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一次面对这样的心情,他也比宋知渺好不到哪去,想来她应当也羞于面对他,动了动唇还是道:“你们同行,我便不送了,有劳了。”
“王爷客气了,那……”宁千暮垂眸看了眼宋知渺,见她并无反应,也只好再抬头应声道,“那王爷慢走,您先行吧。”
江妄微微颔首,多看了宋知渺一眼,还是很快收回了视线:“告辞。”
直到一阵马蹄声响起,宋知渺赫然从宁千暮怀中抬头,竟真见江妄毫无留恋地带着底下的人扬长而与,马蹄踏起一阵风沙,糊花了她的眼,却叫她顿时从迷蒙中清醒过来。
委屈又气恼地瞪着他离去的方向,直到视线中再不见他的身影,宋知渺才重重跺脚一瞬,嘟着嫣唇不满地抱怨出声:“他怎么这样啊……”
*
重要的画面并未叫任何人瞧见,即使后来两人之间气氛诡异面色古怪,所有的现象都指着暧昧的方向而去,但最终消息传回太后耳中时,却还是如上一次一样。
两人不欢而散。
宋知渺的确不愉快,只觉江妄对她做了那种事,竟然一句解释也没有就这样径直离去了。
她又不便在回程的路上被宁千暮和宋今晏察觉异样,只能憋着一股闷气,待回到了府上才终是得以释放情绪,一股脑便将将自己关在了房中。
宋夫人在黄昏时撞见了晋越王府派人送来的信件,顺势拦截了下来,这便拿着信亲自去了宋知渺的院子,打算将近段时日一直未得机会问的事情,今日就一并打探了去。
到了门前,见花凝满脸愁死地站着。
“这是怎么了,妙妙在里头吗?”
“夫人。”花凝忙行了礼,“小姐自白日回府后,便一直将自己关在屋子里,连晚膳也未用,奴婢好生担心。”
今日前去骑马,宋知渺并未带花凝同行,这一去没多久便回来了,又闷闷不乐关着自己,叫花凝茫然又担忧。
宋夫人眉头一皱,思索了一瞬便抬手挥退了下人,上前轻敲房门,好半晌才得到了里头的回应。
但一直关在屋子里的宋知渺瞧上去并不似想象中的那般低沉,她面色红润,眸光湛亮,已不是白日里那身装扮,想来应是还偷摸着给自己舒舒服服沐浴梳洗了一番。
宋知渺乖巧地迎了上去:“娘,这么晚了,你怎么来了。”
宋夫人凑近了又多看了宋知渺两眼,确认是当真无什么异样,这才放下心来,勾起一抹温笑,递出了手中的信件:“还以为你今日早早回来闹得不愉快了,看来是没什么事了,喏,刚分开,晋越王那头便送信来了。”
宋知渺一惊,反应甚是激烈地一把夺过了宋夫人手中的信,下意识惊呼道:“娘,你没看吧!”
宋夫人也被宋知渺突然的激烈反应吓了一跳,回过神来狐疑看着她:“娘怎会偷看你的信件,你这般紧张作甚。”
宋知渺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自己的反常,脸又不争气地红了起来。
父母向来是很尊重她的,别说偷看她的信件,就连她的屋子都从不擅闯。
可令宋知渺心慌的不仅是因为觉着江妄的来信中可能会提及两人做戏之事,更甚今日发生的令人羞赧之事江妄还未曾当面于她解释过分毫,不知会不会在来信中提及这些。
任何一件都叫宋知渺羞于告诉旁人,就算是自己的母亲。
“娘,我……”
宋知渺支支吾吾,又不知如何辩解自己的反常举动,手紧攥着信纸,叫宋夫人捂嘴轻笑出声,她便羞得抬不起头,破罐子破摔般迅速拆开信封:“我还是先看信吧。”
宋夫人虽是好奇,但也并未往信上飘去眼神,安静等在一旁,却是忍不住偷摸打量女儿的神情。
今日唐突,望见谅。三日后明德坊设有射术比试,你若感兴趣,可愿赏脸同去,届时容我再当面向你赔礼道歉。
宋知渺颤着眸光目不转睛盯着信纸上的白纸黑字,总觉这番话看上去怪怪的,却又说不上来何处古怪。
江妄这是刚与她分开便又发出了下一次相会的邀请吗,还是在三日后。
心跳不知为何漏跳了一拍,而后便逐渐乱了节拍。
宋知渺抿了抿唇不禁腹诽,哪有男子几次三番邀约女子这般活动的,不是骑马,便是射箭,京都贵女皆不是会对这些粗蛮之事感兴趣的。
但又看信纸上的文字,宋知渺不知自己何时上扬了唇角,他竟还知要赔礼道歉,那便只好勉为其难给他这个机会,也瞧瞧这冷硬的八尺男儿要如何赔礼道歉。
一声轻咳将宋知渺唤回神来,抬眸便见宋夫人正一脸饶有趣味地看着她,叫她霎时心虚放下了信纸,默了一瞬才又老实告知道:“他……他邀约我三日后前去明德坊观看射箭比试。”
宋夫人闻言露出一副这事有何可藏着掖着的模样,而后拉着宋知渺在桌前坐了下来:“倒是没曾想你们进展得这般顺利。”
没有很顺利。
这话宋知渺几乎就要脱口而出,但很快便止住了,他们这是在做戏,能叫人觉得顺利,自然是好事,只好含糊不清地垂头轻“嗯”了一声,像是在害羞。
“那妙妙觉得,晋越王瞧着如何?”
“他……挺好的,处处都很照顾女儿,与他相处挺愉悦的,但不过也才相处没几次,还得再多接触看看才知晓的。”
往后还得寻机会将此事给作罢了,话不能说得太次,但也不能说得太满,宋知渺小心翼翼地斟酌着话语,并未发现宋夫人逐渐淡下去的笑意。
默了片刻,宋夫人才微微点头应道:“妙妙觉得愉悦便是好事,那娘就放心了。”
宋知渺这才听出宋夫人语气不对,抬眸瞥见母亲的神色,不由想到此前一直未解的疑惑,忍不住问道:“娘,此前你与爹爹说起他时,所说的他的心事是何事啊?”
宋夫人一愣,似是有些不知从何说起,看着宋知渺单纯又懵懂的目光,轻叹一口气才道:“八年前北山一战妙妙可是有所耳闻?”
宋知渺想了想便点了头,那时候她岁数还小,但这场恶战令人印象深刻,饶是现在也仍有人偶尔提及此事,她自是知晓的。
“晋越王的父母,镇北将军和常月长公主殿下便是在这场战争中去世的,而那时,随同一起的晋越王也在战争结束后失踪了,直到三年后才被找回。”
宋知渺闻言,惊愣地瞪大了眼,民间流传的有关北山一战之事并未谈及过这些,而江妄因着这场战争失去了双亲,他失踪的那三年即使未闻全貌,也能想象定是艰难悲惨的。
那时的江妄,才不过十三四岁。
宋知渺紧张地咽了口唾沫,听着宋夫人继续道:
“那年由镇北将军领兵出征的北山之战之所以会战败,是因为军中出现了奸细,军情遭到泄露,镇北将军的军队几乎是全军覆没,大齐也因此度过了几年惨遭压制的低谷之时,无人能应战,无人能护卫家国,直到晋越王重回大齐。”
后面的事,逐渐长大的宋知渺也大抵知晓一二,江妄继承父亲衣钵,带兵出征,血洗敌寇,一战成名,而后他便一直镇守在边北一带,成了人们口中的大英雄。
如此男儿,仅是听着有关他的事迹,便叫人热血沸腾,他当真是值得令人敬仰崇拜之人,他的胆识他的谋略,还有他镇守边境的孤勇。
宋知渺不禁想起梦中的她收到的那封信。
身当护国,心已许卿。
所以,江妄的心事。
“战事虽停,但当年的奸细却一直未能落网,不仅如此,其中似是还牵扯进了别国的某些勾当,如今已是再次蔓延至大齐内部,一经爆发,兴许又是一场恶战,此事复杂,娘知晓的也不是很清楚,但既是牵扯到当年害得晋越王一家逝世散离一事,晋越王自是不会善罢甘休,近几年他便一直在调查此事,鲜少回京,也鲜少让自己休停片刻,也正因如此,皇上和太后娘娘才会为他成家之事如此忧心。”
宋知渺听得心脏怦怦直跳,这些事并非她的成长经历能够完全感受和理解的,但她也知晓此事重大,对江妄来说更是尤为重要。
“所以晋越王的确是难能优秀的儿郎,却并不安定,你爹便是因为这些缘由,并不愿意你与他相交接触下去,但娘只想问,妙妙知晓了这些,心中又是如何作想的呢?”
宋知渺一怔,从沉重的事件中回过神来,一时间并未能在心中思绪出自己的真实想法来。
她与江妄不过是做戏罢了,男女之间相交接触,再到后来便是朝着成亲而去,有了这等缘由,按理说也更加符合他们预设的本子,她大可以以江妄牵扯在这些危险的事件中为由,从而与他逐渐断了来往,表示两人之间并不合适。
但不知为何,心中却并不能完全说服自己接受这个缘由,无论是从做戏的角度,还是自己真实的角度。
*
入夜,晋越王府。
主屋中仍亮着明晃晃的烛灯,映照着窗户泛起温暖的柔光,显然屋中之人暂且还未有要熄灯歇下的打算。
云烈快步走入院中,难掩脸上紧张的神色,并非是在担心夜里打搅了主子,而是他手中那封本是毫无重量去叫他觉得分外沉重的信件。
得了江妄应允,云烈心情沉重地入了屋,努力掩去面上的不自然,垂头恭敬递出了信件:“王爷,宋府派人来给您送了份信件。”
江妄闻声挑眉抬了头:“什么时辰了?”
“快、快到子时了。”云烈直在心中擦冷汗,面上却是完全不显。
“方才送来的?”
“是、是啊。”
的确太晚了。
若非是什么急事,又怎会在这般夜深送信来,江妄带着这种心情还是放下了手中之事率先打开了信封。
王爷的信件下人本是不敢随意打开来看的,但云烈本就是参与在编造这封信之中,自是知晓信中内容,思及那些话语,他还是忍不住微抬了眼眸去打量江妄的神情。
见字如面,今日一别稍有仓促,听闻三日后明德坊将有射术比试,想要一睹你的英姿风采,不知可否一同前去,另外还有一些今日未能来得及与你诉说的心里话想要告知于你,若你得闲,我们三日后见。
信件内容虽是普通平常,但到底是他在太后那边根据今日所发生的不完整的片段所编造出来的,也不知那两人今日究竟是发生了什么最终闹得不欢而散了,云烈紧提着心弦,甚是担忧信中内容会露出马脚,叫向来敏锐的江妄察觉了出来。
事情若是败露,太后那头顶多遭江妄一丝怨气,可他就惨了,那些怨气自会连本带利地全数加之在他头上。
如此想着,云烈险些要绷不住自己紧张的神情,却在下一瞬,赫然瞧见江妄笼罩在烛灯下的俊容,逐渐攀上一丝僵硬且不自然的异色。
他瞳眸颤动,短短几句话却像是来回看了好几遍,面上的表情微动似是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
但云烈瞧得清晰,当他瞥见一抹淡红蔓延在江妄的耳后,顿时叫他惊得倒吸了一口凉气。
看来,是信了?
这一声动静将江妄唤回了神,他眸光一沉,似是在为方才突然蹿入脑海中的不适宜的画面而恼怒,但更阴沉的怒火蔓上,薄唇微动,嗓音冰冷:“胆子不小,你这是想常留京都,常伴皇祖母左右了?”
云烈顿时寒毛竖立,双腿一软就跪下了身:“王爷恕罪!属下该死,属下对王爷忠心耿耿,绝无想要常留京都之意。”
江妄面无表情,抬手扬了扬信纸,一把朝他扔了去:“忠心耿耿还合着皇祖母来使这些小把戏?”
没什么重量的信纸自然砸不疼他,还带着墨香的信纸糊在脸上,云烈连忙一把拿了下来:“属下也是被逼无奈,太后娘娘有令,属下岂敢不从,属下这就将信扔了,王爷您就饶了我吧。”
果然是这副下场,云烈心底绝望,动作却不敢含糊,拿着信纸就想起身去销毁。
这招骗骗宋家那位不谙世事的天真小姑娘还行,骗江妄,这是早就能预料的结果。
只是云烈想不通,江妄既是这么快便察觉出信件并非出自宋知渺之手,那方才露出的短暂的诡异的神情,以及蔓上耳根的红热又是怎么回事。
刚一有动作,一道沉声又霎时喝住了他:“跪着。”
云烈有苦说不出,不敢再乱动弹,跪在江妄跟前一动不动。
“给她也送了信?”
“是、是的,王爷,太后娘娘见今日您与宋姑娘仍是不怎顺利,便出了这主意,傍晚时分已派人以王爷的名义往宋府送去了信件,想来,宋姑娘应是已经看过了。”
漫长的沉默令云烈后背冷汗直冒,饶是他跟在江妄身边多年,自认已是较为熟悉他的性情了,此时也全然猜不透他是喜是怒。
就不能给个痛快吗!
云烈终是顶不住这股压力,咬了咬牙硬着头皮又开口道:“王爷恕罪,属下知错了,属下明儿一早就前去宋府向宋姑娘道明实情,并向她赔礼道歉!”
说罢,云烈又惶恐地抬眸去看江妄,也不知自己这般说他是否满意。
可江妄神色淡冷,一副显然不满意的样子,叫他霎时心里一颤,忙又高声道:“不!属下这就去!这就去!绝不让宋姑娘误会王爷分毫!”
岂知,云烈刚一起身,江妄又是一声冷喝:“跪着。”
云烈崩溃至极,混沌的思绪中已再想不出别的挽救的办法了,却不想江妄终是大发慈悲有了命令:“把信留下,然后滚出去。”
云烈怔愣抬头,僵了一瞬才忙把手中的信放回了江妄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