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场只有宁粟保持安静,没有第一时间发表看法。
宁寂有些意外地看了她一眼,没想到她比他想象中的还要镇定。
长孙金山怒气冲冲道,“这是我长孙家的孩子,和你没有关系,你走!”这人这些年里杳无音讯,一回来就要带走欣娘的血脉,这是他绝对不能接受的。他这辈子只生了一个女儿,可惜女儿早死,这两个孙女,就是他在这个世界上仅剩的亲人了。
宁寂一来就要抢走他唯一的亲人,长孙金山没立马让家丁把他乱棍赶走,已经是看在逝去女儿的面子上了。
不管怎么说,眼前这个男人,都是女儿真心以待的,她临死之前,都还在惦念着他,可惜啊……她终究没有等到他。光这一点,长孙金山就永远都不能原谅宁寂!
他让欣娘抱憾而终!他没能成为一个好夫君,谁能知道他能不能做好一个父亲?!长孙金山怎么可能放心地把自己宠大的两个孙女放到宁寂手上?!
宁粱怯生生地看了一眼宁寂,她的手心紧紧抓着长孙金山的衣袍,丝毫不敢放,就怕这个男人不顾她的意愿,直接把她带走,宁粟微微垂眼,眼睛直愣愣地盯着地面,像是听清了,又像是在神游天外。
宁寂的目光不动声色地从在场所有人的面上划过,他再次抱了一拳,语气诚挚,从他的行动间,隐约可见他的诚意,“对于欣娘,我很抱歉。但是,当年我离开,确实是有迫不得已的理由。我知道我回来晚了,所以,我更需要一个弥补自己错误的机会。”
长孙金山见宁寂不死心,刚要破口大骂,宁寂突然说,“老丈人何不问问她们呢?”毕竟,他要带走的,是宁粟和宁粱,不管长孙金山同不同意,至少要问问她们本人的意见。
宁粱看了一眼宁粟,将弱小的身子往外祖父这边贴得更近了一些,她看着像是都快哭出来了,嘴巴几次张合,都没说出什么来。宁寂鼓励道,“没关系,你想怎么做就怎么说。”
他的嗓音如同林间的清风,带着几分柔和,几分清朗,很容易让人放下心防。
宁粱结结巴巴地说,“我……我要和外祖父在一起。”听到宁粱的回答,长孙金山大大松了一口气,不愧是他一手养大的好孙女,整个人都是站在他这边的。
就算是亲生父亲又怎么样?孩子长到这么大,他一天都没有参与过!生恩又怎么比得过养恩?这些年,不管是宁粟,还是宁粱,他都在她们身上花费了无数的心思。宁寂一回来就想摘桃子,想什么呢?
再者说,宁寂能不能养得起孩子还是个问题,他连自己身上穿的青衫都打着补丁,能养得起金尊玉贵长大的长孙家小姐吗?!
宁寂将目光放到宁粟身上,问,“那你呢?你是怎么想的?”
宁粟怎么想的?她在想梦中的“宁粟”有没有经历这一出。她想来想去,都觉得应该是有的。那么,梦中的“宁粟”应该是拒绝了吧,因为梦中的宁粟,好像一直都没有同生父一起相处过的回忆和经历。
原身为什么拒绝跟宁寂一起走,关于这一点,宁粟可能一辈子都得不到准确答案了,但至少,她可以知道自己的答案。
她根本不需要犹豫,直接道,“我愿意。”
“什么?!”这是出乎意料的长孙金山。
“姐姐!”这是小脸惊讶的宁粱。
“大小姐!”这是忍不住惊呼出声的秋月。
宁寂脸上浮现一抹淡笑,瞬时间,如同春花绽放,整个房间里都像是浸满了春色一般。什么叫“春色无边”?此情此景,大抵就是了。这个美人爹爹的颜值是没得说的。至于人到底靠谱不靠谱,那么就只能由时间去验证了。
未来会怎么样,宁粟不知道,但她还是想赌一把。
赌一个,和梦中不一样的未来。
那么多次的梦境循环下来,就算宁粟再不想承认,她也不得不承认那应该不是纯粹的梦。梦中的“宁粟”,或许是平行时空的她,或许是她的上上辈子。谁知道呢?
今日,她做出了一个和梦中的“宁粟”完全不一样的决定,说不定会像是蝴蝶煽动了翅膀一样,在极远的引起了一场飓风,她的未来,也许就完全不一样了。
眼见着宁粟同意跟着宁寂一起离开,长孙金山面沉如水,他朝宁寂说,“先失陪一下。”说完,他看向宁粟,说,“粟儿,你过来一下。”
宁粟跟上了外祖父的步伐。
宁粱看了眼宁寂,又看了眼气的直接离开的外祖父、宁粟,到底还是选择了跟着他们一起离开。
他们一走,大堂里只剩下了宁寂。有小厮和丫鬟暗中打量他,他恍若不觉,脾气甚好地任由他们打量,看着风度翩翩,没有一点坏脾气。
护主心切的秋月忍不住开口道,“你……您……能养得好大小姐吗?”
听闻这个问题,宁寂认真地思索了一番,回答说,“大抵……是能的吧。”
秋月额头青筋直冒。什么叫大抵是能的?那就是说有可能养不好?!这人怎么可以这么不负责任?
宁寂唇角带着一抹令人如沐春风的笑容,不再逗这个人小却心思重的忠心侍女,“放心吧,我会尽我的全力,好好养大她的。”
秋月撇了撇嘴,有些怀疑这人的能力,他自己看上去都过得不大好,就算是全力以赴又有什么用呢?想到大小姐很有可能会离开长孙家去过苦日子,秋月忍不住嘀嘀咕咕,“大小姐每天喝的都是城外运来的活水,最喜欢吃的是玫瑰酥,她喜欢用城内玉楼的玉饰,每个季度都会让楼里的掌柜打新的首饰,她每年都会去别庄游玩三次,很喜欢泡温泉和骑马……”
秋月说着宁粟平日里过得有多精细时,宁寂一直耐心听着,等她停下,他微微叹息,“抚养子女,本就是我这个做父亲的责任,我会努力的。”即使如今的他还不能让宁粟过上这么好的生活,但他早晚会让她过上好日子,不输于如今的好日子。
秋月撇了撇嘴,更想哭了。眼前这人不管怎么看都不靠谱,长了这么一张招蜂引蝶的脸,要是给大小姐找了个后娘可怎么办?
都说有了后娘就有了后爹,她的大小姐怎么就同意跟着走呢?!
秋月的心思太好猜了,她在宁寂面前,可以说是毫无秘密,她想什么,他随便扫一眼就一目了然了。他拿起一边的茶杯,往上面吹了一口散散热气,等茶水微凉,才慢悠悠地喝了一口。这个小丫头想的事,完全不可能出现。他一心于事业,完全无心情爱。在事业之外,他现在唯一的心愿,就是好好养大自己的女儿。
·
大堂外,长孙家的后花园里,长孙金山一脸严肃地看着宁粟,“粟儿,你知道刚才在说什么吗?”
宁粟点了点头,一脸认真地说,“我知道的,外祖父。”
长孙金山追问道,“你真的想清楚了?”
“我真的想清楚了,外祖父。”这个回答,确实是她深思熟虑过的。
长孙金山一脸失望,语气里带着显而易见的失落,“我养了你这么多年,却抵不过他的一次出现。”这对他而言,实在是挫败至极。
真实的原因,宁粟肯定是不能说的。在从未尽过责任的亲生父亲和养大她的长孙金山之间,她选择了前者,对长孙金山而言,她的做法可能太过于薄情了。但是她没有办法。
梦中的她独木难支,就连最亲近的双生妹妹都毫不犹豫地背刺了她,让她落到了一个极其悲惨的境地。梦中,她的状态不是很好,如果不治疗的话,可能根本撑不到去北地。
而梦到那个梦境的次数越多,她好像能够察觉到更多“宁粟”的想法。
在梦里,她和双生妹妹的感情一直较为淡漠,两个原本无话不谈的双生姐妹,到最后却形同陌路,这是她不愿意见到的。或许,她和宁粱先分开一段时间,会是一个对彼此都好的选择。
宁粟歉然道,“对不起外祖父,但是我有苦衷,请给我一点时间。”
“希望您能谅解。”
长孙金山不知这不得已的苦衷是什么。但是孩子大了,有自己的想法也很正常。见宁粟心意已决,长孙金山心里虽然失望,但仍旧尊重她的选择。
“如果你最后还是决定跟他走的话,外祖父同意了。”
宁粟知道长孙金山一定会同意的,对他而言,最重要的就是两个外孙女了。他根本不忍心拒绝她们俩的任何要求。如果让他知道,有一天他的两个外孙女会刀戈相向,他一定会很难过吧。
宁粟不想让外祖父难过,她想破掉这个局,粉碎那个梦境,那么暂时的分别在所难免。
她故作轻松道,“外祖父,就算我和他一起离开了,我也还是您的亲亲外孙女,有空的话我就会回来看您的。我会一直在心里惦记您的。”
外祖父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将这里留给了这对姐妹。相伴多年,临近分别,想必她们有不少话要说。
两姐妹先是相对无言,宁粟刚要说点什么缓和气氛的时候,她无意间瞥见宁粱的眼底闪过了一抹窃喜和期待?对于她的离去,宁粱似乎并无不舍?
第3章 希望你不要后悔。
等宁粟再去探寻,宁粱的眼神已经毫无异样,临分别的时候,她突然轻声道,“姐姐,希望你以后不要后悔。”此去经年,等再相见的时候,原本差距不大的两姐妹,或许已经一个天,一个地了。
宁粱小小年纪,这句话里却带上了些许复杂的情绪,有释然,有唏嘘。
看在姐妹一场的份上,宁粟道,“希望你也是。”
如果这个世界真的可以修仙的话,那么俗世间的金银对一个修仙者而言没有太大的意义。万贯家财,买不来顶级灵石,更买不来法宝和灵草。
梦中,进入了问仙宗的宁粱,过得似乎也不大如意。不管是她,还是宁粱,都在“那人”的光环之下,黯然失色。
-
宁粟跟着宁寂离开了生活了整整三年的长孙家,离开的时候,她没有回头,心头却涌上了淡淡的愁绪。只不过这一份愁绪没有持续太久,因为她已经没心思忧愁了,她整个人都要裂开了。她指着眼前满是脏污的驴子,手指头微微颤抖,“你让我坐这个?”
宁寂摇了摇食指,“不,你可以把行李放上面。”
宁粟用手指了下自己,“那我呢?我坐哪里?”
宁寂悠然道,“你就跟为父一块走回去吧。”
宁粟:……
她有点怀疑自己的决定是否真的正确了,她的生父,好像比她想的还要穷,没马车就算了,结果连驴车都没有!就只有简简单单一只驴!而且这头驴明显上了年纪,只能托得了较轻的行李。
就算能坐,她都不忍心坐上去!
宁粟跟着宁寂走了很长一段路,这三年来,她娇生惯养,就没干过累活,走到后面,她一脚重一脚轻,恨不能直接坐下休息,她抹了把汗水,气喘吁吁道,“爹,还要走多久?”
宁寂第一次听到“爹”这个称呼,他眼尾晕染开点点笑意,犹如桃花朵朵盛开。他用手虚虚一指,“不远了,走过这座桥就到了。”
终于快到了!宁粟心头终于有了点盼头。
这时候,夕阳西下,夜晚即将到来,等宁粟好不容易跟着宁寂走过那道长桥,她看着眼前破破烂烂的茅草屋,陷入了长长久久的沉默。
她想起了穿越前的一句诗,“沉默,是今晚的康桥。”可惜,这里没有康桥,只有一个摇摇欲坠的草屋。
宁寂看到她的反应,突然有点后悔之前没能多留点银子傍身。这些年,他赚得多,花的也多,花出去的金子,以万两计。他曾坐拥金山银山,也曾挥金如土,只不过为了复仇,他倾尽家财,如今身无分文。
宁寂率先往草屋里走去,边走不忘边宽慰宁粟,“等爹考上举人就好了。”
宁粟知道,在古代,考上举人可是一件光宗耀祖的大好事。她双眼一亮,问,“爹,那您什么时候能考上?”或者说,什么时候可以考?
宁寂,“等爹考上秀才后。”
宁粟:!!!敢情您都还不是秀才?还只是个童生?
不得不说,姜还是老的辣,这一口饼,真的画的又大又圆,令她叹为观止。
宁寂知道宁粟不信,不过时间终究会证明他会是个好爹。只是,这位好爹现如今还需要面对“晚饭吃什么”这个严峻的问题。之前的二十多年,他身边不缺跟随的人,吃的都是山珍海味,住宅雕梁画栋,只是复仇成功之后,他遣散了一切追随者,回到了一无所有的状态。
该怎么做饭?
这是个问题。
宁粟沉默地从包裹里拿出了几个点心,还有饼子,这些都是她离开的时候秋月塞到她手上的。宁寂要带她离开的时候,长孙金山也想塞点银票给宁寂,只不过被宁寂拒绝了。宁粟叹了口气,她这爹穷,但穷的有骨气,可是,她反倒不希望他那么有骨气!啊啊啊人需要变通!穷的都吃不起饭了为什么还要拒绝银票啊!!!
宁粟分了点饼子给宁寂,接着沉默地开始吃起饼来。晚饭就在父女俩的沉默啃饼中流逝了。
啃完饼,宁粟说,“秋月给我的东西,还能吃两天。”言外之意,两天后就得自力更生了。
宁寂,“……爹明天去镇上先接点抄书的活,顺便买点米面。”
宁粟刚才就注意到了,家里的米缸里连一粒米都没有,所以她的美人爹,之前到底是怎么活下来的?!
草屋后面还有个看着稍微结实一点的小茅屋,宁粟晚上就住这儿,至于她的美人爹,就住在吃饭的这个小草屋里。这天发生了太多事,宁粟倒头就睡。可惜越是累,她就越是精神。在床上翻来覆去了很久,她都毫无睡意。
她开始再一次复盘梦境,就怕有什么细节被自己遗漏。等她复盘完的时候,她透过小茅屋破破烂烂的纸窗户,看到前面草屋传来的微光,美人爹还没睡?抱着这样的疑惑,她穿衣起身,走到了前面的小草屋前面。
“爹?”
吱呀一声,门开了。
“爹,您还不睡?”
朦胧的烛光下,宁寂身上笼上了一层光晕,显得越发美人如玉。他语气如春风拂面,带着几许柔和,几许清朗,“爹再温习一会儿功课就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