虎下山似的扑过来,死死地抓住了光一的轮椅椅背,半是撒娇半是哀怨:“无名师父!你怎么坐着轮椅都跑得比我们还快啊!”
    明明是他们熟悉的地形,结果还差点追丢了,这也太离谱了吧!
    “追踪能力不行,还需多练。”光一抬手给了那个抓住她椅背的少年一个脑瓜崩,“你们这种水平啊,说出去都嫌丢人。”
    被敲了一个爆栗的少年捂着额头敢怒不敢言。其他的少男少女没有跑得最快的这个心大,他们从石榴树后跑出来, 第一眼便看到了祝凌。
    也不知是谁带头,几个少男少女纷纷弯腰行礼:“拜见公主。”
    那个抓住了光一轮椅椅背的少年这时才反应过来旁边还有一人,他下意识地转过头去,却发现被他忽略的那个人,就是他们心心念念许久,却只见过寥寥数面的公主殿下。
    他的脸瞬间红得像熟透了的番茄,他“唰”地一声松开手,声音比那几个人合起来的都大:“见过、见过公主殿下!”
    光一:“……”
    她一抬手捂住自己的脸。
    虽然她平时看起来不靠谱惯了,但也没眼前这个小子这么丢人啊!
    祝凌对着他们笑了笑,数个记忆碎片在脑海中翻腾着,让她很难说出话来。
    光一看起来大大咧咧,实则心细如发,她看出祝凌有点不适,但却贴心地没有点穿,只是故作不耐烦地对着身旁的少男少女挥了挥手:“这次要不是遇到了公主,在规定时间内,你们根本就找不到我。追踪考试失败,所有人立刻回去,加练一个时辰。”
    “别吧……我们就差一点点……”
    “今天过节呢!无名师父你不要这么狠嘛~”
    “我们已经比上次有进步了,这次就算了吧?好不好嘛?”
    ……
    这些小小的撒娇声让光一拧起了眉,如果说之前她是想将他们都支开,以免他们发现公主的不适的话,现在就是真的有点生气了。
    “撒娇,你们还好意思撒娇?”光一冷下脸的时候,脸上那种不着调的笑容便立刻淡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致的危险感,“你们面对敌人的时候,也要用这种撒娇卖痴的方法来让人心软吗?”
    她的眼神如刀,一个一个地扫过去,每看一个,便能得到一个闭了嘴的蚌壳,一只在雨里瑟缩的无助鹌鹑。
    “我对你们的要求,从你们入营第一天就说了,如果做不到,就立刻从明光卫营地里滚出去———”她说,“明光卫里不养闲人,更不养废物。”
    这话说得有些重了,于是少男少女们脸上的笑容也无影无踪,和明一隔得最近的那个少年抿着嘴巴:“我知道错了,我立刻回去加练!”
    他转身沿着来路跑走,剩下的少男少女们也低着头认了罚,跟在他身后跑回去。
    在所有人都走了之后,光一脸上的怒色立刻消散,只是那种不着调的笑容,没再回到她脸上。
    “光一。”祝凌揉了揉太阳穴,每次接收记忆碎片都让她有些疲惫,“这些孩子……很在乎你的意见。”
    他们冲出来找光一的时候,眼里的担忧都做不了假,即使光一比他们要强出太多太多。
    光一看着他们离开的方向,那里已经一个人都没有了:“几个弱不拉几的兔崽子,还能跳起来给狼一口不成?”
    “口是心非。”揉了会儿太阳穴,眩晕的感觉得到了缓解,祝凌向前走了几步,指尖点在光一的手背上,她的手正捏着扶手,能看到流畅有力的紧绷线条,“别哪天惹得这些孩子悄悄套你麻袋。”
    “半年来,这些弱不拉几的兔崽子又不是没试过,除了挨了几顿好打,没在我身上占到半点便宜。”光一说着说着脸上又现出点得色,“比起我当年,他们可差远了!”
    “当年……”祝凌按着轮椅椅背后的横杆,将光一往明光卫营地的方向推,“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们联合起来,好像也没在明一手里占到便宜。”
    “但至少我跑掉了!我就被明一踢了一脚!”
    ———虽然那了一脚疼了她十来天。
    “那些小兔崽子可是被我按着打,还手之力都没有!这能比吗?”
    不过几句话交谈的功夫,光一又变回了曾经的模样。
    “燕国秋弥时,光五说你的腿恢复得挺好的,还有精力对着营地里的石榴树流口水。”她们在雨雾中走得很慢,祝凌道,“现在是出了什么差错?”
    如果光一再也站不起来了,光五提到她的腿时,便不会是那个反应。
    “光五这个兔崽子,就知道在您面前败坏我的名声!”光一翻了个白眼,只觉得自己的手有些痒痒,特别想要和某个人好好交流交流,“我的腿早就好了,只是阴雨天站起来的时候有点疼,所以干脆就坐轮椅了。”
    祝凌垂下了眼睫,她推着轮椅走的更快了些。
    明光卫里没有娇滴滴的存在,所谓的“有点疼”,恐怕是疼得站都站不起来。
    光一感觉到了轮椅前进速度的变快,她笑了笑,声音柔和下来:“公主,您真的不用担心我。小小的腿疼而已。”
    “现在我已经不出任务了,每天就是练练这群不知天高地厚的兔崽子。”她说,“从光一的位置上退下来,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有人能接上去,光五那个小傻子……怕是不行的。”
    明光卫如果没有战死,在受了严重到会影响继续出任务的伤害后,就会从明光卫里退下来,他们的代号自然也就消失了。从此之后,他们可以拥有新的名字以及新的人生,可以当个富户,置田买地,安度余生;可以去市井间开家医馆,替百姓看些寻常的疾病;可以一人一马去天下各处走走看看,浪迹天涯……他们不再需要出生入死,可以去为自己而活。
    “我现在也不是光一了。”她说,“我现在呀,叫无名。”
    轮椅压过青石地面上的散碎枝叶,发出吱呀的响声,雨丝也同样不疾不徐,将人的眼睫都沾得湿漉。
    祝凌推着光一,不,无名的轮椅,走到明光卫训练营地里,硕大气派的演武场上,几道年轻的身影正在上面训练,腾挪翻转,风声破空。
    无名顺着祝凌的视线方向看过去,年轻的脸庞,坚毅的神色———确实是一批好苗子。只是那个常常板着一张脸,一出手便能将他们所有人撂倒的人不见了踪影。
    墙边那棵石榴树的枝条已经越过院墙,伸到了练武场的角落,秋天时便会结上满树的果实,只是今年的秋天,不会再有人像往年一样,被骗着去试吃石榴的酸甜。
    因为那个人,再也不会遇到秋天。
    就像那个一直保持着干净却无人使用的小厨房,就像那些有人擦拭保养的乐器,就像那些被尘封起来不再阅读的书,就像再也没人分享的酒窖……明光卫的“核”里,只剩下她和明二,或者说,剩下了无名和酒中仙。
    雨雾蒙蒙之中,长廊的屋檐下,有人靠着柱子曲着腿,神色清明地饮着佳酿,他头顶上,是那屋檐下,其他人庆祝的“补天穿”,风吹过的时候,像一只只圆圆的太阳。
    他饮着酒,于是那酒香也没入雨中,一本卷了边的曲谱搁在他的怀里。他饮下最后一口酒,于是那佳酿成了空瓶,被随手一弃。
    他低声哼唱,是《桃花扇》的最后一出,一字一句,像极了故人的腔调:
    “行到那旧院门,何用轻敲,也不怕小犬哰哰。无非是枯井颓巢,不过些砖苔砌草。手种的花条柳梢……”
    曲谱在他怀里被风吹动着,如同有人在应和着节拍,他唱啊———
    “……残山梦最真,旧境丢难掉。”
    第225章 恻隐之心
    ◎从“野兽”变成人。◎
    那声音落在雨里,还没到传多远就轻飘飘消散。
    蒙蒙的雨雾中,曾经的明二、如今的酒中仙仰头靠在廊柱上,目光准确地穿过雨丝,看向了祝凌。
    “公主。”他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祝凌耳边。
    祝凌推着无名走到了长廊前,无名借着扶手的支撑,从轮椅上站起来,慢慢地迈过台阶走到了他旁边,她毫不客气地伸手扒拉了他两下:“给我让个位置,我腿疼。”
    “下雨天往外跑的人,还知道腿疼?”他语气里带着不轻不重的嘲讽,反倒冲淡了之前落寞的疏离。
    “都改名酒中仙了,怎么讲话还阴阳怪气?”无名占据了另一侧的廊柱,将自己的腿搁到栏杆上,“你这是假仙吧。”
    “比不得你取的那个破名儿。”他瞪了无名一眼,将目光转向坐在他们对面的祝凌,语气不知不觉柔和下来,“公主殿下,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祝凌回他。
    酒中仙、或者说明二……他已经与记忆碎片里的形象很不一样了。时间抹去了他曾经意气风发的少年气概,像是被汹涌河水磨平了棱角的岩石,光滑且厚重。
    “公主是来找太子殿下的吗?”他问。
    祝凌摇了摇头:“我只是过来看看。”
    “您别是和太子殿下闹矛盾了吧?”腿上那阵剧烈的疼痛缓和后,无名加入了他们的对话里,“我觉得您和太子殿下之间……有哪里怪怪的。”
    虽然已经不再是明光卫,但晴天的时候,她偶尔也会顶了集贤殿宿卫的职责,去活动活动筋骨。
    祝凌问她:“你觉得哪里奇怪?”
    “公主啊……”无名微微偏了偏脑袋,于是龙须刘海贴在了她的脸颊边,“您这不是为难我吗?我要是知道您与太子殿下的心结在哪儿,这问题我早就解决了呀!”
    “操心那么多做什么?”酒中仙顺手在身边捞起一瓶没开封的酒,熟练地拔掉木塞,“这世间除了生死,哪还有什么大事?你就是操心太多,公主与殿下自有分寸。”
    “是是是。”无名给了他一个白眼,然后抢走了他还没来得及喝的那瓶酒,“就你最懂。”
    被抢了酒的酒中仙皱着眉,他一手护着怀里那本卷了边的曲谱,一手向前:“还我。”
    “这是第三瓶。”无名晃了晃手里的那小瓶酒,“再这样喝下去,酒窖就要空了。”
    “酒窖空了我自己会买。”
    “真当你是神仙啊!”无名半个身体向前倾,从他身边拿了酒瓶的木塞,恨铁不成钢地拖长了音调,“酒师父———”
    在营地里训练的孩子们,都是这样称呼他的。
    无名犹嫌不满足,再接再厉:“酒鬼师父———”
    酒中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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