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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云卿 第7节

    屋外冷风扑面,寒气侵体。
    两位女使走到稍微远的地方,小声讨论着方才浮云卿惊骇世俗的话。
    “原以为公主开了窍,谁知竟是把对阿猫阿狗的喜爱转到人身上,还是个男人。”
    “公主还是小孩子呢,哪里懂得这些。”
    “可真别说。今日收拾屋子时,我觑见有个箱子,装的可都是避火图呢。公主懂,但又不完全懂。好似在她心里,情、爱、欲,不过同吃饭睡觉一样而已。”
    “嗳,照这样的话,以后的驸马都尉可有的受哩。”
    “咳咳。”
    一声假咳声打断两人未说完的话。
    正是禅婆子。
    “守夜可不是叫你俩闲聊的。”禅婆子不知有没有听到二人说的内容,吊梢眼射|出警示意。
    侧犯尾犯说知道了,忙折回守夜,此后不再多言。
    禅婆子看着公主那间漆黑的屋,沉默良久,忽地叹声气,随即也走远了去。
    *
    次日上晌,矾楼雅间,珍珠门帘静静垂落。花鸟屏风后摆着一张髹红梨花木圆桌,两道身影憧憧,皆百无聊赖地绞着帕子。
    “今日街上倒不算太过拥堵。贵胄待在家宅里休沐,老百姓赶着驴车置办物件。这会儿正值晌午头,约莫都赶回家院里烧火做饭,街上应当空旷不少呀。”说话慢悠悠、杏眼含忧的,正是荣缓缓。
    施素妆摇摇头,翠鸟羽钗微微摇晃。
    “你还不知道她么?”施素妆无奈笑道,“迟迟未来,多半是太好贪睡,任是一屋女使来叫唤,仍旧雷打不动地抱着软枕酣睡呢。”
    两人短暂攀谈后,雅间里陷入一阵岑寂。
    先前三人同行,浮云卿往往是那个活跃气氛的人。
    施素妆生得一张寡淡脸,是无欲无求的菩萨下凡,怎么瞧都带着不好亲近的样子。
    荣缓缓温吞内敛,若是萍水相逢,她半句话都不肯说。一个冰块,一个呆子,靠浮云卿肆无忌惮的性子才外放起来。
    方才过卖经过,人家殷勤地叫客人点菜,瞪眼一看两位小娘子尚在等人,又转身到临近雅间服务。
    这厢施素妆摇摇铃,过卖那双腿剪得比风火轮还快,生怕伺候不周到。
    “先上两壶琼浆酒,要果蜜酿的。”
    施素妆掏出一片银瓜子,在半空抛出一个漂亮的弧度,哐当一声,落到过卖腰间别着的硬布袋里。
    过卖笑得比娶来新妇还甜,虾腰作揖,不迭说好。
    荣缓缓后知后觉地眨眨眼,瞥向桌上的匣盒儿,慢声道:“素妆阿姊想的真全。怕小六来了口渴,拿了茶饼不算,还特意叫过卖备好酒。”
    施素妆赧然推辞说哪有,“方才四处踅摸一圈,觉着人快到了。”
    未几,浮云卿走到彩楼欢门前。
    御街车马骈阗,吵得她耳里轰隆隆的。
    定睛一看,矾楼酒旗交缠飞扬,高耸触天。最显眼的是一条青白长布,写有“天下第一酒楼”的大字。
    提着衣裙下车,刚把帷帽挚正,眼尖的俊俏小厮便迎上前来,一脸谄媚。
    “贵客,是座头还是上阁儿。请随小底往里面走。”
    小厮这几年迎客生意可不是白干的。虽见浮云卿一人前来,可从这通身华贵气场来看,客人非富即贵,受不得半分怠慢。
    然晌午楼里人多,小厮心里知道贵客来临的事,身子却不能随意走动,只能遥遥望着浮云卿上楼。见她动作熟稔,猜是老客,便把剩下的心思放到了新客身上。
    越往上走,越是安静。暨至三楼,楼底赶趁的吹拉弹唱声几欲消散。
    茶香、酒气、墨水与白纸相融。楼高,细柳折腰,几缕枝桠探进雕花窗子里,诗情画意。
    恰是来得巧。浮云卿刚好与过卖打了照面。这方稍作寒暄,雅间里的两位小娘子耳尖,一下听出了浮云卿的声音。
    作者有话说:
    素妆(尴尬版):这天可真蓝啊。
    缓缓(尴尬版):这蓝天太是蓝天了。
    第6章 六:提劲
    ◎听说你府上来了两位夫子?◎
    “快进来,给你温着酒呢。”施素妆高浮云卿半个头,俯视觑眼来人。透过帷帽纱,能模模糊糊地瞧见她脸上的妆容。
    眼周点上桃粉,绛唇轻抿,一瞧便是出门前认真搽过脂粉。
    浮云卿羞赧一笑,她也清楚后来的没理,忙提着手边的礼陪不是。
    “那时我正在车上坐着,忽而听见一阵呜咽绵延的萧声。我便知道,是卖饴糖的来了。每年寒食前后,第一波卖饴糖的就会肩挑两筐货,窜在大街小巷里卖。我想叫你俩吃到新鲜的,赶忙下车去买了一些。”
    浮云卿提着两扎用桑皮纸包裹着的饴糖,笑盈盈地说。
    “快坐快坐,我跟素妆阿姊攒了好多八卦事,要跟你说。”荣缓缓挽上浮云卿的胳膊,给她解开帷帽带子,霎时瞧见一张明媚灿烂的脸,心情都好上几分。
    虽说小别再相逢,存有许多话要说。可仨人的肚皮递嬗咕噜,对视一眼,决定先吃再说。
    老地方,老菜样。交杯换盏,吃得欢快。
    几盏酒下肚,荣缓缓说话都快了起来。
    “听说……听说你府上来了两位夫子?”
    浮云卿搵帕,“不是听说,消息属实。眼下一位夫子已在府上住了一日,剩下一位还在路上,约莫这两日就能到。”
    公主府许久没有新鲜的人进去当差,而今贸然出来两位常住的夫子,贵女圈里可都传得沸沸腾腾,纵是常与浮云卿一同玩耍的施素妆与荣缓缓,也对此事十分好奇。
    施素妆握着浮云卿的左手,眼神真挚,“小六,你心里明白,阿姊我想知道的,不止这些。”
    下一刻,荣缓缓覆上了浮云卿的右手。浮云卿的左右手都被紧紧攥着,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我懂,我懂。”浮云卿了然道:“先到的那位夫子姓敬,我叫他敬先生。人俊美无俦,温和恭谨。说话似微风徐徐,一下便慰藉了我背书时的焦急心灵。可惜应是个病秧子,离不开药汤。”
    说起敬亭颐的好,话头如滔滔流水,再也止不住。
    “好了,好了。人好就行,总之不会吃亏。今日约你来可不是来听男人的。”施素妆“嘘”了声,旋即提起游玩的事。
    荣缓缓脾气好,说去哪儿都行。
    浮云卿盼着晚间去相国寺走一圈,午后暂无打算。
    施素妆没辙,颇是无奈,说那好,“先歇上片刻,听场银字儿1。”
    话音甫落,几位三教九流便拿着本子、银字管进了雅间。
    两位身穿对襟,头戴冠梳的小娘子左右落座,中间立着头戴幞头,一身交领衫的尹官人。
    隔着一重屏风,尹官人清嗓开腔,“话说五代后周,那崇灵帝暴虐恣睢,偏信宦臣,耽于美色,最终惨遭灭国……”
    这般明媚的天,却听了个沉重的前朝史。听及前朝荒唐事,浮云卿额边静脉突突跳,本想叫换一出轻松的,见身旁两位听得津津有味,话又咽回了肚里。
    银字管呜呜咽咽,好似万千百姓哭诉国朝覆灭、流离失所的悲痛。
    一场银字儿唱罢,待三教九流退场后,浮云卿才舍得长吁口气。
    荣缓缓意犹未尽,叹着:“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若崇灵帝能把玩乐的三分精力放到政务上去,兴许都城百姓便不用经历战争。”
    施素妆也叹:“积弊久矣,破败山河难在一人手里得以重生。以古照今,方知治国之道。”
    两位都是爱史精史之人,就前朝覆灭的事说谈一番,叫浮云卿听得糊里糊涂。
    “其实听史也是想提提你的劲儿。”施素妆斟盏酒,抿唇轻笑。
    浮云卿不解。
    “瞧禁中这找夫子的阵仗,约莫此番是要好好栽培你。待人来齐,往后你的日子可就难过了。”施素妆搵帕,接着说:“从前我读书读得厌烦时,阿娘总要把我拽来,说一番前朝的糟心事。先人不是说,‘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么,每每一听那屈辱史,我的劲儿就上来了,哭着说要好好读书,将来造福百姓。”
    言及不由得一番唏嘘。
    “刚读书的时候哪里知道女子不能入仕。可书是给自己读的,圣贤道理也是给自己造一条光明大道。虽说不能入仕,但清醒总比糊涂好。你多听听史,便会愈发恨前朝,爱如今的国朝。只要有爱,这书自然也好读。”
    “多谢素妆阿姊一番好心。”浮云卿恍恍惚惚,似懂非懂。
    被施素妆这么一点,心劲果然提了上来,愈发期冀将来的读书日子。
    后来说着说着又说到吃食上去。
    先是浮云卿提了嘴往禁中背书顺带捞几捧干果,她把禁中的美食讲得太过诱人,馋得荣缓缓连连哎唷。
    “叵奈矾楼没卖碳烤草鱼块的,你俩等着,我叫闲汉2来送。”浮云卿拍拍手,便听外面侯着的闲汉高喊一声“得嘞”,腾腾跑下楼做事。
    遐暨傍晚,天稍稍黑。最后一抹赤霞落入西山,零碎的点点星辰搽在满弯苍穹。
    汴河水推起船,船身一摇一荡,行至中道,听见大相国寺语笑喧阗。
    耍火的、杂技相扑的、赌博的、卖花鸟鱼兽金灯银灯的,幸有帷帽挡去部分流光溢彩,否则这双眸子早被浮世光景唬走了魂。
    “我先去大殿前买个砚台,您二位先逛着!”
    人多声杂,施素妆几乎是大声喊出来了这句话
    等她走远,浮云卿才意味深长地开口:“早先我光顾着背书,竟忘了问问素妆阿姊的情郎是谁?”
    话落,与荣缓缓相视一笑。
    荣缓缓亲热地揿着浮云卿的胳膊,趴在她耳边喃喃道:“听说是位不得志的文人,诗词书画提笔就来。素妆阿姊并未在我面前提过跟那小官人之间的事。这些流言蜚语还是外面传过来的。”
    女孩家聊五大三粗的男人,无非是才华、爵位与相貌。
    爵位尚不知,浮云卿便随意问了句相貌。
    却见荣缓缓一霎变了脸色,拍着胸脯喘气,“容我缓缓,容我缓缓。”
    似是有甚滔天大事要说。
    作者有话说:
    1银字儿:宋代说话人所演述的小说故事。一说因演述这类小说时﹐以银字管吹奏相和。
    2闲汉:宋外卖小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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