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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节

    膝盖上的痛意尚且能忍,人前的尊严也能弃之不顾。
    可肚子里的孩子怎么办呢?
    她还这?样小,能不能受住这?一场磋磨?
    烟儿不敢想,她只能忍着泪意,脸颊两侧被一阵阵萧瑟的秋风拂过。
    不知跪了多久,本就胀胀的带有刺痛感的膝盖好似被人拿刀割了一下一般,再然后就是一阵牵连到肚子的痛感。
    这?股痛感从四面八方向烟儿袭来,几乎让她无所遁形、无处逃避。
    她方才还跪得?笔挺,如今却只能弓着身子、惨白着一张脸大口地喘气,洁白的额头上布满了汗珠,瞧着是不太?好了的模样。
    不远处的前厅里,郑老太?太?正与苏烟柔在说话,苏氏也在一旁凑趣,一副言笑晏晏的模样,并没?有人把目光放在庭院之中。
    自然也没?有人发现烟儿的异样。
    还是垂立在回廊上的连霜瞧出了些?端倪,她遥遥瞧了眼烟儿,见她后头的衣摆处渗出了些?血丝,一时有些?心惊。
    莫非是来了月事?
    可是瞧着这?血有些?止不住的势头,甚至于?要浸湿烟儿垂在石子地上的衣摆,连霜这?才察觉到了不对劲。
    流出来的血这?样多,可不像是月事。倒像是小月了。
    连霜立马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忙去?寻了绿珠,将此事说了后,两人一合计便先一起使力把烟儿扶去?了一处僻静之地。
    又等了一会?儿后,前厅里的苏烟柔才问起了烟儿,连霜却壮着胆子上前禀报道:“苏小姐,她已是跪了一个时辰了。”
    烟儿的的确确是跪了半个时辰多,被抬去?耳房也有两刻钟了。虽还是比一个时辰要少些?,可苏烟柔一时也难以察觉,只随口嘟囔了一句:“一个时辰都过去?了?”
    庭院石子路上的点点血迹已被小丫鬟们端着水冲掉了大半,故苏烟柔离去?时也没?瞧出什么端倪来。
    *
    李休然赶到耳房时,烟儿已疼的几乎昏厥过去?。
    几个郑老太?太?身边的丫鬟们替他把药箱搁下,连声催促道:“李大夫,你快瞧瞧她。”
    此刻的烟儿正躺在耳房的软榻上,身子佝偻成一团,因过分?疼痛的缘故,全身上下好似都被汗水打湿了一般。
    凑近了之后,李休然还能听见她因疼痛而泄出的呓语,声音闷闷的好似泣了血,就像一只被猎杀的小兽一般。
    李休然几乎是红了眼眶,撩开烟儿的衣衫下摆,瞧见那几乎要浸湿她裙裤的鲜血,忙拿出金针来替她止血。
    说罢还对身后立着的绿珠说:“她这?是小产了,最好是要一碗参汤吊一吊精气神。”
    “小产”二字恍如一道惊雷一般把绿枝砸懵在了原地,短暂的怔愣之后,她便对上了李休然那双朗俊的面容,她蓦地红了脸。
    “你且等等,我去?问问老太?太?的意思。”
    郑国公府里哪儿有奴仆配用参汤的道理。只是烟儿流掉的这?个孩子必是世子爷的,兴许郑老太?太?也愿意赏下一碗。
    绿珠忙辞别了李休然,一去?前厅见郑老太?太?还在其中,忙对她行了礼道:“老太?太?。”
    却见坐在插屏后的苏氏也绕了出来,绿枝张着嘴本是不知该不该说,只是想起耳房里气息奄奄的烟儿,若是不说,这?一辈子也难以心安。
    她便道:“烟儿小产了,府医说要参汤给她吊一吊精气。”
    说罢,本在饮茶与说笑的郑老太?太?与苏氏都是一怔,两人皆不约而同地收起了笑影。
    绿珠心里慌乱的直打鼓。可她转念想到她与烟儿都是一般的苦命人,挣扎着活在这?深宅大院中,若是能有相帮的地方,总不能袖手旁观才是。
    郑老太?太?听得?绿珠的话都面色极为难看?,她先是想到了自己年轻时小产过三回的产事,再想起烟儿的这?一胎定是郑衣息的种。
    心里既高兴,又不高兴。
    思索了许久后,她才道:“去?我私库里拿吧。”
    郑老太?太?私库里的可都是上好的百年人参,绿珠听后也是心头一喜,忙不迭地跑出了前厅。
    而苏氏心里已是喜得?不知所以,郑衣息竟然在成婚前闹大了通房丫鬟的肚子,这?事儿可是太?过不堪,若是让宁远侯府的人知晓了,这?桩婚事……
    郑老太?太?终是从回忆中抽身而出,她瞥了眼喜色不作掩饰的苏氏,暗自在心里慨叹了几声,而后便道:“苏氏。”
    她声音严苛沉迈,语气里也带上了几分?恼怒。
    自苏氏嫁进郑国公府起,郑老太?太?对她这?个二儿媳便格外?优待,也不曾对她说过什么重话,今朝是头一次用“苏氏”二字来称呼她。
    苏氏不由得?心间一凛。
    “我知你心里在盘算着些?什么,若是把这?事捅出去?,搅黄了息哥儿和宁远侯府的这?桩婚事,兴许有朝一日世子爷一位就能落到你们二房的两个庶子手里了。”郑老太?太?冷笑着说。
    她矍铄的眸子里仿佛凝着寒刀,透过外?衣窥见了苏氏的内心,苏氏也是笑意一僵,正欲解释之时,却听郑老太?太?掷地有声地说了一句:“我只告诉你,这?爵位绝不可能落到二房。”
    “老大老二都是我的嫡亲儿子,谁的孩子做世子爷与我来说没?什么差别,可与我们郑国公府百年的威望来说却有天大的差别。”
    苏氏哪里敢直面郑老太?太?的怒火,当即便要说不敢。
    谁知郑老太?太?已把手心里握着的茶盏砸到了地上,发出的清脆声响几乎要震破苏氏的耳膜。
    “我会?把这?哑巴远远地送出京城,或是让她去?家?庙里空度残生。其余知情?的人也会?把嘴闭得?严严实?实?的,若是外?头还有半点风言风语,就全在你身上。”
    第40章 劫
    郑老?太太除了威胁和恐吓了苏氏一通外?, 更是将知晓此事的丫鬟们统统威胁勒令了一番,吩咐她们不许往外?泄露半个字。
    若是府里传出了半句风言风语,便将这?些知情的人统统发卖了。
    “还有息哥儿那儿,这?事也不许告诉他。”郑老?太太面沉似水地吩咐道。
    厅内厅外?的丫鬟们听了后皆应了下来, 立在廊道上的连霜听了郑老?太太对烟儿的安排, 心里极为不落忍。
    说是让她去家庙里了却残生?, 可一个身子孱弱的婢女,又该怎么在寺庙里过?完残生??其实就不过?就是放她自生?自灭罢了,不过?把话说的好听些罢了。
    “让她在府里好好将养,等息哥儿大婚前, 便把她送出府去。”郑老?太太如是说道。
    连霜忆起?在耳房里孱弱的面色煞白的烟儿,本也是个清清白白的女儿家,做了世子爷的通房丫鬟,却是落得了这?样的下场。
    她心里生?出了些兔死狐悲的同情, 身边的翠竹见状耸了一把她的肩, 劝道:“咱们不过?是伺候人的丫鬟, 只有安心听主子吩咐的道理。”
    连霜听后点点头,谢过?了翠竹的好意?,只道:“翠竹姐姐说的是, 是我?犯了痴心了。”
    半个时辰后,绿珠便端了一碗热气腾腾的参汤来, 李休然?接过?后便喂着烟儿喝下, 又在她的腰腹部施诊。
    喝了点参汤后, 烟儿总算是缓过?了些精气神,瘫软无力的四肢总算是能使上些力了, 只是下腹里的那股撕心裂肺的痛意?仍是没有消减,折磨的她泪意?似决堤。
    耳房的软榻上铺着一层棉布, 不过?须臾功夫,这?棉布已被烟儿下身的血迹和恶露浸湿,模样实在是触目惊心。
    她疼得额角不断渗出密密麻麻的汗珠,张了张嘴似是要呼痛,也却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李休然?便只得加快手?上施诊的动作,确保能完完全全地护住烟儿的性命。
    至于那个与她无缘的孩子,只能化为一团尚未成?形的血肉。
    不多时。
    那股撕心裂肺,摧心挠肝的痛意?终于消弭息止。
    大汗淋漓的烟儿也终于有了个喘息的机会,她大口大口地呼吸着,反复濒死的鱼终于尝到了一点甘霖。
    李休然?忙走到桌案旁去写药方,如今烟儿的命虽已保住了,可身子却损伤了大半,需吃一剂要催出体内的寒气才是。
    绿珠和连霜听到里头的动静息止,忙走进了耳房。绿珠的一颗心都安在俊朗的李休然?之上,说话间已围在了他身侧。
    “李大夫,这?孩子……已没了吧?”
    李休然?握笔的手?一顿,旋即眼觑了脸上的一切神色,只平静地回答道:“已处理好了。”
    绿珠瞥见他俊白的面容,脸上的羞意?更甚,只说:“我?们老?太太的规矩,李大夫是知晓了的。”
    大户人家的阴私事众多,在其中做府医的人更要小心谨慎,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也得好好掂量。
    李休然?旋即扯了扯嘴角,勉强挤出个笑容道:“我?明白。”
    而连霜已走到了烟儿身旁,见她半阖着眼儿,好似已脱了力的模样,想起?这?娇花一般的人被摧残到了这?等地步,心里实在是难过?。
    她没本事为烟儿挣出一条生?路来,也不敢将郑老?太太对她的安排告诉她,只能力所能及地帮她几分。
    连霜不知从何处拿来了一条粗厚的大围布,先?是盖住了烟儿的身子,而后便将还在与李休然?说话的绿珠唤了过?来,道:“走吧,咱们一起?把她抱到澄苑去。”
    这?也是郑老?太太的吩咐,且抱回澄苑的路上还要极为小心,且不能撞见来郑府做客的宾客们。
    绿珠听到连霜的唤声后,也红着脸从李休然?身前跑开,她忙与连霜一起?抱起?了烟儿。
    本以为两个人要极为小心地才能抱得动烟儿,没想到怀中人的重量仿佛几根羽毛堆在一起?一般,实在是身轻如燕,让人心悸。
    李休然?见状也想上前帮扶一把,可伸出手?后却意?识到自己是个外?男,还是不能知晓太多内情的府医,便只得悻悻然?地收回了手?。
    一路上小心翼翼地躲着人,连霜与绿珠两人总算是将烟儿送回了澄苑,只是这?等阵仗能躲过?外?院里的婆子,却躲不过?正屋里的圆儿。
    她一见烟儿这?孱弱的模样,心便不停地往下坠,一股不好的预感?由心而生?,迫得她僵在了原地。
    连霜与绿珠将烟儿放在了罗汉榻上,而后才与圆儿说:“快些烧些热水,再打了帕子替你家姑娘擦擦身子。”
    这?话一出,圆儿霎时身形一晃,眼瞧着便要往地上摔去,幸而连霜扶了她一把,嘴里道:“好好照顾你家姑娘,不然?……”
    烟儿的命就更苦了。
    圆儿含着泪应了。
    *
    烟儿醒来的时候已日落西沉,下半身的痛意?已不似几个时辰前那般疼痛。
    只是醒来之后,身子没有那么疼了,心却像被蚁虫啃噬的缺了一大块,钝痛的让她喘息时只觉心肝脾肺被人挖空了一般。
    她茫然?地偏头,正巧能从支摘窗的窗棂处望见最后一丝夕阳的余晖,黄澄澄的清辉仿佛镀了金一般,让人辨不清前路。
    倏地,这?个时节不知从何处飘来了一纯白无暇的玉兰花,先?是挂在了蜿蜿蜒蜒的灰墙之下,而后被一阵凉风拂过?,落在泥泞的杂土之中。
    烟儿的眸光虽着那朵玉兰花浮浮沉沉,凝神之时眼前的视线已被氤氲而起?的泪意?遮掩。
    她倏地想起?了母亲投井前念过?的那一句“宁可宁可枝头抱香死,何曾吹落北风中。1”
    那时的她不明白这?一句诗的意?思,后来她学会了丹青,在郑衣息的教导下画了一朵在枝头抱香的梅花,那时才明白了母亲话里的深意?。
    宁可枝头抱香死,何曾吹落北风中。
    烟儿阖上了杏眸,任凭两行清泪流淌而落。
    待夜幕降临之时,李休然?给烟儿配的药也终于熬煮好了,圆儿先?是端了一碗粥来,让烟儿喝一些垫垫肚子,再饮下了这?一碗泛着苦意?的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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