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节

    “我知道。”顾淮安看着她瓷白的脸,心中一疼,将她抱在怀中,温声说道:“别怕,我已经请了太医过来,让他们一起给岳母看看。”
    他的肩膀好宽啊,能够将她完完全全地笼罩在怀中,将那些看起来明媚却丝毫没有温度的阳光都挡在身后,侍隔离出一方小小的温暖地方。
    姜若僵硬的手慢慢攀上他的肩膀,将自己的脸埋了进去,声音无比沉闷,“可是她病得好严重。”
    “没事,我们有大夫,还有最好的草药。”
    她感觉到落在自己背部的手在轻轻拍着,像是哄孩子一般。
    可是她不是孩子了,她知道,柳氏这一次的病真的很要命。
    她闭上眼,将那些汹涌的泪意又逼了回去,平复好情绪之后才松开他,继续等大夫的回答。
    这次一同过来的还有陆院首和另外两位太医。四个人一同替柳如是问诊,看能不能找到什么保命的法子。可四个人商量了很久之后,也只是说先试试看,谁都没有把握。
    姜若并没有离开,坚持留下来照顾柳氏。她让墨竹打来热水,替柳氏擦头上冒出来的虚汗,在墨竹的帮助之下,替她将汗湿的衣服换下。
    做完了一切之后,她就坐在凳子上静静守着柳如是。
    冬日很少能见到晚霞,天际一下子从亮亮堂堂没入到黑暗中,快得让人措手不及。
    而在入夜之后,柳如是才渐渐从昏迷当中醒过来。
    她失了血,身体虚弱,连带着视线都开始变得模糊,过了很久才看清不远处坐了一个人。
    姜若察觉到动静,连忙起身叫来了陈大夫。
    屋内又是一阵忙乱,等陈大夫来看过确定没有什么问题之后,姜若又让人端来些容易克化的汤羹,喂柳氏喝下去。
    “大夫说,要一直喝药,后面就能好。”姜若搅动着碗里的汤羹,让汤羹冷却些,再舀了一勺给柳氏,“淮安已经去打听,看什么地方有擅长解毒的大夫。你且放宽心,好好养病就成。”
    “你都知道了?”
    姜若低着头,看向手里的碗,语气不明问:“是不是没有这个意外的话,你就打算一直不告诉我?”
    柳如是没有回答,可这恰恰就是一种回答。
    她不至于分不清好歹,知道众人瞒着她也只是出于对她的担心。女子生产本就是极为艰难的事,弄不好就是一尸两命。
    只是,她轻声说:“你应该让我知道的。”
    她拿了干净的帕子,替柳如是擦拭,低着头看不清任何的情绪,“你担心我,我也会担心你,我的担心并不会比你少半分。”
    “我们之前已经错过太多时间了,就听大夫的话,好好治疗好不好?”她抬起头时,眼眶中泛着泪光,却笑得温柔好看,“我想和你有很多很多的以后,想一直做你的女儿。”
    第106章 106
    ◎或是是她贪心了吧◎
    从那天之后, 柳如是开始配合着治疗。
    落霞院里的药罐子都没有停下来过,每日黑乎乎看不清里面到底有什么的药汁继续往柳如是的嘴里送。除此之外,四位大夫联合在一起, 用尽了各种手段,柳如是脸上的生机还是如同潮水般不断消逝。
    她就像是一株突然失去了根脉的鲜花, 无论用上什么样的保鲜手段,还是会不可抑制地枯萎。
    姜若从来没有想到,一个人可以消瘦地这么快,还不到一个月的时间, 柳如是几乎瘦得只剩下一把骨头。
    她也不是刻意地不吃去为难自己的身体, 实际上哪怕她真的塞不下东西,只要是女儿递过来的汤饭, 她总是会含笑着吃完,却会在女儿出去的一转眼,吐得一干二净。
    一开始吐出来的都是食物, 然后是黄褐色的胆汁水, 最后开始吐血。
    姜若意外发现的时,在门口听着里面不断传来的呕吐声,沉默了许久,最终还是没有进去。
    柳如是后期陷入昏迷当中,清醒的时间更加少。
    难得十分晴朗的午后,她略有些精神。只是她现在的视力已经十分模糊,依稀辨认出屋内有两个人,开口问:“淮安也在吗?”
    “回来了, 娘。”顾淮安听到她提到自己的名字, 从旁边的凳子上站起来, 走过去半蹲在床边。
    “你不是有事吗?忙得话不用过来看我了。”
    顾淮安这段时间很忙, 时常会出门。
    皇上的身体越来越不好,今年的元宵宴直接缺席,由太子代入主持。京城中人心浮动,不少人认为这是一个太子要上位的信号,原本摇摆不定的某些朝臣也靠拢过去。
    实际上,他和三皇子分析一番,觉得皇上的病情未必有表现出来的那么严重。
    现在大周境内虽然平稳,可边境处仍旧蠢蠢欲动,就比方说才做过交易的科罗什部落,可是随时等着大周虚弱再冲上来狠狠咬下一块肉。
    为了让社稷平稳,景丰帝定然要安全平稳地将手中的权力交到下一任帝王手里,而不是这般不出面让底下的人胡乱猜测。
    那皇上现在这么做的原因只有一个,他在坐钓鱼台,看着谁先忍不出出手,再狠狠斩下不安分的人的头颅。
    所以他们还是选择按兵不动。
    当然这也不是没有风险,万一皇上就真的是病了,他们就会比旁人失去许多先机,不得不为自己留一手。
    顾淮安并非全能之人,三皇子对官场终究了解不如他透彻,许多事要他亲自去处理。姜若现在快到了临盆的日子,柳氏病重随时会有危险。
    面对这样的情况,他难免分身乏术,也着急上火,大冬天也起了一嘴的燎泡,连带着整个人都瘦下去一圈。
    可他必须还得撑着,一有时间便回来回来照顾柳氏,让姜若在旁边能休息一会。
    “不忙,接下来会留在府中很长时间。”顾淮安心里盘算着,三皇子也该要和文臣接触,便在心里将剩下来的活都算在了三皇子的头上。
    “你有什么想要的吗?姜若不方便的话,这段时间我在,我去做。”
    柳如是停顿了下,似乎在思考着什么,最后说:“我想见见杜家的人。”
    “我这个身体不争气,怕是回不去了。你帮我给杜家带个话,叫他们来看看我吧。”
    这句话一出,姜若的脸色就变了。
    顾淮安看向坐在床边忍着泪的女子,伸手握住她的手,答应下来,“好。”
    郎溪离京城大约两三日的车程,顾淮安派人快马赶了过去,三日之后杜望春和杜遇山就先赶过来了。杜老爷这次也来了,不过因为年纪大受不了颠簸,便后一天同杜夫人、杜遇勉母子一起赶到。
    看到柳如是消瘦的模样,杜夫人的眼泪一下子就落下来。
    她用帕子死死地捂住自己的眼,咬着嘴唇不发出一点儿声音,缓了很久都喘不过气来。
    她和柳如是原本就差上一些岁数,再加上这些年柳如是心智近似孩童,她几乎就是将柳如是当成女儿一般照顾。
    “你……你早该告诉我们一声。”
    “没想到而已。”柳如是费力地摸着,最后抓到她的手,“我其实挺好的,今日早上还喝了半碗燕窝粥,岁岁亲手给我做的。”
    她只听见俞氏压抑的哭声,宽慰着:“嫂子,我真的挺好的。”
    俞氏半晌道:“嗯,我知道。”
    “大哥他们呢?”
    “都在外面,等会儿就进来,爹也来了。”
    “让他们都进来吧,我想见见他们。”
    杜家人随后就进来了。
    杜家大爷杜望春最是多愁善感,见到柳如是的第一眼就红了眼款,连忙抬起袖子擦了擦。杜遇山对这位婶婶的感情深,深吸了一口气之后别开眼去,眼角泪意浮动。杜遇勉也知道些事,感受到周围沉闷的气氛手足无措地站着。
    而杜老爷子拄着拐杖,站在不远处一言不发。
    他年纪真的大了,头发花白,身上的皮肤如同枯枝一般皱在一起,象征着时间在自己身上留下的所有痕迹。在接受身边长辈、爱人、友人甚至是孩子的一个个离去之后,他的脊背也不复当初的挺拔,蜷缩着像是苟活下来的元龟。
    说起来他真的活得够久了,怎么还不死,占了孩子们的阳寿。
    柳如是前几日精神都不大好,今日却突然来了兴致,一一问过杜家人的境况。
    等到了半下午,她第一次强烈地要求要起来,由着杜夫人替她换了件黛蓝色的襦裙,稍微将头发盘了盘,挽成简单的发髻。
    她还参加了晚上的筵席,反常地吃了很多很多东西。
    饭后,众人就坐在侧厅陪着她聊天。
    她说起了从前的事情。
    她说自己年少时活泛得很,跟着师兄们一起爬树就摘鸣蝉,下水摸鱼被娘亲逮了正着被狠狠训斥一番;她说自己读书时学问不错,书院里的先生教一遍东西她立马记得,有一次会考她还得了第一;她说她及笄了胆子仍旧大,会偷偷和人出去一起喝酒,会偷偷去淮河畔看那些所谓才子佳人的戏码……
    她说:“其实我这辈子都过得挺好的,没有什么不满意的。”
    杜老爷子没忍住,眼泪从皮肤的缝隙里溢出,“孩子,是我们杜家对不起你。”
    “没有什么对不起的,你们已经做的够多了。”柳如是说。
    只是下辈子,她不想再嫁入杜家了,不想再嫁给那个自己第一次偷跑出去喝酒就抓住她的少年了。
    她能感觉到落在自己脸上的眼泪,费力抬起手,摸了摸女儿的脸,“岁岁,不要难过。”
    有时候她觉得命运对自己温柔又残忍。
    温柔的是,她的女儿还活着,比她想象中要更为出色。残忍的是,它让她遇到了岁岁,却不肯给她们更多一点相处时间。
    也罢,或是是她贪心了吧。
    她最终释怀。
    拍了拍女儿的手,开始给她的岁岁哼江南小调。
    哼那一年的雨水杏花,哼她的无忧无虑的过往,哼天水河波光粼粼的晚霞,哼她遇上的……
    算啦,还是不要遇上吧。
    ——
    柳如是最后还是走了,走得那天晚上,京城开始下起雪。
    后事在安王府办的,因此有不少人前来吊唁。
    安王没说什么,反而问有没有什么地方需要帮忙的。
    杜家的人都在,还有顾淮安跑前跑后置办丧事用品,暂时没什么需要帮得上忙的地方。
    唯一叫人担心的是姜若的身体。
    在柳如是走的那一晚,她哭到惊厥过去,还是陈大夫在身边守着及时施针,才没有早产。
    可姜若从那天晚上哭过之后,就没有再哭了。
    她还有好多好多事要去做,守灵、选寿衣、选灵柩,选墓地,她都亲自去做。她也没有亏待自己,三餐按时吃,不能吃荤腥就喝些燕窝之类的补品,同往常没有任何区别。
    她知道哭没有用,只会让娘亲走得不安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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