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4节

    这一段的经历,显然带给了钱德勒过分巨大的刺激,以至于现在他回忆起来,都无法恢复冷静和风度,也可能是他太需要一个人倾诉这段遭遇了。总之,随着钱德勒声嘶力竭的咆哮声,奥尔十分形象地了解到了,钱德勒在那段时间里遭遇了如何的恐怖。
    奥尔的理解,就是被一根绳子拴在一条哈士奇的背上,让它背着直接上天。
    当他们好不容易在高空稳定下来后——“那些家伙说稳定!但那东西一直在摇晃!”——整艘飞艇都开始发出让人牙酸的吱嘎声。
    “我们就像是被一头巨兽塞进了嘴里,被它不断地嚼着!”钱德勒的脸憋得通红。
    但是,他们还得执行国王的任务。
    所以他们驾驶着这艘飞艇,摇摇晃晃嘎吱嘎吱地,飞向了索德曼,中途还短暂地迷了一次路,很多人开始晕艇,不断呕吐。飞艇上仅有的一个小盥洗室很快不堪重负——具体情况钱德勒不想描述,只是他刚刚的红脸变成绿脸了。
    在索德曼上空巡游的两个小时中,他们发现了二十多颗铆钉,没发现更多不是因为没了,是因为所有人都不敢继续去找了。更糟糕的是,他们直到降落,都没能确定那些铆钉具体是从哪儿崩出来的。因为担心自己脚底下的铁板忽然掉下去,所以每个人都把自己拴在了钢梁上,这个举动很快救了他们的命。
    接下来有人发现,飞艇的玻璃也在发出糟糕的噪音,因为担心窗户破裂,飞溅的玻璃伤到了人,所以,他们主动把窗户打开了。
    高空、打开、窗户……
    “那更像是怪物的巨口了!谁能想到高空竟然是那样的呢?!”
    刚才把自己拴在钢梁上的行为,救了每个人的命。奥尔都能想象得到,那个瞬间飞艇内部的人们,是怎么哭爹喊娘的了。
    他们的高度毕竟不是万米高空,只有两千多米的高度,一段时间后,内外气压差稳定后,他们也就稳定了。
    一群人冻得哆哆嗦嗦地完成了巡游,终于来到了博览会上空——这地方倒是好认,毕竟巨大的玻璃金字塔、摩天轮和云霄飞车,都是路标——突然,他们惊悚地发现,准备的绳子不够长。
    其实工程师们早就知道,毕竟那些绳子是给有配重的飞艇配备的,他们就不该飞到现在的这个高度。
    所以钱德勒当时完全不要面子地站在那对奥尔喊救命,当时求生的渴望上头,他甚至都遗忘了寒冷。
    奥尔:“……”
    他是受过训练的,所以一般不会笑。比如现在,奥尔坚强地忍住了。
    怎么说呢?他第一眼看见飞艇时,有多震撼,现在就有多……佩服。他们这一艇人顺利完成巡游并且一个都没少地下来,完全是个奇迹。
    那飞艇就是个大号的棺材,奥尔怀疑蓝星现代热气球的配套设施都比它高端且安全,一次高空试验都没做,带着一群酷爱指手画脚,甚至手比脑子快的外行做这种“长途飞行”,真是一群嫌自己命大的家伙。
    “陛下见过飞艇吗?”
    “见过。”一通疯狂发泄之后,钱德勒喝了一口奶茶,再次变回了发蒙萎靡的样子,“但当时这东西看起来还是很不错的,我得对她说,这玩意儿根本没用,它就是口棺材。”
    “你觉得,如果把炸弹放在飞艇上,让它飞到敌人城市的头顶,那会是怎样的情景?”
    “我觉得,它会在半空就被打掉。”他看着奥尔,“它的速度、灵活性与杀伤力,完全无法和你们相比较。”
    “我们可没办法凭借一己之力飞越海峡,乘坐着它却可以。我们更没办法带着大量的炸弹远赴别国,它可以。”
    此刻脑子里都是这玩意儿坏处的钱德勒,下意识地就要开口否决,可是他张着嘴巴想了半天,却发现自己想不出话来反驳。
    “唯一的问题,这东西里边灌的是什么气体?”
    “好像是……氢气。”
    “最好试着换一种,毕竟我听说过,这种气体可是一点就着。”
    钱德勒走了,奥尔却不能回家,毕竟事情还没完,奥尔必须继续坐镇博览会广场,达利安晚上给奥尔送吃的来了。
    来之前,他还很担心奥尔,因为从得到国王的密信后,奥尔这两天就有些消沉,可他没想到,奥尔今天的心情很好。他坐在一块大石头上,手里玩着一张纸,还哼着“啊哈咦嗨哦嘿哟~”的调子。
    看见达利安来了,奥尔发动了隔音的魔法阵,把手里的“纸”朝他扔了出去:“它是纸飞机哟,加西亚。”
    第360章
    “纸飞机?”达利安看着手里的这个奇奇怪怪的东西,又看了看奥尔,他没有错认奥尔脸上的表情——那是带着些坏的小得意。一般,当奥尔成功在他讨厌的人眼皮子下面做了某种手脚时,他在私下里就会这样窃笑。
    他笑起来时的眼神,是正对着这个小玩意儿的。
    而这个小玩意儿……达利安对它的线索只有名字和外形,纸是什么显而易见,后边那个单词翻译过来是叫做“飞翔的机器”,可它看起来更接近一个“中线折叠的三角”。
    达利安捏着那条中线,像是奥尔刚才那样,轻轻地用力。这个纸飞机歪歪斜斜地飞了出去,落在了奥尔的手里。
    “你认为这种有翅膀的飞行器,才是天空机械的未来?”
    “应该说是战争机械的未来,我们……”突然,达利安将手指抵在了唇边。他们在奥尔的隔音法阵中,奥尔是当着达利安的面这么做的,那他现在做出这种反应,只有一个可能——他听见了或闻到了,有外人靠近。
    奥尔撤掉了隔音法阵,他在飞艇这值夜班,可不只是因为狂热的民众。
    达利安站起来,看向某个方向,什么都没有的地方,他却神情凝重。奥尔也与达利安看向同一个方向,他相信他。
    他们和一个看不见的透明敌人对峙了十几秒,接着,出现了奥尔穿越以来,所见识到的最魔幻的一幕。就在他们所注视的地方,空间忽然变得模糊,一个依稀像是一把大伞(不是朝天打着,而是横着遮挡在了面前)的东西,被收拢了起来,露出了伞后站着的人。
    那不是一个透明人,而是六个人,三个年纪大的老头和三个中年人。
    其中四个奥尔都认识——光明教圣堂骑士雄狮队长奥古斯丁与诺顿帝国枢机主教法鲁曼,守律教同为队长级别的疾风埃德松与红衣主教雷奥索托。
    (红衣主教和枢机主教是同等职位,只是称呼不同。)
    剩下的那对老头和中年人……中年人比奥古斯丁要弱一截,但那个老头和另外两个大主教是站在一条线上的。而正辉教在诺顿帝国的前任枢机主教最近生病,被教皇召回了,但新任主教已经就任。
    奥尔知道教会一定会过来看看,但是他没想到,竟然是这些大佬亲自来了。明明今天之前,光明教和守律教还和国王十分愉快地携手撕咬正辉教。
    作为人类,这么反复无常是必然要遭受道德层面上的唾弃的,但作为历史悠久的组织,他们的这种行为无可厚非,毕竟是利益至上。
    奥尔想哭,他直接带着达利安原地后退了三步,做了个“请”的姿势。
    这六个人,随便站出来一个,除非生死存亡,否则奥尔都得立刻逃命了,更何况出来了六个?达利安也很明显露出了后悔,他们隐蔽行事,很明显只是为了过来看看,假如没把他们点出来,让他们看完了想看的直接走人就好了。
    “您好,蒙代尔先生。”光明教的法鲁曼主教对着奥尔摇了摇胳膊,作为一个老爷爷,却很活泼地和奥尔打着招呼。
    “是的,主教冕下,要我为您叫一辆马车吗?或者您的车停在什么地方,我去叫人让您的车过来。”奥尔能有多狗腿,就有多狗腿地说。达利安低眉顺眼地缩在奥尔身后,尽量让自己看起来毫无威胁。
    “不,我现在还没想走。”法鲁曼笑呵呵地说,“实际上,我想问您一个问题,您对这个大家伙怎么看?”
    他指向飞艇。
    虽然飞艇在降落的时候,出现了一点点小疏漏,但那根本无伤大雅。尤其对现在这个时代的人们来说,每天都有各种各样荒唐却让人笑不出来的事情发生,人们根本不在意那点小瑕疵。
    他们只知道,这个大家伙载着两百多号人上天了,并且在天上平平安安地飞了几个小时,又把人送下来了,这就足够了。
    ——足够让喜爱的人视它为珍宝,也足够让警惕和憎恶的人视它为威胁。
    “一个现在还有诸多弱点,可一旦技术稍微成熟,就将会给这个世界上的无数人带来便利的科学奇迹。”
    “科学的奇迹啊……”法鲁曼叹了一声,“您也是会飞翔的,您难道不会认为自己即将变得不那么特别,而对它充满怨恨吗?”
    “这个世界上有无数种飞鸟能飞,我难道要因为这个,而将它们的翅膀全部折断吗?不,我对这个大家伙毫无怨恨,事实上,我很高兴它的出现,因为它将会带领更多的人飞上天空,虽然那些人可能会是我的敌人,但也可能,会是与我并肩作战的战友。”
    “谢谢,蒙代尔先生。”法鲁曼看起来是真的很高兴,他对着守律教的雷奥索托摊了摊手,“您看,我的老朋友,我觉得这才是正常人的想法。”
    雷奥索托的眼窝深陷,面颊瘦削干瘪,比起奥尔,他看起来更像是传统意义上的吸血鬼。
    “是啊,您可真是问了一位再好不过的‘正常人’。”他的语气冷漠,就算是调侃音调也没有任何起伏,“但这不是一个人的问题,而是神的问题——人不该触及神的领域。
    飞鸟之所以可以在天空中飞翔,因为神就是那样创造它们的,它们是天空的点缀。但人不是,人没有翅膀,只有双脚,他们就该生活在地面上。那些海船上的人,因为鱼同样是神给予人的食物,而神允许人在岛屿与岛屿之间旅行。但神也给人添加了限制,祂在海洋中放牧了海怪,而常年居于海船上的人,也必将生病。”
    雷奥索托语气平淡地发表了一长串的演讲,法鲁曼听得一脸无奈,甚至还打了个哈欠。
    他支起胳膊,用胳膊肘杵了两下那第三位老人:“劳艾普兄弟,你怎么看?”
    这位八成也是枢机主教的微胖老人看来是个慢性子,他慢吞吞地揣起了手,看了看不远处的飞艇,又分别看了看两位同行,这才用舒缓的语气说:“它在白昼升起,阳光伴随着它一路,它也在白昼下降落,所有乘坐其上的人,都平安回归了大地。”
    他看向了守律教的雷奥索托:“光明伴随了它,保护了它,包容了它。如这飞艇让神祇不快,那为何神祇没用暴风,用闪电,用大雪,让它坠落?”
    奥尔简直想给这位劳艾普主教点赞,这是用宗教打败宗教。
    “神没做,就是允许?您不觉得这种想法太可笑了吗?那么……”雷奥索托竟然看了奥尔一眼,奥尔觉得自己就像是被毒蛇盯住的青蛙,“我个人是反对这东西的存在的,但是我会谨慎对待这件事。埃德松,我们走。”
    疾风的埃德松把主教抱了起来,一对蜻蜓一样的金属翅膀从埃德松宽大的法袍下伸展了出来,他轻灵地起飞,带着这位红衣主教消失在了夜空中。
    ——所以,这位坚定地认为人不该触碰神之领域的主教,对于守律教的圣堂骑士能飞,是接受良好的。
    “光明教坚定地维护诺顿帝国国王的利益。”光明教的法鲁曼笑眯眯地说,“我们是站在国王身边的。蒙代尔先生,你看,让奥古斯丁留在这守卫,你去拍电影,怎么样?”
    “请放心,八月底,电影一定可以上映。”
    “当然,当然。我们期待着。”法鲁曼也跟着奥古斯丁离开了,还带走了那柄大伞,看来它是光明教的物品。
    现在就剩下正辉教的两位了,虽然奥尔把那位更强的正辉教前任圣堂骑士队长,曙光的亚历山大干掉了,但奥尔现在依然不敢把腰直起来。
    “别紧张,蒙代尔先生。”劳艾普依然是那个慢吞吞的样子,“我很久之前就想要来拜访您了,但是我们彼此都太忙碌了。虽然看起来不是一个好时机,但这是命运给我们安排的最恰当的机会。”
    他了过来:“能给我找一把椅子吗,蒙代尔先生,我们坐下来聊聊。”
    “当然……冕下。”
    奥尔和达利安一脸无奈地拎来了四把椅子,一张桌子,警官们还端来了饮料与点心。
    劳艾普很高兴地吃喝了起来,毫无疑问,他是希望能够与奥尔建立起至少表面上友好的关系的。
    “您和达利安先生的婚礼,还是在我们的教会里举行的。”劳艾普说,“感谢您对正辉教的选择,包容,是我们正辉教从建立之初,就确定的宗旨。毕竟,当天亮了,光明就来了,它照耀着万物。你们也并非只能在黑暗中生存的怪物,同样于光明之下繁衍。”
    “……谢谢。”奥尔十分不善于应付这种场面,毕竟他对这位枢机主教没有半点信任。他只能尽量摆出一张感动的脸。
    “我们在过去发生了一些并不愉快的误会,但既然同样生活在光明之下,也同样生活在诺顿帝国的土地之上,希望我们能成为彼此的盟友。”
    奥尔做出松了一口气的状态:“如果能够那样,那可真是最好的。我们不愿与任何人为敌,只希望能够平静地生活下去,毕竟,我们的族群可是处于灭族的边缘。”
    “只用言语建立的盟约,往往只是一场无人在意的游戏。”奥尔还以为这位枢机主教在质疑他,刚要解释,就听他说,“所以,先由我来表达自己的诚意吧。”
    劳艾普主教从口袋里掏出了一个小布袋子:“您听说过光明教圣·珍妮教堂的治病泉水吧?”
    “……”奥尔点头,这问题询问一位血族,尤其是贪婪血裔的血族,可真是太过尴尬了。
    这教堂亲王也曾经拿来举例过,圣·珍妮教堂有一口治愈之泉,它的这种效果是因为里边埋葬的是他们一位祖先遗体……的肉酱。部分肉酱还被另外一位祖先抢夺了出来,制作成了贪婪血裔的万灵药。
    “我们当时也得到了一点好处。”劳艾普主教把小袋子交给了奥尔,“这是您那位祖先的遗骸,根据记载,那也是一位善良且英勇的先生,他不该得到这样的结局。”
    奥尔把小袋子接了过来,隔着袋子的绒布,奥尔摸到了两颗光滑冰冷的圆球。他错了,这位枢机主教根本就不是慢性子,他毫无疑问是个超级急性子。
    而且,他把这个东西交给奥尔,到底是真的想要与奥尔建立良好的盟友关系,还是示威?
    “我也知道,您最近在找汤姆·马崔斯。如果想和您建立友好的关系,当然是交出这个狂躁又邪恶的孩子来更恰当,但过程中发生了一点点意外。就在不久前,他被我的一位教友,带到普利特納。虽然说起来有些尴尬,甚至羞耻,但是,现在他很可能已经成为了一位预备圣堂骑士。”
    普利特納,虽然这地方的国土大小还不如索德曼,但它可是正辉教的教皇国。
    奥尔实在是忍不住了,他问:“让那样一个恶魔在世的孩子,成为圣堂骑士?”
    “为我的一位教友进行的实验,他觉得很早就被阉割的男性,比正常情况下长大的男性,更有忍耐力,更可能完成试炼。最多五年,那孩子假如真的完成了试炼,我会把他调回来的。”
    劳艾普很平静地说着,好像他根本没意识到自己说的这些话,预示着将会有怎样的惨剧发生。
    ——汤姆是小时候被阉割了,但像他这样的孩子绝对不多见。能被劳艾普称为教友,并可随意带人前往普利特納的人,同样得是一位教会的高层,这样的人,为教会的“大事”做试验,他想要试验品,那一定会有很多人争先恐后地奉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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