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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云卿 第67节

    浮云卿指着一尾黄金锦鲤,另一只手扯扯他垂落在身侧的衣袖,“敬先生,你看到那尾锦鲤了么?那是黄金锦鲤,是京城黄晧婆家培育出来的新品种,只能在金明池见到。”
    敬亭颐先前同她说过,他弱冠前,在京城待的时候很少。那十几年访寻山川,有时攀漠北,有时下福州,北来南往。他祖籍在虢州,由南向北的路上,常会拐到虢州待几日。虢州没有京城的繁华,因此什么稀罕物件都没见过。
    当然,这些是他编出来的谎言,为着让浮云卿可怜可怜他。
    果不其然,她心疼地搂着他的腰,“那些羁旅生涯都过去了。敬先生,你跟着我,以后保准让你看尽稀罕物件。”
    于是将那尾黄金鲤往他身旁引,“珍贵稀奇的黄金鲤,劳烦你帮我问问身旁的男郎,他还想看什么风景?”
    锦鲤当然不会开口回话。
    敬亭颐却纵容地陪她演这出戏。
    他掐出憨厚可爱的声音,伪装黄金鲤说道:“回公主,这位男郎说,他还想跟您一起赏花。”
    浮云卿忍俊不禁,勾起明媚的笑,将手里的鱼食一撒而尽。
    霎时满池锦鲤都争着抢着往他们这处游。
    红鲤、黄鲤、三色鲤,将浄泚的池水充盈得五颜六色。像是空中的烟花缀到了水里,每道波纹都是烟花余烬,绽放在他们面前。
    春日游赏花,是最惬意的事。可六月赏花,纵是花开得艳丽,走一身汗,未免显得不识好歹。
    浮云卿怕火辣辣的日光会将她晒成黑煤炭,也怕高温与热浪会晒得她出一身汗。
    小娘子家爱美,追求无时无刻优雅,矜贵。白皙干爽的肌肤,若被晒黑,被晒出汗,怕是得哭哭啼啼一晌。
    可转念一想,敬亭颐要与她一同赏花,霎时再大的困难都不怕!
    京城每一处好地方,她都去过多次。
    夏日里要赏花,大内御苑与行宫御苑都是极好的去处。然而她带敬亭颐去的,却是一处私家园林——众春园。
    那是她大姐晋平国大公主的地盘。先登门拜访,再去赏赏花,两头人情不耽误。
    一下金车,浮云卿便迫不及待地摘下帷帽。
    “婚宴时,你可见过大姐夫?”浮云卿朝敬亭颐问道。
    敬亭颐拿帕子给她搽落额前的汗珠,“见过。叵奈宴席人多声杂,只简单聊过几句,并未多做交流。”
    “那今日你可有机会能与他好好交流一番。”浮云卿回道,“大姐简直是圣人的翻版,脾性与样貌与圣人有七成相像。端庄大气,撑得住场面。她还待字闺中时,禁中每每有家宴,爹爹便让她帮衬着圣人操办。做事利落排场,不光我们喜欢她,就连见过她一面的宫婢内侍,都对她赞不绝口呢。”
    言讫,无奈地叹了声气,“她是公主的命,却生了一颗比女官还操劳的心。婚前操劳禁中礼仪相关事宜,婚后呢,操劳夫家事宜。驸马王家,家大业大,男人平庸无作为,全靠几位妯娌撑场。原先我最爱欹着大姐撒娇,打她成婚,常常是连个人影都窥不见。一来二去,渐渐生分。”
    大公主浮念慈与驸马王曾之的婚姻生活,相敬如宾,平淡如水。大姐从前操持娘家,如今操持夫家。明明才二十七岁,日子过得却比苦命的老婆子还糙。大姐夫从前被爹娘照顾,如今被内人照顾,明明才三十岁,身材却比懒惰的老汉子还臃肿。
    浮云卿从前以为这桩婚事不相配,眼下依旧为大姐打抱不平。
    比及睇见王曾之,眼底的轻蔑之意溢得比盛满冰的冰鉴还满。
    王曾之扭扭身,整了整勒腰间肉的革带,脸颊肥肉堆积成一个灿烂的笑,“小六与妹婿来拜访,怎么不提前叫仆从捎个信?”
    浮云卿回他一个尴尬又不失礼貌的笑,“我就是来说几句话,不多做叨扰。这次拜访,意不在看人,而在赏花。众春园的海棠最是好看,大姐夫不会吝啬这方美景罢?”
    王曾之想,这孩子真是不会说话。先前他与浮念慈尚未成婚,这孩子便夹枪带棒地讽刺他。如今他俩成婚多年,孩子都六岁了,她依旧对他抱有敌意。
    偏偏她最受官家疼,纵是他心里埋怨,面上仍要做热情待客之态。
    他忙笑着说哪有哪有,把话头转到敬亭颐身上。他热络地拍着敬亭颐的肩,仿佛二人是多年未见的好友,“欸,妹婿真是哪哪都排场,贵气,跟我们小六最是相配。”
    敬亭颐不动声色地挪身,唱了个浅喏,“姐夫言重。”
    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这淡漠样子,真真是学到了浮云卿的精髓。
    乜及王曾之还想开口说些场面话,浮云卿忙制止道:“欸,我大姐去哪儿了?我领着驸马见见大姐罢。”
    王曾之心知自己讨人嫌,只得抬手一指,“喏,在扫雪院。扫雪院是个精致的小院,乘凉效果好。他们一帮人,都在那院里避暑呢。”
    “一帮人?”浮云卿问道,“除了大姐和福哥儿宝姐儿,还有谁在?”
    “噢,来人的事我忘跟你说了。”王曾之补充道,“你大妗妗,你二哥二妗妗,你二姐二姐夫,都在那院里。这帮人,冬日取暖,就去你二哥的浑乐园。夏日乘凉,就来这众春园。要不是一家人呢,来也扎堆,去也扎堆。都没商量过,结果就凑到了一起,这约莫就是家人的默契罢。”
    闻言,浮云卿与敬亭颐互相对视一眼。
    本想简单拜访,再好好赏花。哪知除了大哥与三哥,旁的都踅至这众春园。
    不过都是一家人,没什么可怕的。
    *
    扫雪院。
    几位女使合力抱着一扇长长的竹席,踱将至一棵高大的榆树旁,选一块树影最浓的地,把竹席铺到地上。
    又过来几位仆妇,一人端着一瓯铺着碎冰的林檎荔枝,放到竹席上。
    力气大的壮汉,不迭端来四箱冰鉴,放置在竹席四角。盖紧箱盖,片刻间丝丝缕缕的冰气便蔓延开来。
    驸马何狄是个热心的主,睐间这搬东搬西的场面,坐也坐不住,索性起身去趟小膳房,提来半人高的竹盒,放到树影下。
    接着掀开顶层的盖子,把数层盛着冰饮子与凉元子的分盒,一层一层地分开,一层一层地摆到竹席上。
    这头收拾好,他又折回游廊下,寻浮子暇。
    游廊凉快通风,图凉快的女眷就掇条几条杌子,坐在一起说话。
    太子妃王西语烦躁地漾漾衣袖,朝浮念慈数着近来太子冒犯她的地方。
    “一:前日他睡前没洗脚。我把他从睡梦中叫醒,好心地端来洗脚水伺候。他倒好,胡乱朝我发一通脾气。二:今早他起来没漱口就想亲我,我怎么会愿意?我说,你亲前,漱漱口会死?他说我找事,又朝我发一通脾气。”王西语抱怨道,“别的方面差强人意,偏偏不爱干净。每每一说,就吼我不谅解他。他是储君,劳累不堪。我还是储妃呢,我累,不照样洗脸洗脚?真是惯出来的驴脾气。”
    二皇子浮路笑着他这位糙汉兄长,“他这人,打小过得就糙。”
    一面把玩着内人顾婉音的手,“过得糙就算了,可他不心疼不体恤妗妗你的苦,真是该打!”
    顾婉音被他撩得面红耳赤,眸里渐渐升起雾气,朝他示意:回家再玩。
    浮路给王西语说话,那她就得为太子说一句,“朝中变法,牵扯渗广,各地都不太平。正值关键时刻,他糙一些也正常。正好体现了他忧国忧民呐。”
    几人你一言我一句,浮子暇凑不进去一张嘴,只能欹着廊柱,百无聊赖地绞帕子。
    今日她与驸马一道前来,没带讨她欢心的门客。兄姊们又都说着家长里短,她一个浪子,哪里有家长里短。插不进去话,便颇感无聊。
    何狄凑到她身前,笨拙地给她挡着光线。
    “公主,您热么?”他讨好地问。
    浮子暇白他一眼,“你说呢?”
    “那我给您扇扇风。”说着从身后掏出一把青篦扇,使出最轻的力气,给浮子暇扇风。
    却被她一把推开。
    “离我远点,看见你只会让我更热!”
    何狄失落地说好,靠在廊柱的另一侧,偷摸望着僝僽的浮子暇。
    忽地,不知谁高呼一声,“六公主与驸马来喽。”
    一时院内众人的目光,都朝院门口望去。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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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3章 五十三:质问
    ◎我需要一个解释。◎
    接受兄姊们揶揄狎戏的目光, 于浮云卿而言,并不是一件容易事。
    浮子暇觑见她的身影,霎时眸子一亮, 踅近迎接。
    “大忙人,今日这是得了空, 来看我们了么?”浮子暇扫一眼敬亭颐,见他朝自己行礼,高傲地哼了一声。旋即搂紧浮云卿的肩,将她往廊下带。
    浮云卿将帷帽扔到敬亭颐怀里, 二姐搂得紧, 走得快,她只能飞快扭头朝敬亭颐唇语示意:跟上来。
    浮念慈是一群人里年岁最长的, 自打成婚,几乎没再与浮云卿来往。今下见浮云卿搦着腰肢走来,心头软得不成样子, 眼里噙着泪花, 握着浮云卿的手说:“从前堂到扫雪院,有很长一段路要走。走累了罢?哎唷,让我看看,有没有把你晒黑。”
    言讫,掰正浮云卿描着斜红妆的脸蛋,仔细打量。
    “越长越标致。”浮念慈揉揉她的脸,“过年是不是就十七了?”
    浮云卿点点头说是,眨巴眨巴一双明媚的眼, 施展个天真阳光的笑。
    浮念慈满心感慨。原先待在闺中, 她只把浮云卿当可爱的妹妹。做了两个孩子的娘后, 情不自禁地把浮云卿当作她的孩子。
    大抵家里的长姊长兄对待弟妹, 都似她这般,不是亲娘,胜似亲娘。
    她接过女使递来的杨梅冰饮子,舀起一勺,送到浮云卿嘴边。
    “大姐,我又不是小孩子。”浮云卿赧然道。盛情难却,她接过大姐递来的冰饮子。端在手里,玉碗传来的寒意叫她打了个哆嗦。
    浮路瞥见一帮人绕着浮云卿转,不禁打趣道:“诸位,咱们家的新驸马来拜访,你们也得欢迎欢迎人家呐。”
    说着招手叫敬亭颐踱近,“喏,这可是小六亲自选来的驸马。俊美无俦,才高八斗,要不说小六眼光好呢。”
    敬亭颐勾起唇角,垂拱着手行了道恭恭敬敬的礼。
    “问各位殿下,王妃娘子安好。”
    众人抬眼观他。敬亭颐这厮戴着乌纱幞头,换上一身干练的菱纹袍,身姿劲瘦颀长。纵是与浮路与何狄这二位俊俏男郎站在一处,也毫不逊色,甚至胜他们七分。
    王西语大大咧咧,没个心计地说:“今日是自你与小六婚宴后,第一次来见岳家人罢。不用拘谨,自在些。”
    敬亭颐待外人本就不热络。他恭谨行礼唱喏,恭谨说几句场面话,旁的事不多做。
    公主府阖府都清楚他这古怪脾性,每每听浮云卿夸他温柔,仆从便惊得毛骨悚然。起初以为敬亭颐心里记恨他们,后来发觉,人家就是这性子。公主面前一套,外人面前又一套。摸清他的脾性,慢慢接受,久而久之,并不觉得怪异。
    偏偏王西语不懂。睐见敬亭颐眼里泛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意,还反思自个儿是不是无意中得罪了人家。
    这话一说,就是把一顶“拘谨”的帽子扣在敬亭颐头上。敬亭颐心想一场误会,然而面上只能点点头,“臣雌懦,还请见谅。”
    浮路调侃他不需自谦,“妹婿,女眷说她们的,咱们三位说咱们的。”
    言讫便将敬亭颐领到廊西侧,与何狄一道攀谈着男郎间常说的话。
    这头顾婉音给浮云卿掇来条杌子,“这些日子,淑妃娘子常念叨你。说从前你待在禁中,每每逢夏,便爱窜到她殿里乘凉。提及此处不禁百般感慨,盼着你哪日得空,能去禁中瞧瞧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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