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8节

    他总不至于是男是女都分不清。
    阿英也愣住了,她说出去的那一刻设想过很多种可能,但万万没有想过眼前这一种。
    “哥哥真的是女子,我确认过的!不会有错的!”
    一大一小同时陷入了难得的沉默。
    宋兰亭忽然想起很久之前乌子虚说过的一句话———“乌子虚于我,如宋兰亭之于宋燃犀”。
    所以……名字是假的,出身是假的,现在连性别,都是假的了吗?
    人只要开始怀疑,记忆里的很多疑点就会随之浮现,比如秋狝期间那把割伤了他的刀,刀上并没有什么对身体有害的东西,却让他昏厥了数日;比如他那位突然冒出的医剑双绝的好友,在出现之前查无此人;比如他博闻强识的程度,根本就不是寒门学子所能达到的……一切的一切都透露着太多的疑点,只是他选择性地看不见罢了。
    乌子虚———连名字都是化用的子虚乌有,都不那么走心啊。
    朝夕相处的人不会错认,如果子虚真的是女子,那么秋狝之时,那个躺在帐篷里的人绝不是他,那消失的数日,她又去了哪里?又是在为谁效命?
    “她来燕国的目的是什么。”那么多说不通的怪异堆在一起,宋兰亭再也无法违心地视而不见,“背后之人的目的又是什么?”
    “我不知道。”阿英摇了摇头,“哪怕我知道,我也不会说。”
    说出哥哥是姐姐的原因,是因为想要哥哥被救,但除此之外,她不会再透露更多。
    “我是小孩子,我什么都不知道。”阿英在这一刻,显示出了一种年幼的狡猾来,“不管有什么问题,等哥哥回来,你们师徒自己说。”
    “熹微找人的方向变了?”剜瑕低声道,“不仅搜寻年龄相仿的少年,还搜寻年龄相仿的少女?”
    亏他们是盟友,不然凭宋兰亭的行事风格,可不会向她透露一星半点的东西———即使为了这点消息,她不仅折损了不少人手,还被勒令一定要保密。
    “真有趣啊!”她笑着感慨。
    这么多人都在为乌子虚奔走,都在为他不平,让她也对这位从未接触过的少年产生了好奇,乌子虚……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呢?
    乌子虚、女子。
    这两个截然不同的词联系在一起,剜瑕忽然有一瞬间的怔愣,接着,极大的不安从她心中升起。
    她是秋狝之时被公主救下的,那时应天书院的乌子虚据说与曾经的燕国五皇子发生了冲突,正在营地里昏迷不醒,所以一直到结束都没露面,她从羌国车队离开时,公主早就不见了,据说是和她的师兄一起离开了。
    她与羌国通信次数不多,前段时间才得知公主师兄的名讳,与那乌子虚的好友一样,名为璇霄,同样出身蓬莱。
    她当时没有太过在意,只是对璇霄不呆在公主身边反而跑过来保护他的好友有点不高兴。
    如果乌子虚是女子……
    一点怀疑迅速在她的心中生根发芽,她甚至生出了一个特别荒谬的想法,公主和璇霄一起离开,璇霄与乌子虚形影不离……
    那么,乌子虚有没有可能就是公主!
    乌子虚昏迷那几日的事被宋兰亭掩盖得滴水不漏,她什么都查不出来。这种本身就受害的事,有什么好掩盖的呢?
    ———除非这件事是假的,并且有不足以向外人言道的秘密。
    剜瑕的呼吸急促起来,这种荒谬的、明显站不住脚的猜测,让她的内心似有野草肆意生长。如果她的设想真的是对的……
    剜瑕露出一个阴恻恻的、隐含疯狂的笑。
    天凉了,燕王该上路了。
    第182章 燕王崩
    ◎“陛下听说过贴加官吗?”◎
    乌云笼上月亮,天地间一片昏沉,贺折竹倚靠在床榻上,疲惫地睁着眼睛。她这几夜几乎不能入睡,闭上眼睛便是各种各样的噩梦,有安儿哭喊着求她救命的,有剜瑕拉着她的手痛苦地叫姐姐的,有燕焜昱废去她掌管六宫权利,任她们自生自灭的……这些噩梦一个接一个,宛如永不停歇的浪潮将她吞没,她从噩梦中惊醒到现在,甚至有些不敢睡下。
    “吱呀———”
    寝宫的门忽然被推开,一豆烛光由远及近,烛光中露出了剜瑕的脸,还有随着她走过来的、那一句温柔的“姐姐”。
    “是又做噩梦了吗?”剜瑕看起来是匆匆赶过来的,她脸上甚至没有戴上那半扇面具,疤痕狰狞的脸暴露在空气中,贺折竹闻到她身上浅淡的香气,她惯来是不爱熏香的,只是这几次身上总带着凝神的香囊,说是为了让她静心。
    “是啊,这几天总是做噩梦。”贺折竹叹了一口气,“上次……我大概是吓到了。”
    剜瑕抚了抚她的鬓发:“姐姐,宫里的一切都交给我吧,你好好休息。”
    她身上凝神的香味似乎特别管用,贺折竹渐渐感到了一丝困意,她又慢慢地闭上了眼睛:“好……那你万事小心。”
    在贺折竹再次睡熟后,剜瑕起身,举着灯走到了熏香的香炉旁,在查看了一番后,她将桌上的冷茶泼到了炉灰里,炉灰泛出一点赤红,香味骤然浓烈起来,但只短短几息,便尽数散去,香味和颜色都恢复了正常。
    这香以后怕是不能再用了,再用就要起疑了,不过算算时间,也够了。
    剜瑕直起身,窗外忽然传来不知名的鸟叫声,由高到低,渐渐隐没在了夜色里。
    开始了。
    自从与宋兰亭不欢而散后,燕焜昱就加紧了殿外禁军的巡防,老燕王留下的最后一点没被他派出去的残存势力也是尽数安排在他所在的宫殿附近,势要将他所在的地方打造得如铁桶一般。
    今夜燕焜昱刚宠幸完一个美人,按着他以往的惯例,自然要与美人小意温存一番,但如今的情形下,他只是冷漠地派人将美人带了出去,全然不顾美人泫然欲泣的神色。
    关着殿门,燕焜昱依旧能听到禁军巡防之时铁甲互相碰撞的声音,往常这种声音都能让他觉得安心,今夜不知为何只觉得心慌。
    他高声道:“来人!”
    有低眉顺眼的侍从从殿外进来———最近他不允许任何人守在内殿,所有人只能在外殿等候吩咐。
    “今夜负责巡防的是谁?”
    “祁氏祁云洺。”
    ———那是他母族的人,可以信任。
    “好。”燕焜昱微微阖了眼,“退下吧。”
    内殿又重新恢复了悄无声息。
    丑时初,第一波禁军巡防交接完毕,祁云洺卸下一身铁甲直奔宫外,安静了不过几月的燕京,又重新开始风起云涌。
    丑正,禁军巡逻小队中陆续有人因为吃坏了肚子向上官暂时告假,巡逻队伍出现了空缺。一刻后,有几道影子悄无声息地潜入。
    丑时近末,第二波禁军开始交接,郑瑄和作为领头人,换下了所有在岗的禁军,他带来的禁军,悄无声息包围了整座宫殿。
    寅时一刻,第二场宫变开始了。
    这场宫变比起几月前显得有些悄无声息,但其间所蕴含的可怕深意,令人胆寒。
    “哒、哒……”
    “吱呀———”
    殿门在深夜里发出渗人的响声。
    这几天对各种声音都特别敏感的燕焜昱瞬间就惊醒了。殿内的烛火还在燃烧着,风从打开的殿门里掠进来,吹得烛火在墙上投射出各种诡谲的影子。
    他警惕地从枕边摸出一个短匕攥在手里:“来人……来人啊!”
    无人应答。
    燕焜昱神色一僵。
    那些守在外殿的人呢?都去哪里了?
    “来人!来人啊!”
    他又呼喊了几声,依旧无人应答,他慢慢地从床上下来,匕首仍然攥在他的掌心,只是掌心和匕首相接的地方起了一层粘腻的冷汗。
    眼前的场景……实在是太怪异了。
    内殿的门扉不够厚重,被风吹的一开一合,隐约能看到外面有火光。
    他从架子上拿了一件斗篷,胡乱地披在身上,小心地推开了内殿的门扉———
    外殿的门大开着,大门之外,是熊熊燃烧的火把,几乎连成了一条火焰长龙。披挂整齐的禁军就这样举着火把,气氛压抑到了极致。
    某种不好的预感在心间越扩越大,燕焜昱死死地攥着手里的匕首,走到了大门口。
    “嘀嗒———”
    有什么东西从门框上滴落,落到了他的脸颊上。燕焜昱伸手一抹———是一滴红色的血。
    会在梁上的人,只有老燕王留下的势力,也是他有力的倚仗。
    “你们想干什么?”燕焜昱觉得自己的身体和魂魄好像分成两个部分,明明他想怒吼,想居高临下地指责他们,到头来说话却带着颤抖的声音,“你们、你们是要造反吗?”
    依旧无人回答。
    那些禁军的脸隐藏在兜鍪之下,火把的光在他们脸上投下莫测的阴影。
    “陛下,您何必再多问呢?”禁军的领头人说话了,燕焜昱听出是郑瑄和的声音,“德不配位?怎可为君?”
    “你放肆!”燕焜昱的牙齿咬得咯吱作响,“立嫡立长,燕国上下,还有谁比我更正统,能越过我去!”
    他怒吼着,是困兽死前最后的挣扎:“郑瑄和,你郑氏是想要被满门抄斩吗!”
    郑瑄和静静看着他,燕焜昱的眉眼间与老燕王有六分相似,燕王一脉,不知道是不是天性使然,所有人都狠辣无情,他们眼里没有君臣情谊,只有自身的利益,一旦受到一点侵犯,便会不择手段地回击。
    所有人都说郑氏煊赫,说郑氏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但谁又看见了这些荣耀下的血泪?有些族人确实不无辜,但也有不少族人被诬陷、被下狱、被迫委曲求全也难以保全性命,就连他们嫡枝这一脉,不还折损了一个观棋吗?观棋这辈子都不可能回来了,活着的只能是燕轻歌。
    “郑氏在您手里,迟早会与满门抄斩没有任何区别。”郑瑄和说,“我只是为郑氏寻一条真正的活路而已。”
    他看着昔日高高在上的燕王如今狼狈的样子,心里没有任何波动。他只觉得疲惫,争权夺利的路,实在是太难走,也走得太累了。
    禁军统领带人包围皇宫,逼得帝王素手无策,听起来是一件很可笑、甚至近乎于天方夜谭的事情,但此时就这样发生了。
    “你这是在自寻死路!”燕焜冷笑,“郑瑄和,就算宋兰亭站在你这边,可他是文官!还有一半的兵权在祁氏!”
    祁氏那一半兵权是他最后的底牌,作为他的母族,祁道安一定会来率人来救他,绝不会让他们这些乱臣贼子得逞!
    听着燕焜昱的话语,宋兰亭的目光落到他身上,于公,能毫不留情杀害治疫功臣的人,非明君之相;于私,能将对自己帮助良多的人推入死亡深渊的,非可托之人。这样的人在燕国的王位上坐得越久,危害便越大。
    “燕王不必再等。”宋兰亭毫不留情地戳破他心中最后的幻想,“祁司马今日不会来。”
    那封稍稍颠倒了事实的“真相”,早已送到了祁道安手里,最可怕的谎言是九分真一分假。祁道安当年最对不起的,便是他那个在燕王宫中的女儿祁苑,这事几乎已成了他的心魔。所以他才会在本应致仕的年纪,强撑着重新站在朝堂上给燕焜昱撑腰。
    如今一朝得知自己愧对的孩子早就在宫殿里化成了一堆白骨,他所撑腰的对象是燕王与他人的孩子……他还会来吗?
    浓烈的愧疚变成浓烈的恨,也只是瞬间的事情,信上的东西越是查证,便越是真实。
    ———因为那些痕迹都是真实存在过的。
    这才是最致命的一击。
    重重火光之中,燕焜昱孤立无援,然后他听到:“燕王,请您上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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