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姑娘每次开口都让人很想堵住她的嘴,江憬却只是笑了笑,将大掌放在她头顶轻轻拍了拍,给了桑逾一个十分标准的答案:“训练本身很枯燥,很锻炼意志力,但是大家聚在一起很有趣,很欢乐。大多时候快乐都不是来源于那件事本身,而是看和什么人一起完成。”
桑逾深以为然。
桑珏见两人都不理她,自觉刚才说的话掉价,讪讪摸了摸鼻子,朝不远处的教学楼跑去了。
桑逾要去追,被江憬拦住:“你越追她跑得越远,你不动,她反倒会回头看你在不在。只要她在视线范围内就可以了。”
恰如江憬所料,下一秒,桑珏果然回头他们看了一眼,想跑回来又觉得跌份,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等他们。
他说的话当真应验了。
桑逾对他更加崇拜了。
桑珏在家鱼肉桑逾,在外明媚可亲,到了新学校依然是社交一枝花,不一会儿就凭着超强的社牛症和前一秒还是陌生人的同学打成了一片,一起愉快地玩耍了起来。
教学楼这边的小朋友和家长聚集得特别多,江憬正打算先带两个小孩儿去参观一下操场和自习室等配套,等这边人少点再过来。
结果校长迎面朝他们走来,拦住了江憬的去路。
“小憬啊,我联系不上江董,有份文件要麻烦你捎给他,你跟我去趟办公室吧。这儿人多,我还有几句话想说。”
江憬看向两个小孩,显然不放心。
校长拍拍他的胳膊,漫不经心地劝道:“在学校里能出什么事啊,还能走丢了不成?要真迷路了,我亲自去广播室用那大喇叭帮你找。走吧。”
江憬静默两秒,对姐妹俩叮嘱道:“你们就呆在这里别乱跑,我一会儿回来找你们。”
桑逾文静腼腆地点了点头。
桑珏的头比她点得猛,拍着胸脯打包票:“江哥哥,你放心去吧,我们肯定就在这里玩,别的地方哪也不去。”
如果是叫不了解桑珏的人听了,还真以为她是个乖巧懂事的好孩子。
桑珏真的非常擅长装样子给人看,对于阳奉阴违那套把戏大有研究,惯会讨人喜欢。
江憬只看向桑逾,又单独轻声对她说了一句:“我去去就回,不会耽误多长时间。”
他没有像夫妻俩那样,嘱咐她照顾好妹妹,桑逾总算有一次觉得自己是自己,而非被“姐姐”的身份绑架,承担起不该属于一个孩子的责任。
她对着江憬挥了挥手,江憬这才转身跟着急不可耐的校长走了。
江憬离开后,桑珏就脱缰了,抛下桑逾去结交更多小伙伴。
桑逾跟桑珏朝夕相处了那么多年都没能跟她学得活泼一点,性格怕是这辈子都改不了了。
她没有办法像桑珏这样飞速融入集体,甚至连主动找人搭话都有些困难。
她安静地坐在紫藤花架下的长石凳上,沉默地看着充满了欢声笑语、嘈杂喧嚷的世界。
今天骄阳似火,暑气却消退得所剩无几了,微风里少了许多燥意。
桑逾在伸出白皙细嫩的手挡住眼前阳光,轻轻张开五指,透过指缝看了一眼高悬的烈日,眼睛顿时被金灿灿的光芒晃花,仿佛看见了数不清的星星。
也就是她揉眼睛的一霎那,桑珏当着她的面表演了一出瞬间消失术,眨眼间就不见了踪迹。
桑逾豁然站起,环顾四周,试图从成群结队的孩子堆里找到桑珏的身影。
可是她的目光扫过无数张天真无邪的笑脸,没有一张是桑珏的面孔。
她不是答应得好好的,不会乱跑吗?
桑逾心急火燎地跑到周边寻找桑珏,五分钟后,终于在学生宿舍的铁门前看见了“失踪”的妹妹。
桑珏和一群年纪相似的小孩子,站在铁门底端的栏杆上,研究出了一个很新的玩法。
他们站在上面会随着铁门的旋转而移动。
但是由于站在上面的人太多了,门逐渐转不动了,需要施加外力。
也就是需要站在外侧的人朝地面蹬一脚。
可惜大家都不愿出力,却都想继续玩儿。
桑逾来得正是时候。
桑珏趾高气昂地差遣道:“桑逾!过来推我们一把!”
桑逾连忙跑过去,一边急切地将他们往下撵,一边说道:“不行,你们快下来,太危险了。”
许多原本站在铁门上的孩子听她这么说都自己从铁门上下来了,只有少数两个不听话的无动于衷。
桑珏则是故意跟她唱反调的那个,很是有几根反骨长在身上,闻言下是从铁门上下来了,却大摇大摆地绕到外侧,重新登了上去,叛逆道:“我就不下!我看没有妈妈和江哥哥给你撑腰,你能把我怎么样!”
学生宿舍修在整座学校的角落,相较于主教学楼而言是相当偏僻的地方。
家长们要是一个看不出把他们跟丢了,的确很难找过来,此刻也没有浇花的校工和巡逻的保安经过。
可以说除了桑逾,没人发现他们在玩这么危险的东西。
门下就是几级台阶,要是玩着玩着被从门上甩下去,磕在台阶的棱角上,可不是闹着玩的。
安全隐患非常大。
桑逾说什么都要阻止桑珏。
于是两个人展开了拉锯战。
桑珏的个头虽然小,但是她将整个人的重量都压在铁门上了,在重量上占绝对优势,而桑逾只是站在地面上,单纯凭借臂力在与之抗衡,再加上她本就弱不经风,手无缚鸡之力,自然略逊一筹。
桑珏推,桑逾拉,最后桑逾不敌桑珏,一下卸了力,门飞快地转起来。
桑珏惊慌失措,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砸向桑逾。
桑逾为了不让桑珏摔下来,用手死死攥住了铁门的轴线。奈何铁门自身的重量加上桑珏的体重带来了强大的惯性。
事发突然,过程短到谁都来不及反应,铁门已经夹住了桑逾的手。
她大拇指的指甲盖在强力挤压下瞬间脱落,伴随着她一声惨叫,整只大拇指血肉模糊。
在场的孩子都吓傻眼了,如鸟兽散。
桑珏也没想到桑逾会伤得这么重,当即茫然地跌坐在地,惊恐且慌乱无措地摇着头,嘴里一个劲喃喃:“是你自己不放手的,不是我弄的……”
桑逾痛苦地捂住手指,小脸疼地皱成一团,脸上不知不觉泪痕宛然,嘴里哼哼唧唧发出压抑的泣音。
这时江憬终于找到了她们。
“桑逾!”他向她们跑来前叫了桑逾一声。
桑逾吃力地抬眼,模糊的视线里出现了江憬高大的轮廓。
在江憬的身影将她完全笼罩的一刻,她声音颤抖地告诉他:“哥哥,我好疼……”
第15章 微光(七) “先进去跟你姐姐道歉,你的惩罚还在后面。”
明天才正式开学,校医还没有开始上班,校医室肯定是关着门的。
为了不延误治疗的最佳时机,江憬立刻将桑逾打横抱起,直奔学校附近的卫生站。
桑珏从来没有这么狼狈过,屁颠屁颠地跟在江憬身后跑。
以往都是别人抱着她跑才对,但是没有办法,这一次,她心里知道自己是罪魁祸首,有着沉重的负罪感,也担心桑逾的伤势过重,自己没有好果子吃。
毕竟她是真被桑逾落在地上的指甲吓到了。
这祸闯得太大了,已经远远超出了她心理能够承受的范围。
江憬的腿估计有一米多长,迈开了脚步,健步如飞。
而她的小短腿可能都没超过他腿长的三分之一,得用百米冲刺的速度追赶才勉强能跟上,而且她的体型不允许她步伐轻盈地行走,不一会儿就累得呼哧带喘。
等到卫生站的时候,她觉得自己缺氧缺得要升天了,头晕眼花地抹了把脑门上的汗,可尚未休息片刻,就见江憬抱着桑逾往走廊的尽头去了。
她也顾不上喘气,又连忙朝着他们狂奔。
他们到达急诊室的时候前面还有两三个人在看诊,都是需要尽快处理的情况。
病痛面前人人平等,纵使矜贵如江憬也必须要排队,他只能心疼地掏出手帕为桑逾擦了擦她额头上涔涔冒出的冷汗,柔声哄道:“再坚持一会儿,马上就排到我们了。”
桑逾眼角噙着泪,嘴唇泛着淡淡的乌青,脸色苍白不见血色。
忍疼忍了这么久,她几乎没有力气说话了,干脆咬着下唇不吭声。
又过了十分钟,终于轮到他们看诊了。
医生看到桑逾的手,二话不说拿出消毒和包扎的工具,并对江憬说:“麻烦配合抱着她一下。”
桑逾闻言怔了一下。
其实她现在的身高已经接近成人了,可以自己坐在板凳上,用不着抱的。
医生一边做着准备工作一边解释:“不然她会挣扎。”
江憬不假思索地坐了下来,搂着桑逾纤细的腰用力一提,将她抱在了自己的大腿上,捏着她的手腕,把血淋淋的手指展示给医生,便于医生进行接下来的操作。
桑逾感受着来自于江憬的滚烫的温度,体会到了前所未有的温暖,可惜这份温暖与痛楚同在。
令人最难熬的阶段就是消毒了,仿佛有千百根针扎在了敏感脆弱的血肉上。
桑逾像兔子一样,痛感不到达极限她是不会叫出声的。
可当蘸了消毒液的棉团接触到伤处的时候,她叫唤得很大声,浑身不由自主地痉挛、颤抖、抽搐,另一只手攥紧了江憬上衣的面料。
不等医生开口,江憬就主动借聊天转移她的注意力,颔首问怀里的桑逾:“阿逾喜欢吃什么,中午哥哥带阿逾去吃好不好?”
桑逾没有说出自己喜欢吃的食物,只是绵软无力地从牙缝里挤出一个糯唧唧的“好”字。
她这时候都还在怕自己不给江憬反应,会让江憬担心。
包扎的过程虽然极其痛苦,好在医生手法娴熟,三下五除二就干净利落地处理好了所有细节。
桑逾的大拇指被纱布和绷带裹了起来。
或许是内里的肉没有裸///露在外,亦或是疼过了头失去了知觉,桑逾忽然就感受不到那么强烈的疼痛了。
她整个人像刚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前胸后背都汗湿了,消耗了不少体力。
医生跟江憬说,可以带着小姑娘去旁边的观察室里稍作停留再走,并且告诉他们,卫生站提供免费的营养早餐,没有吃过早饭的话可以吃点补充补充能量。
江憬应声说好,转念想起从刚才开始就没声没息的桑珏来,朝旁边望了一眼。
他看过来的时候桑珏正眼巴巴瞅着桑逾的手,也不知道究竟瞅了多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