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节

    【这个行为……让我想到了某个特别喜欢在书画收藏品上盖章的皇帝。】
    古人好好的字画,硬是被他盖得和弹窗小广告似的,不仅有碍观瞻,还破坏美感,恶劣得与在古城墙上刻“某某到此一游”的没素质游客有的一拼。
    “盖章狂魔嘛。”祝凌翻过一页,“有一幅画幸亏是赝品先被弄到了手,不然也难逃被盖满章的命运。”
    她知道燕焜昱送这几本古籍字画是什么意思。对于读书人来说,珍贵的孤本比金银财宝更加重要,某种程度上说,古籍孤本是有价无市,送金银财宝会被认为俗气和贪婪,但送孤本字画,即使被人知道了,只要摆出一副坦荡的态度,再控制一下舆论,说不准还能得一个美名。
    读书人之间游学交友,本就是不同观念、思想与想法的碰撞,越是观念相同的人,越容易成为朋友,人与人之间信奉的是“士为知己者死”、“一诺千金重”。
    “抛开别的来说,这批注确实做得真细致,怕是废了他不少功夫。”祝凌又翻了一页,“要不是在实时排名那里开了星星盲盒,知道最后的赢家和他基本没关系,我都要怀疑最后的燕王是他。”
    她与燕焜昱接触不多,印象不深,如果单纯从批注来看,燕焜昱当真是一个才华横溢,又想为百姓做点实事的人。
    “他和我想到一块儿去了。”祝凌将手里的书放在案几上,又将刚刚放回去的那本书拿出来,翻到了她看过的某一面,“我给他立人设,他给我立人设,真有意思。”
    系统来了兴趣:【详细说说?】
    “你看———”祝凌的手指点在她刚刚看的那本书的某一处,又点了点另一本书的某一行,“这两处讲的都是治水的问题。”
    “这本书上的批注说治水要高筑堤坝,加强巡逻,一旦防不住,就会水淹田地,酿成灾祸,所以决不能将多余的水放出来一滴。而另一本上的批注则说堵不如疏,认为只加固堤坝是最愚蠢的行为,必须两者并行,方为上策。”
    【虽然这两个观点有些不一样,但认真想想,可以认为是一个人观点根据自己的成熟而逐渐转变。】系统挠挠自己的数据,【挺真实的。】
    “确实真实,就好像看到了做批注的人在不断反思成长一样。”祝凌笑了笑,“但这思想的转变,至少需要几年的时间吧?”
    “而且,人的字迹会随着习惯与心态的变化而变化,她这几年的字迹,居然能维持得一模一样?”祝凌一边说一边兑换了一个『见微知著』,她带着技能又重新看了这两处,“果然,这两处地方的批注的时间不超过一个月。”
    祝凌合上书:“第一本的末尾他还提到他今年才十四,也就是说,多年以后他突然回想起自己十四岁时的观点,然后找出这本书给补上了。这记忆程度,这精确查找的能力,放燕国真是屈才了啊!”
    祝凌将案几上的三本书都翻完:
    “他思想的转变以及为民献身的觉悟———再想想他所遭受的变故,我都想感叹一句生不逢时,可歌可泣了。”
    字里行间光风霁月,却因变故龙困浅滩,陷入绝境。那个来给她送书的人话里话外都在暗示着流言来自于其他皇子,那个内侍也是他们的人,大皇子足足调查了一天,说明他没什么得用的人,但却不愿意放弃还他清白,还妥善地处理了后续———
    好一个无依无助被他人迫害还心怀正义的小可怜。
    祝凌如果真的是一个迫切想要寻得明主的士子,看了这三本书后,或多或少都会有一点触动,如果在后续与燕焜昱的接触中他能一直保持和批注一样的人设,那祝凌恐怕就死心塌地成了他的谋臣了———
    灯笼里的烛火已经有些昏暗了,祝凌揭了灯罩,手持一把剪子去剪烛芯,一张纸条从她的指缝间落下来,烛焰明亮了一瞬,些许黑色的灰烬飘落下来,逐渐被烛泪覆盖。
    只可惜啊,她的合作对象,已经确定了。
    燕轻歌在床上辗转难眠,她睁着眼睛看着自己的床顶。
    今天傍晚和玉佩一起被还给她的,还有一张小纸条。
    [我助公主与郑氏修复关系,事成之后,公主帮我在燕宫中找一个人。]
    她当时激动起来,无非就是想把手中的纸条交给乌子虚,却没想到乌子虚接过时,反手又给了她一张纸条。
    与乌子虚合作……
    燕轻歌不知不觉握紧了手中的玉佩。她担心是否是与虎谋皮。
    但她别无选择了。
    “就快结束了……”她在心底轻声道,“观棋……就快结束了。”
    也许是在今日围观宝树时她的眼神露了行迹。没人知道那个学着三从四德长大的公主,心里到底有多么滔天的杀意。
    她要杀了燕王。
    为此,她已经筹划了十年。
    第78章 扶岚
    ◎“我不能再失去了。”◎
    今晚的月光特别明亮,星星却黯淡,三两颗挂在天上。
    楚尧放下笔,活动着因为久坐而有些僵硬的肩膀:
    “几时了?”
    不远处,在灯下站着的内侍弯着腰回禀道:
    “陛下,亥时了。”
    “亥时了啊……”楚尧微微向后一倒,陷入了柔软的椅背里,他把目光投向刚刚说话的人,目光变得柔和了些,“不是和你说过,你年纪大了不要守夜吗?”
    “陛下心疼老奴,可老奴不放心。”答话的人穿着一身深青色的衣裳,袖口收得紧窄,从头到脚利落整齐,头发差不多全白了,脸上的褶皱看起来像干枯的橘子皮。
    “吴大伴知道心疼我,朝中的这些个老东西——”楚尧脸上带着一抹冷笑,他点了点桌上的折子,“皇后还有半年才入主皇宫,一个二个就盯准了我的四妃之位了!”
    “天天上折子劝我立四妃,怎么不见他们好好关心关心百姓秋季的收成,关心一下冬季的贫民要如何御寒?”他桌上左边那摞折子比右边要高上一倍,全是劝谏他广开后宫的,有些大臣就算是汇报各地的民生,也不忘了在折子最后暗示上一句“陛下雄姿伟略……”不是想要拨款,就是想塞人。
    被称为吴大伴的内侍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不会令人有任何不适的笑意:
    “陛下,您的时间还很长呢。”
    “这些糟老头子一个比一个能气人,迟早有一天我要把他们全砍了!”楚尧闭上眼睛揉了揉自己的眉心,说出的话令人胆战心惊,“否则我迟早被他们气死!”
    吴大伴眼里带着点点慈爱的笑意,他唤道:“陛下。”
    “我就是在勤政殿里说说。”楚尧道,“我有分寸。”
    “对了———”楚尧突然看向他,“扶……国师前段时间说夜观星象受了寒,如今还没好吗?”
    吴大伴不着痕迹地顿了一瞬,接着极其自然地回复:
    “还没呢。”
    楚尧皱了皱眉,他剩下的折子也不打算批了:“我去看看。”
    “陛下。”吴大伴往前走了几步,仰头无奈道,“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国师体弱,病情反复本是正常。”
    他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国师说在他病好之前,陛下万万不可去探望,以免被过了病气。”
    “你们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楚尧狐疑道,“我自己的身体怎么样我清楚的很,哪有那么容易生病?”
    他已经将近一个月没有见过扶岚了,中途他发脾气去了一次,扶岚也只是隔着屏风与他对话了几句。
    楚尧越想越不对劲,径直从案前站起来就要往殿外走。
    吴大伴不敢拦他,只能迭声唤道:“陛下!陛下!”
    “嘘———”楚尧转过头,食指竖在唇边,对他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你小点声,我只是想悄悄去看看,不要大张旗鼓。”
    吴大伴……吴大伴看楚尧是铁了心要去观星台,只能叹了一口气:“夜深露重,老奴先去给陛下取件披风。”
    楚尧顿住了脚步。
    对于这位他父皇在位期间便尽心竭力,他继位后又忠心耿耿的内侍的话,他还是愿意听几分的:“快去快回。”
    吴大伴行了一礼后便去了外间,那里有两个小内侍守在那里,他先是去取了一件薄披风,然后对着一个小内侍吩咐了一番后才出来。
    楚尧见他出来了,手一伸直接从他怀里拿过披风,边走边系,他们走出一段距离后,外间有一个小内侍探头探脑,见他们走远了,才从外间一溜烟地跑出来,去观星台通风报信了。
    楚尧到了观星台,夜间的观星台十分冷清,只有入口处挂了两盏灯笼。
    “怎么连个守着的人都没有?”楚尧怒道,“国师生病,他们竟然敢如此怠慢?”
    “国师养病期间不喜欢人声,觉得吵闹,所以入夜后便不许人守在观星台。”
    “若是有歹人有刺客怎么办!”一大堆事情搅得楚尧头疼,晚上又碰到了他认为的玩忽职守,他的情绪开始有点不受控制,“把他们———”
    “陛下———”吴大伴注意到楚尧脸上的细微变化,神色凝重,“莫要生气!”
    无名的火从楚尧心里升起,他闭了闭眼,扯松了自己的多层的衣领,让自己能喘过一口气,宽大袖子下的手紧紧攥成了拳,他急促地喘息了两口,感受到那股突如其来的怒火被他压了下去后,才又迈上了观星台的台阶。
    观星台修得很高,楚尧拾级而上,整栋楼里没有人,所以显得特别的冷清。等到了最顶层的时候,顶层的房间门开着,门里坐着一个人,雪发乌衣,身形消瘦,楚尧撞进了一双琥珀色的眼睛里。
    他后面跟着的吴大伴早就退到楼梯的拐角处,因为这栋楼构造的原因,他可以看到楚尧的身形,但不能听清他们对话的内容。
    扶岚像是早预料到他要来,国师服穿得整齐,层叠又庄重的衣服压住了他脸上的病态与倦意。
    “陛下。”
    “我知道错了。”楚尧上前几步蹲坐在扶岚面前,认错认得相当熟练,他有一双圆溜溜的杏眼,可怜巴巴的时候显得特别真诚,“哪怕是在皇宫里,我也不应该只带吴大伴一个就过来。”
    他举手发誓,发誓的态度极其熟练:“我下次不敢了。”
    扶岚叹了一口气,脸上带出点微微的笑意,他拍了一下楚尧的肩:
    “好歹是一国之主,怎么这般没个正形?”
    带着点亲昵的话语似乎又回到了往日,楚尧神情微微恍惚了一瞬,曾经的称呼脱口而出:
    “扶岚哥哥……”
    “陛下,这于礼不合。”
    “哪有什么合不合的?”楚尧皱眉,眼里里显露出些许落寞,“你把我从小带大,当了我十几年的哥哥,我们没有血缘关系,就不是亲人了吗?”
    扶岚怔了怔,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软和了许多,这个他一手带大的孩子,总能精准地戳到他内心最柔软的地方。楚尧还是婴孩的时候,扶岚就已经陪着他长大了,看着他从一个小小的、奶呼呼的团子,一点一点长成风姿俊秀的少年。
    他和先帝先后一样,都想把最好的东西送到他面前。
    楚尧,是现在的扶岚在这个世上,最重要的人。
    “阿尧,你已经是楚国的皇帝了,半年之后穗岁进宫,我会把所有的权利还给你。”扶岚注视着他眼前的孩子,他眼里的万事万物都只有一个大概的影子和轮廓,像是不同的色块融在了水里,晕染出模糊的边影,他的眼睛还没有完全复原,这是前段时间占卜留下的后遗症,但他的面上依旧是稳稳的,让人半点察觉不出来他处于一种半瞎的状态,“你要学着成为一个合格的皇帝了。”
    “可我害怕呀……”除了站得远远的、听不到他们对话的吴大伴,这层楼上只有他们两个人,楚尧垮着肩膀,小声说,“太快了。”
    明明他才十四岁,可他却觉得他似乎当了好多好多年的皇帝,好像从记事起,除了短暂的欢乐以外,记忆里都是读不完的书,写不完的课业,学不完的帝王心术。
    太傅说要让他信任自己的臣子,要“用人不疑,疑人不用”,又说要时刻对他们保持警惕和怀疑,一旦抓到什么不对劲的苗头,就要狠得下心来。
    可是……如果对一个人交付了信任,收回来的时候就那么容易吗?皇帝也是人,皇帝就不会难过吗?
    他不懂,也不想懂,所以他上着太傅的课,却将权利尽数托付给了扶岚。有些大臣说,自从他的父皇死后,扶岚就变了,他变得着迷权势,变得冷血残暴,他牢牢控制着朝堂,一言断定他人生死,他在楚国只手遮天。
    所有人都在向他说扶岚的野心,好像他下一刻就会谋反,将他取而代之。
    可楚尧一点儿也不怕,那是把他从小带到大的哥哥,父皇母后离世后,他就只剩下扶岚一个亲人了。他永远都不会去怀疑自己的兄长,即使他的兄长才华横溢,权势滔天。
    他懵懵懂懂的,一年又一年地长大,扶岚将权利的一点点放给他,没有任何留恋和不舍,他快要接过所有的权利,成为一个真正的皇帝了。
    可……他开始退缩,开始害怕,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有能力当好楚国的皇帝,他忽然又觉得,时间过得太快了。
    “扶岚哥哥,你为什么不是我的亲哥哥呢?”楚尧抱着自己的膝盖在扶岚身边蜷成一团,“我觉得我不适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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