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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节

    烟儿这才知晓圆儿家里有五个姐姐和一个弟弟,爹娘将弟弟捧在手心里的疼爱,却把女孩儿们都卖给了人牙子为奴为婢。
    眼瞧着圆儿烧的厉害,再不诊治只怕会误了病症。
    烟儿不得已要去求郑衣息恩准,请府医来澄园替圆儿诊治一番。
    她在外书房的廊道上立了许久,却是不敢推门进去。
    直到里头的双喜往外头来传膳时,才瞧见了烟儿的身影。
    “烟儿姑娘来了。”不高不低的声量,正好能让伏案习字的郑衣息听个清楚。
    他搁下了手里的狼毫,朝着半敞的屋门递去一眼,瞥见了一抹湖蓝色的衣角。
    未几。
    那抹衣角的主人便已在他愣神之时走进了外书房,朝着他福了福身子后,期期艾艾地扬起杏眸。
    她那双如玉般的柔荑先画了一个圆儿,而后便摆出了几个手势,那些手势在空中漾起了些飘逸多姿的弧度,仿若一个在清辉月色下翩然舞动的仙子。
    郑衣息久久不曾回神。
    直到烟儿停下了动作,跪倒在了冰上,水凌凌的杏眸里尽是恳求之意。
    他蹙着眉瞥了眼立在门槛处的双喜,见他也只是呆立着发愣,竟极罕见地生出了几分窘迫之色。
    清了清嗓子后,郑衣息才答道:“好,你先回去吧。”
    烟儿果真起了身,朝着郑衣息扬起了一抹欣然的笑意,而后便身姿轻快地离开了外书房。
    待烟儿离去后,郑衣息才翻起了翘头案上的手语册子,却是翻不出个所以然来。
    他瞪向了双喜,诘问道:“你家里不是有个哑巴亲戚吗?她方才的手语是什么意思?”
    双喜哪里看得懂手语,他连大字都不识得几个呢。
    可郑衣息凌厉的眼锋已递了过来,双喜便只能硬着头皮道:“奴才知晓了。”
    他欢呼雀跃地说:“方才烟儿姑娘不是画了个月亮吗?她定是在说爷是月亮般耀眼俊美般的人物,请您千万不要与她一般见识,好歹要宽恕她一回才是。”
    第15章 借刀
    话音甫落。
    郑衣息的双颊以肉眼可见的势头染上了红晕,让双喜怔然地停下了手上的动作,垂着头偷偷笑了一回。
    不一时,澄苑的二门内响起了一阵落钥的动静。
    陷在汹涌情绪里的郑衣息才缓缓的抬起了头,借着隐隐绰绰的烛火,从细泽光亮的一方磨砚里瞧见了自己。
    俊秀如玉的脸庞映在黑黝黝的墨汁之中,虽瞧不真切上头细致的面容,却能清晰的瞧见他嘴角上扬的弧度。
    他在笑。
    因为一个低贱哑巴随口的一句夸赞,正不可自抑地上扬着嘴角,周身被喜悦笼罩得好似变了一个人一般。
    这不该是他。
    他是高高在上的郑国公世子,大房唯一的儿子,不靠祖荫便跻身进了御前司、前途无量的世家子孙。
    与那哑巴有云泥之别。
    郑衣息不明白自己心口处的欢喜为何而起,也不明白自己究竟是吃错了什么药,可他最该明白的事是——纵然那哑巴对他有救命之恩,可主仆之别不可磨灭。
    明日该赏赐她些金石玩物、财宝珍银也就罢了。
    她这般低贱的人,除了闲时取乐、加以利用,不该容存在他的心间才是。
    笑意戛然而止。
    郑衣息冷凝的眸子里藏着森然的戾气,他扫了一眼脸上仍挂着笑意的双喜,恼怒的话语已砸在了寂冷的夜色里。
    “滚开。”
    双喜不明所以,可也是习惯了郑衣息的阴晴不定,当即便缩着脖子退出了外书房。
    *
    得了郑衣息的恩准之后,烟儿便欢天喜地的回了正屋,又去寻了躲在暖阁里的李嬷嬷。
    李嬷嬷已烫了脚、通了头,正欲小酌一杯再入寝,不曾想烟儿会突然闯进她的暖阁,当即便被唬了一跳。
    烟儿走到她身前,朝着她比了好几个手势,可李嬷嬷却是一脸无奈的笑道:“老奴听不明白烟儿姑娘的意思。”
    烟儿心中急切,眼角的余光望见了桌案上的白玉膏,那是李休然带进来治蚊虫叮咬的药膏。
    她立时睁大了杏眸,指了指那白玉膏后,再指了指正屋里躺着的圆儿。
    “白玉膏……圆儿那丫头是伤寒,要这药膏来做什么?”李嬷嬷疑惑的问道,话落,她也回过了味儿来。
    “你是想让李大夫进澄苑来给圆儿诊治?”
    烟儿欢喜的点了点头,又指了指李嬷嬷腰间的钥匙。
    李嬷嬷却蹙起了眉,苦口婆心的与烟儿说:“我的姑奶奶,二门都已落了钥,如何能为了一个丫鬟大费周章的开门、请府医?你不要命,可别拉上我。”
    烟儿脸上的笑意一凝,水凌凌的杏眸里掠过些委屈之意,任凭李嬷嬷如何劝说,却是不肯挪动步子。
    李嬷嬷只好再劝道:“我劝姑娘少折腾些,咱们世子爷也可不是个长情的人,那可是个说翻脸就翻脸的人,你可不要犯了他的忌讳才好。”
    分明是这老奴自己懒怠,已褪下外衫,便不愿再顶着寒气去二门处开门,却非要拿郑衣息做筏子。
    若当真是为了些许小事就罢,可正屋里的圆儿已是出气多、进气少,也不知能不能熬过这一夜。
    想到圆儿乖巧伶俐的好处,烟儿立时便要落下泪,竟是梗着脖子、不愿离开暖阁。
    这可是活生生的一条人命。
    她们这些人本就命贱,身为奴婢便如蝼蚁般渺小不堪,已是这般艰难,缘何奴婢还要作践同为奴婢的人?
    李嬷嬷本就不是个脾气好的人,如今更是被烟儿这副倔强的模样气得火上心头,说出口的话也极不好听。
    “烟儿姑娘如今是气性大了,也不把我这个管事婆子放在眼里,纵然你成了世子的房里人,可你也要想想,梅香拜把子都是奴才,跟我在这装什么清高?”
    谁知往日里怯懦胆小的烟儿竟头一回生出了些胆气,扬首直面着李嬷嬷,执拗地指向她腰间的钥匙。
    唇舌无声,坚定的目光却在告诉李嬷嬷三个字:开!二!门!
    李嬷嬷踢翻了脚边的木桶,污秽的脏水污了烟儿的裙摆,她也横眉竖目地拧了一把烟儿的皓腕,嘴里骂道:“多下作的小娼妇,不过是得了爷们儿几句好,便在这儿跟你老子叫板了。”
    她本就饮多了黄汤,正是意性大发的时候,便愈发无遮无拦地打了烟儿一巴掌,叫骂声响彻了整个澄苑。
    烟儿再没想到这李嬷嬷会蛮不讲理到动手动脚,捂着火辣辣的脸庞,便要伸手去扯李嬷嬷腰间的钥匙。
    李嬷嬷却当她要攀打自己,使了大力把烟儿推开。
    她本就是粗壮高大的妇人,整治烟儿这等身姿娇弱的丫鬟实在是容易的很儿。
    烟儿被一阵蛮横的力道推的摇摇欲坠,身上无一处不发疼发颤,眼瞧着便要歪歪斜斜地砸在地砖之上。
    久坐在书房的郑衣息也听见了这等嘈杂的声响,更是听见了李嬷嬷颐指气使的怒骂。
    李嬷嬷乃是刘氏安插进澄苑的人,偷奸耍滑、耳报神般地递消息给刘氏。
    郑衣息早就视她为眼中钉、肉中刺,正苦于宗法孝道,不能把这老虔婆赶出澄苑。
    如今,却是有了机会。
    他闻声赶去了暖阁,推开屋门时变撞见了李嬷嬷大力推烟儿的一幕。
    郑衣息几乎是下意识的袭上前去,一把抱住了即将要砸在地上的烟儿。
    而后便趁着李嬷嬷不知所措之时,怒意凛凛地说道:“嬷嬷在这澄苑里当家做主惯了,竟连我心爱的丫鬟也敢动,我的主子之位阂该让给你做才是。”
    李嬷嬷的醉意霎时去了大半,额头上布满了细细密密的冷汗,正要开口求饶之时。
    郑衣息薄冷无情也落了下来:“您是跟着我的嬷嬷,我本该给您养老送终。可您倚老卖老,非要与我心头上的人过不去,便是为了博美人一笑,也得让嬷嬷吃点教训才是。”
    烟儿被他紧紧搂在怀里,鼻尖充斥着男人清冽的墨竹香气,神思有一刹那的怔愣。
    说罢,他便对双喜说:“去将灶上的朱二婆喊来。”
    这话一出,李嬷嬷已卸了身上的大半力气,心如死灰的瘫倒在了地上。
    这朱二婆就是活生生打死霜降的那个婆子啊!
    第16章 吃醋
    烟儿被郑衣息揽进了怀中。
    听他慢条斯理地宣召着对李嬷嬷的处置,慢条斯理的笑容里藏着几分戏谑的嗜意,心里划过些异样的情绪。
    活了十六年。
    她从来没有被人挺身而出护在身后过。且她没有与人争辩的唇舌,是邻里右舍挂在嘴边的不祥之人,多少次被欺辱痛打,不曾有一个人在意她的安危。
    便是青梅竹马的李休然,也并未为了她与李伯母相争过一回。
    烟儿有片刻失神,而匍匐在地上的李嬷嬷已被双喜和小庄等人捂着嘴拖了出来,不多时庭院了便响起了朱二婆的笑声。
    郑衣息似是痛快极了,搂紧烟儿腰肢的手也忘了伸回来,他便以这般慵懒的姿态注视着庭院里的景象。
    烟儿心里万分别扭,耳畔充斥着郑衣息铿锵有力的心跳声,一下一下此起彼伏的韵律如平地惊雷般划破了夜色的宁静。
    庭院里响起了板子落在皮肉上的沉闷声响,再是接踵而来的悲鸣痛呼。
    郑衣息嘴角的笑意更甚,往素总是凝结在一处的眉宇里掠过些明快的悦然,薄冷沉郁的面色染上了几分暖意。
    就仿佛游走在幽冥地狱里的罗刹恶鬼忽而朝着人柔情一笑,不近人情的清冷谪仙镀上人间凡尘的烟火之气。
    此刻的郑衣息,眸色鲜活的才像是一个人。
    许是烟儿眼中的震烁太过显眼,终于惊动了正聚精会神地注视着庭院内景象的郑衣息。
    他倏地低下了头,泠泠的目光在寂寂夜色里与烟儿清亮的目光勾.缠在一起,激起心潮蹁跹,划出旖旎愠色。
    两人一齐陷入了一阵诡异的沉默。
    直到庭院里不识时务的双喜问了一声,“爷,已打了十个板子了,可要继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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