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6节

    薛无晦并不正面回答,只说:“什么时候你明白自己为什么要一日三餐,要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自然也就明白了。”
    云乘月无奈:“你直接告诉我,让我慢慢领悟,不是更快?”
    “不会更快。”
    他正在窗边缝制一只兔子,抬起眼看她。那乌黑的、略显阴郁的眉眼,此时染了阳光的柔和,便像他目光中的情绪也如此柔和。
    “无论旁人再说千言万语,人永远也只相信自己发现的道理,并称之为‘真相’。因此每个人只能修自己的道。云乘月,你自己领悟到的东西,才叫‘道’;除此之外,全是过耳云烟。”
    他的声音有一种格外的寂静,让屋子里静得宛若另一个幽凉的世界。
    她听得其实不大明白,只隐约觉得,这和顾老师今天讲的,其实是一回事。
    她也就不再问,只点一点头。本想埋首继续临帖,刚一垂眼,却重新抬起;因此,她发现他还在凝视着她。
    不是所有的“看”都能叫凝视,只有蕴含了复杂情感的、久久停留的目光,才配称为“凝视”。在寂静的、晒着午后阳光的屋子里,他的凝视如有实质。她无法忽略不顾。
    “你怎么了?”
    她问。
    薛无晦微微摇头。
    云乘月却放下笔,站起来。她走到他面前,蹲下看他。
    “我觉得你最近有心事。”她认真说,“如果遇到了什么问题,你可以告诉我。虽然我有些懒,有些怕麻烦,有时还有些太爱嘲笑你……但是,如果你遇到了任何问题,都可以告诉我。我能帮就帮,不能帮,至少我愿意分担你的感受。”
    他怔住。
    帝王嘴唇翕动。一瞬间里,他好像想说什么。
    可最后,逸出来只是一声笑叹。
    “不是什么大事。”
    他微微笑着。每当他笑起来,纵然眉眼还冷清,神态却总是柔和许多。
    他摸了摸她的头。很轻,停留的时间也很短;一触即放,好似雀鸟轻掠,不敢多留。
    “我只是觉得,你离我越来越远。”他的声音更安静,目光也安静,“仅此而已,不是什么大事。”
    “可我没有离你越来越远。”云乘月皱眉,莫名有些不乐意,“你凭什么这么说?”
    他再次摇头。
    “是好事。”
    “什么?”
    他更微笑起来。但这一次,他没有摸她的头。
    “我说,你修炼这样上心,今后无论遇到什么艰难险阻,都必定克服。”他说,“你越厉害,对我的计划便助益越多。岂非好事?”
    “不,我觉得,你刚才说的不是这么回事。”
    云乘月说得很干脆,也很坚持:“观想之路中,你不是答应过我,有什么事都会说清楚,不会再瞒着我,不会再含含糊糊?”
    薛无晦轻轻叹口气。
    他放下手中完成大半的兔子,抬头看向窗外。
    “起来吧。”他没有看她,只说,“有人来找你了。”
    话音刚落,叩门声就响了起来。
    “云师妹,是我,鲁润,烦请开门。”
    门外传来了鲁润的声音。
    “我来解决你的院落安排错误一事,也告知你本次事件的调查及处置结果。”
    云乘月站起身,扬声道:“好,鲁师兄请等一等,我手头还有……”
    “去吧。”
    薛无晦声音响起,身影却消失在原地。云乘月怔怔回头,只见窗边阳光透明,仿佛驱赶了那片幽凉。
    “……还有一点事情要做,等等就来开门。”
    她对着空气,喃喃说完未完的话语。
    半晌,她长叹一声。
    “这都算什么事啊。”
    她自己跟自己生气,郁闷道:“好了,书院没人教我,唯一一个肯教的也跑了。真有意思,到底是谁把我扯进这堆麻烦事里的?”
    她生气地走出了房间。
    拂晓趴在旁边,瞪着圆溜溜的大眼睛,乖巧地大气不出。
    它只敢悄悄偏头,去望那地上浓郁的影子。
    “咩……”
    “闭嘴。”
    小麒麟委屈地闭上了嘴,干脆还用两只前爪紧紧按住眼睛,表示自己绝不多看,绝不多管闲事。
    但它无法停下心中的困惑。
    幼年的麒麟只能悄悄地思索,究竟为什么?为什么那个气息很恐怖的男性人类,明明一脸恐怖地伫在阴影里,散发出的感觉却那么让麒麟难过?
    人类……真是很复杂很难懂啊。
    第121章 感受
    ◎重要和不重要◎
    推开门的刹那, 第一眼看见的是橙红的夕阳。
    云乘月有些恍惚。
    日迫西山,夕照恰恰对着她的院落。这院子偏僻,杂花杂草便茂盛;门上攀着几枝无人打理的垂丝茉莉, 此时它们缀在她视野边缘,染着夕色, 顾自招摇清芳。
    不知不觉,已是太阳落山。一天又要结束了。
    她吁出一口气。
    被晚风一吹,方才一点无名的烦躁也消散开来。
    “云师妹?”
    云乘月说:“鲁师兄。”
    她又看向旁边的人,点头道:“杨师姐。”
    杨霏也来了。她心想, 这倒是不意外。一面想着, 她一面注意到夕阳正从这两人背后照来;他们的发丝都被镀上一圈发红的光晕,这颜色有种倦怠的温柔。她也注意到, 他们的衣裳都是天青近白,上面的丝丝暗纹在夕色里格外明显。
    她有些惊讶地发现,她注意到了很多以往不会注意的细节。眼前的世界仿佛一瞬间清晰了很多。不期然地, 她耳边又回荡起方才薛无晦说的话, 他说,“这是好事”。
    好事……
    她摇摇头,甩掉这些浮草般的思绪,问:“二位这是来做什么?”
    “我们……”
    鲁润才开口,却被杨霏打断。
    “我自然是来向云师妹赔罪的。”
    杨霏凝视着她,唇角浮着一缕淡然优雅的微笑,从容道:“看来云师妹是有些记恨我了,只唤‘杨师姐’。这座书院里, 除却师长之外, 人人都叫我‘大师姐’。”
    云乘月笑了笑。
    “杨师姐果然是来赔罪的?这话听上去却像下马威。”
    杨霏又是一笑, 这笑竟然多了一点真心。
    “或许我真有这个意图。”她大大方方地承认, 接着略施一礼,“好罢,云师妹,我向你赔罪。”
    “宿舍安排一事是我考虑不周,我见庄师妹苦恼宿舍太远,想着反正云师妹用不上,不如方便真正有需要的人。我自认做得没什么大错,不过论理,这事我的确应该先同你商量,也该向执法队报备。”
    “所以我愿意来向你赔罪,也愿意接受执法队惩处,好好反思自己。”
    这话说得从容不迫,还透着几分洒脱。
    云乘月禁不住噗嗤一笑,有些戏谑道:“杨师姐真是个知错就改的好学生。嗯,如果道歉再诚恳一点,我倒也不介意相信你是真心赔罪。”
    杨霏翘了翘嘴角。
    两人说话语气都很平和,然而无论是眼神交汇,还是那微妙的措辞,都令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细微却不容忽视的紧张之感。
    一旁的鲁润,就听得有些紧张。
    他无奈地心想,这两位师姐师妹或许都有些做官的天赋,起码这机锋打得很自然。
    可他不是来陪她们打机锋的。
    鲁润便清清嗓子,假装什么都没听出来,继续办自己的事。
    “好了,大师姐道过了歉,现在是宣布执法队决定的时候。本人律法班鲁润,张廉张夫子亲传,得书院授令,处理本次杨霏违规干扰新生安排一事。”
    他取出一本已经被翻阅得有些发黄破损的戒律手册,翻到其中一页,手指某一条文,语气变得平静却严肃。
    “依书院戒律,干扰新生安排,罚一到二月基础分数;情节严重者,处三到七日禁闭。”
    “今书院学子杨霏犯戒,罚二月基础分数,并处七日禁闭。令其于本决定宣读后之即日子时起,于后山千风洞执行禁闭,满七日可出。”
    这不仅仅是几句话。
    云乘月看见,随着鲁润嘴唇翕动,他吐出的一个个字词,竟真的化为一个个金色的正楷文字。
    它们从他身上飞出,在半空组成完整的一句话,并在接下来猛地向四面八方爆开。
    嗡——
    远处钟声响起。
    钟声悠远,却清冷严厉;它们组成了某种奇异的声音,将刚才鲁润宣读的命令,以格外洪亮的方式传达出去。
    “——等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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