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3节

    祝凌:“???”
    她问:“那刚刚———”
    “放心吧,刚刚那小子抽的签,只要大殿里守着人都知道,要往吉祥的方面解,他就是心思太重,伤神伤身。”
    “签文这种东西,就是求个寄托。信则有,不信则无。”那老和尚迈着慢吞吞的步子往大殿的后面走,“要是没实现,那就是心不诚,则签不灵。”
    “嗨呀,求人不如求己。”他说,“一天天那么多人,那么多欲望,佛祖就算有三头六臂,也忙不过来啊!”
    第119章 百日贴金
    ◎历史,不从来都是由胜者书写的吗?◎
    祝凌:“……?”
    她缓缓打出一个问号。
    好一个真实又不做作的回答。
    那老和尚见她站在那里不动弹,催促道:“别傻在那儿了,还不快来?”
    祝凌跟了上去,老和尚带着她绕过那座近五米高的佛像,又走进一条长长的,光线不怎么明亮的长廊。
    视线一片昏暗,祝凌只能听到她和老和尚的脚步声。
    “方丈———”祝凌想了想,还是出声找了一个话题,“外面那座佛像,为何金身只塑了一半?”
    老和尚的脚步瞬止了一瞬,然后便听他的语调传来:“你猜?”
    看这座普照寺所修葺的规模,也不像是缺钱的样子,难道是因为某种不可直言的禅理,故意为之?
    “我大概知道你在想些什么———”昏暗的长廊里,老和尚的声音带了点无语,“因由没你想的那么玄妙,就是因为缺钱。”
    “……缺钱?”
    “这座佛像在多年之前,由黄金打造,宝相庄严,慈眉善目,可惜,佛像造好没多久,燕京的昌黎郡就生了瘟疫。”祝凌听到走在她前方的老和尚说,“那场瘟疫可不得了啊……燕王先派军队围了昌黎郡,又从燕国各地调了大批大夫送进去,药材也是源源不断———这本是件好事。”
    他叹了一口气:“可惜,这瘟疫来势汹汹,又找不到源头,越是僵持,死的人越是多。昌黎郡渐渐成了一座死城,就这样过了两月,燕王下令,将所有感染瘟疫的人聚集在一起,统统焚杀,以防瘟疫传染到别的郡县。”
    系统小白云在意识空间里呆呆地捏着自己的奶茶杯:【燕王这样下令,不怕引起百姓暴动吗?】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根据《燕国志》的记载,昌黎瘟疫那一年,郑氏一族正是权势最煊赫的时候。”祝凌理智地提出疑问,“《燕国志》上言‘百姓知郑氏而不识燕王,天子之令于郑氏出’。”
    黑暗之中,老和尚的面容有一霎的惊异。
    很少有人能像她这样理智的思考问题,他还以为她会像大部分人一样,要么谴责燕王的残暴行径,要么隐晦地替他辩护,而不是直接将疑问摆出。
    祝凌问:“当年下令的人,到底是郑氏,还是燕王?”
    从客观理智的角度看,昌黎发生瘟疫的那一年,燕王登基的时间并不久,基本没有权利调动燕国境内军队,对一郡之地进行长久的围困。与其说是燕王下令,倒不如说他更像是在背锅。
    “下令焚杀昌黎郡百姓的是燕王,建造这座佛像的也是燕王。”老和尚说,“但有趣的是,就在这座佛像竣工后的十日———不、七日后,昌黎郡瘟疫爆发的事,便传扬地天下皆知了。”
    他意味深长:“瘟疫爆发后,燕王一改往日骄奢淫逸、挥霍无度的形象,不仅自己主动削减了日常用度,还经常到普照寺里,在佛像前为百姓祈福。”
    小白云在意识空间里全程旁听,此时忍不住发言:【如果他真的这样做了,就很难让人相信,那样残暴的政令出自他手吧!】
    一片黑暗里,祝凌微微皱了皱眉,老和尚讲的这些东西,《燕国志》里都有记载,只是春秋笔法太过,不少细节都模糊了。
    两人已经快要走出这条昏暗的廊道,老和尚却是画风急转:“许是燕王的诚心感动了上天,就在燕王下令焚杀昌黎百姓的政令被颁发,天下哗然,僵持不下之时,佛前供着的白绢上,却突兀地出现了字迹。原来是佛祖不忍百姓受苦,决定将金身熔铸成辟邪珠,分予百姓,替他们承受病痛之苦。”
    “燕王得到了上天的指示后泪流满面,在佛前长跪不起。后来,他按照佛祖的指示,将佛像融化,铸成辟邪珠分予百姓。在佛祖力量的加持之下,那骇人听闻的瘟疫竟然得到了控制,染病的百姓纷纷好转。那条焚杀的政令自然就不了了之。经此一事,燕王在民间声望大盛的同时,郑氏借燕王的名义颁布屠杀令的风言风语也在市井之间传扬开来,愈演愈烈,屡禁不绝。郑氏老家主年事已高,骤闻此事之后竟然生了病,药石无医,不久之后便撒手人寰。”
    ———这也是郑氏一族由盛转衰的关键转折点。
    眼见着故事越讲越偏,祝凌将对话重新引回最初的问题上:“如果真是这样,在瘟疫结束后,绝对有不少人抢着要为佛祖重塑金身吧!”
    怎么可能会发生缺钱的情况呢?
    老和尚回头看了祝凌一眼,脸上带着慈祥又悲悯的笑容:
    “在昌黎郡瘟疫结束后,昌黎郡的一个村子里,天生异象,彩霞漫天,当时驻守昌黎郡的将领派人去查看后,发现村子里的空地上突兀地多了一尊近五米高的石质佛像。”
    “燕王命人将这座石质佛像迎入普照寺,又派人给这座石质佛像表面镀金。但无论如何,佛像的金身只能镀上一半,多出来的部分,无论多少,第二日清晨查看时便会莫名消失。后来,燕王说他梦中得到上天的旨意,说因为佛祖代替百姓承受苦难,所以铸不了金身。”
    祝凌总觉得有点说不出的微妙。
    燕王这样一弄,燕国百姓要是不信佛,那才奇了怪了。而佛讲求“不修今生修来世”,今生受苦是在还前世的债,今生行善是在积来生的德。也就是非常委婉地告诉别人“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顺应命运才是最好的。
    而且,祝凌想起《燕国志》里,燕王铸造纯金佛像的理由———
    “王夜有梦,见先王掩面泣泪,恸然同泣,先王曰:‘吾功德有缺,与地府徘徊难去。吾儿须替我以金铸佛祖像,以圆功德。功德圆满则上天受封,庇佑燕国子民!’。”
    就是因为这个理由,燕王几乎搬空了大半个燕国国库,就为了铸一尊纯金佛像。当时文武百官纷纷上谏,极力劝阻,燕王仍旧一意孤行,直到瘟疫爆发,绝地翻盘。
    【好家伙好家伙!】系统小白云在意识空间里海豹鼓掌,【先不说借助老燕王托梦来强调自己的被过继之后地位名正言顺这件事,就瘟疫爆发后那一手欲扬先抑,也玩得太漂亮了!】
    百姓先前有多恨燕王的荒唐无道,后面就有多感激他这荒唐的坚持,正是因为他非要铸佛像的举动,才救了一郡百姓的命啊!
    而这举动,又与老燕王托梦对上了!
    这证明什么?
    这什么证明了天子果然是受命于天的!
    这座佛像的存在,扩大了普照寺的知名度,让越来越多的百姓信佛,而笃信的百姓越多,燕王受命于天的形象便更加牢不可破。也许就是因为这个原因,燕王老年时昏庸成这样,也没有听说燕国有什么造反行为出现。
    系统小白云现在满头问号:【这能力和行为……早年和晚年真不是两个人吗?】
    祝凌也想知道。
    她本身并不信这些怪力乱神之说,无论是佛祖降下旨意以金身铸辟邪珠为百姓挡灾,还是佛像替百姓承受苦难所以镀金身的金子莫名消失……她第一反应都是人为。
    祝凌:“燕王给佛像铸金身,铸了几次?”
    老和尚对她伸出一个指头。
    一次不太可能,祝凌猜测:
    “十次?”
    老和尚摇摇头。
    祝凌面上露出点惊愕:“总不能是……一百次吧?!”
    老和尚笑而不语。
    祝凌:“???”
    她在心里由衷地发出感慨,早年的燕王,好特么有耐心,也好有钱啊!!!
    她好奇道:“燕王为什么会给佛像贴一百次金身?”
    “老僧提议的。”老和尚慢悠悠地在祝凌前方走,“世人本就难对自己未曾经历过的事感同身受,昌黎郡一郡人所受的苦,所遭的罪,在结束后,过不了几年,就会沦为他人口中闲聊时的谈资,与其让他们的感激在年岁的流逝中渐渐淡去,倒不如让他们一辈子都牢记于心。每日为佛像贴金,持续整整一百日———无论是谁见了,都会永生难忘吧!”
    “百世昌隆赖先辈,千秋功德垂子孙。”老和尚说,“这一百次,寓意也极好。”
    祝凌突然笑出了声,她道:“方丈,我好像明白了。”
    老和尚也对她报以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唯有小白云云里雾里,摸不着头脑:【我没明白,百日贴金,这怎么看也不缺钱啊?】
    “缺钱的不是燕王。”祝凌的意识小人在意识空间里揉了一把小白云,“瘟疫是病,怎么可能因为一颗辟邪珠就消失得无影无踪。真正治好百姓的,是大夫研发出来的药方,是从其他地方收购来的药材,是让政令被拖延时的上下打点———这些东西都是需要很多钱的。”
    那些金子,约莫都填到先前造势的大窟窿里去了。
    百日贴金,用之于民。
    【那———】小白云挠了挠自己头顶圆滚滚的金太阳,【昌黎瘟疫的事,究竟是郑氏想坑燕王,还是燕王想设计郑氏?瘟疫是人为,还是天意?】
    【怎么感觉像是燕王在牵着郑氏的鼻子走啊?】它不解道,【能在老燕王时期血雨腥风中活下来的郑氏,没道理这么拉吧?】
    “你有这种感觉……”祝凌说,“大概是因为成王败寇吧。”
    历史,不从来都是由胜者书写的吗?
    第120章 活阎王
    ◎连人带盒两三斤。◎
    穿过昏暗的廊道,就是一大片铺着青石板的空地,空地尽头有几间屋舍与空地四周高耸的院墙相连,正中间同样种着一颗银杏树,树下有一张木头桌子,一张躺椅并几个小凳。
    老和尚从桌边拖了个小凳,随手拂去凳子上的落叶,一屁股坐下来,没有半点大师的形象。
    “你自己挑个地方坐。”他从桌上胡乱堆着的书堆最上方随手抽了一本,靠在那棵银杏树干上看起书来。
    阳光倾泻,满地金黄,微风吹过,带来植物特有的清新气息,这本该是让人心生宁静的一幕,祝凌却总觉得不舒服。
    她的目光落到那高得不合理且封的严实的院墙上。
    “燕王特意找人封的。”老和尚不疾不徐的声音传来,“就是高了点的围墙,没什么好看的。”
    祝凌的目光在这四方天地里一晃,不由得皱眉:“他有毛病?”
    四四方方的院墙,像是一个口字,木在其中,则为困,人在其中,则为囚。
    “你怎么和你老师一个德行?他第一次来也这么说。”老和尚笑着翻过一页书,“你都不问我把你带这儿来做什么?”
    “方丈能告诉我的定然会告诉我,不能告诉我的我问了也没用。”祝凌躺在那张唯一的躺椅上,晃晃悠悠地,像一条没骨头的咸鱼,阳光透过银杏茂密的枝叶洒落在她脸上,她随手从桌上抓了一本书,翻开往脸上一盖,“方丈要是没什么事,不如让我偷个半日闲?”
    她昨天忙了一天,半夜又起来看预告,早上被一通惊吓还灌了半碗药,之后又坐了那么久的车,人早就累了。
    “我今早收到他的信。”老和尚道,“那信上说要我适当开解开解你。”
    他笑道:“我倒是觉得你没什么好开解的,若是可以,你怕是躲闲能躲到地老天荒。”
    祝凌带了一点笑的声音从书下传出:“知我者,方丈也。”
    终于有人透过她的外表看透她咸鱼的本质了!
    “不管你后面打算怎么做,身份记得安排好,现在的身份太不严谨了。”老和尚又翻过一页书,“谁家寒门学子是你这样的?”
    “寒门学子怎么就不能是我这样的?”祝凌懒洋洋的,
    脚尖在地上一蹬,躺椅吱呀吱呀地晃,“我生来就天资聪颖,老天追着喂饭吃,我也没办法呀!”
    “追着喂饭吃也不是这么个喂法。”老和尚笑着摇了摇头,“现在你还没入官场,与那些老狐狸没有直接的利益冲突,他们就算查到你不对劲,也会揣着明白装糊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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