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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颜那时候三餐总是不认真吃,日夜惊梦,甚至有段时间极为的厌食,吃什么都拿手指头扣地呕掉。父亲胞妹的姑姑实在没辙了,才把她送到a城姜家。求姜家舅舅舅母救救开颜,姑姑说,颜颜是哥哥唯一的血脉了,她真的怕颜颜再有个什么三长两短。
舅舅发了好大的火,一家子不出门地陪着开颜。甚至呵斥般地逼开颜吃饭。姜柏亭那会儿正好慰问完一个福利院,那里头形形色色健全、不健全的孩子,无依无靠、命如蝼蚁。舅舅说蝼蚁尚且偷生,人高于一切生物,颜颜,你真的要轻易不活吗?
那天,开颜扑到舅舅怀里痛哭了一场。她口口声声问舅舅,为什么,为什么爸爸要不活了,他真的有这么痛苦吗?因为失去妈妈?我对于他们就真的这么不重要吗?那么为什么要生我!爸爸一句话没有留给我!他就那么恐怖地死在那里!
姜柏亭也跟着痛心疾首,要妻子打电话给相熟的医生。实在不行,给开颜推一针或者用点有助睡眠的药。她这样一直亢奋地强撑着,会出事的……
曲开颜从舅舅怀里挣开,歇斯底里,泪流满面。不,她不用那些药,我没有病,我不吃那些!
曲松年意外身故,曲家到底按下了些什么没表。
当时开颜报了警,对外公布的是,曲同先生突发疾病救援不及时。而当年,警方除了初步排除他杀可能,并没有征得家属同意尸检。
曲松年唯一的胞妹曲意年因为对前家嫂的恩怨,不肯姜秧穗上门吊唁前夫及看望女儿。这对旧姑嫂在曲家老宅正厅上大吵了一架。姜秧穗质问意年,为什么不同意你大哥的尸检,
因为你们曲家也知道瞒不住,即便你大哥死了,你们也要他生前的名利留给你们这些身后人悉数享用!
曲意年掌掴姜秧穗杀人诛心。你背叛了我哥哥还不够,还要在他死后也来糟践他吗……姜秧穗,你敢说你不是个自私自利的人,倘若你不是的话,会有今天的局面吗?
姜秧穗一时百口莫辩,她终究也没见到曲松年最后一面。
彼时,开颜才十二岁。她懵懵懂懂,舅舅出面料理调停,更是不允许她少年心性猜疑臆断,只告诉她,父母是和平分手,爸爸的死也与妈妈全不相关。
但开颜还是从当年人多口杂里听取了些什么,父亲生前一直有在服药,而那药却不是以他名义的处方拿的。
这也是这么多年,曲开颜一直对相关药物抵触敏感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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曲开颜浑浑噩噩在儿童理发店里眠了一觉。疏桐喊她走的时候,她点开手机,发现沾沾自喜后的某条对话框,就此沉寂了。
她回看了周乘既有限的发言内容。诚然,她这么多年,鲜少对一个交浅的人,这么言深了。
“他会不会就是你失联的那个网友啊!”疏桐一向脑洞不大,但热衷一切古早狗血的破镜重圆。
曲开颜撇撇嘴,“不会。小胖比他好相处多了,人可能会因为环境而改变许多,容貌、肤色、话术……但性情的底色大抵不会变。”
好比曲开颜自己,她再喜怒无常,也改变不了,她底色里的外向和话痨。
说话间,曲开颜窥探般地点开周乘既的朋友圈,看吧,这个离群索居的人怎么可能是当年那个小胖嘛,这个人的朋友圈简直比新华字典还无趣。
最新一条还是一年前转发的某汽车品牌的安全事故召回公告。
曲开颜不禁好奇,“你说‘新华字典’上写风月颜色文,会怎么样啊?”
疏桐:“我不准你诋毁新华字典,我儿子还要上学用的。”
日落星起。
疏桐带着两个孩子不好去一些喝酒的场合。曲开颜的闺蜜圈这些天又频频给她发约。实在没辙,开颜才邀她们来家里喝吧,正好疏桐也在。
发起人、东道主却整个晚上都没碰酒。她说她荨麻疹才好些,要戒酒。
戒酒就戒酒吧,曲大小姐整个晚上都在敷面膜,一张接一张。
通常这种端倪,就是要见大人物的前奏了。
闺蜜圈里有名的大喇叭孟盼盼眯着眼睛审问开颜,“你要去见谁啊,这么认真!”
“我前天可碰到顾东民了,他那个酒品,多喝几杯马尿就开始散德行,说曲开颜真把自己当千金主子了,要不是瞧着她舅舅,谁看得上她。”
曲开颜压根没把不值当的人放在眼里,只问盼盼,“你说什么了?”
“我说什么,我骂他啊。狗爹养的。”
哈哈,曲开颜开怀大笑,得了便宜还卖乖,敷着面膜,说话口吻听起来矜持得很,“你骂他作什么。别理他。”
盼盼:“不行。他要吠,回他家吠我管不着,公开场合,给我听见了,我就得招呼他。狗男人,一边想高级吃软饭,一边还不肯把肖想的人当主子。”
一边的疏桐附和盼盼,“顾东民那种old money装腔作势,他永远不懂,制服曲大小姐,得用真诚和最顶级妈生的颜值。”
“还会一手的木匠活。”
孟盼盼何许人也,瞬时闻到了八卦奸情的味道。“谁呀!”
闺蜜圈都是三十上下的发小朋友,孟盼盼为首的老司机,难得听疏桐这个淑女也这么舍得夸的样子,上蹿下跳地问开颜,“谁啊,谁啊!我不相信,你都给江岑当过挂名女友了,还有谁帅得过他!”
曲开颜一下子坐起来,揭开面膜,用一种奇货可居的嘴脸笑话老姐妹,“猪啊,江岑那种也就骗骗小妹妹,他帅哪里了。”
盼盼眯着狐狸眼,要开颜别转移话题,“那么你给我看看你的妈生颜值啊。”
“我什么时候说的,那是疏桐说的。”曲开颜耍赖。纯粹因为她知道闺蜜圈都是些什么豺狼虎豹,也不是没有过个把个渣男玩时间管理,最后闺蜜闹掰的先例。
曲开颜一向鄙夷这些俗套戏码,她觉得能当得起闺蜜的,绝不会和自己男友厮混到一处去;反之,男友看自己的闺蜜圈,要足够有边界感的,只会统一定义为,你的朋友。而不是aa、bb的,记得那么清楚牢靠。
就在曲开颜有心把这个话题扯开之余,几个发酒疯女人抢过她的手机,要从她的聊天记录里窥探点什么。
喝过酒的孟盼盼,比平日更是疯癫几分。她凭着微信对话框名字熟稔程度及今日聊天下沉速度判断,稳准狠地挑中了‘周成绩’这条。
她们对于开颜和人家聊了什么,权不关心,只是想点开人家朋友圈瞜瞜照片的。谁知道,什么都没看到,不死心再去扫对话框时,不知道是谁碰到了视频通话的按钮。
曲开颜警铃大作。跳过来,本能地按掉了。
有点挂相地怪她们,太胡闹了啊。
时下,夜里将近十点半。
不早不晚,但对于普通社交范畴的人,这个点贸然发起视频邀请,确实有点没有边界感。
曲开颜挽尊心切,只好给对方发——
曲开颜:不好意思。按错了。
万万没想到,对方竟然秒回了。
周成绩:(手比ok.jpg)
曲开颜一愣,这个表情包不是系统自带的emoji,是她发过的那个。
身后的酒鬼闺蜜,谁碰翻了一支高脚杯,叮叮当当地滚到大理石地面上,孟盼盼尖着嗓子低着音地怪她们,要死了,还有孩子睡觉的!
疏桐亲妈倒自在得很,说不要紧,外头现在就是打雷下刀子他们也不会醒。
成年人表示羡慕,盼盼说她好久没有一觉到天亮的幸福了。
谁把一碟子油炸的刀鱼干吃完了,谁又还要再来点,谁骂骂咧咧:你吃这么多盐,明天肿成猪头三啦……
独一个烟酒不沾、油盐没进的曲开颜清醒着……
她清醒着,却拨开了去向花园院子的玻璃落地窗。
外头湿漉漉的春潮意,院子里郁金香和紫玫瑰都没到盛开。曲开颜只穿一身单薄的睡袍,肩上披一方羊绒围巾,感官里的寒凉带来的颤栗叫她不禁紧紧牙关。然而她还是顽劣地给对方打了语音通话,
这些年,她始终没有戒掉和谁聊一聊的癖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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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适逢今晚滴酒不沾。
他的副手、代劳,周乘既却喝得七荤八素。
但好模样好家庭出来的孩子,袭得最严阵周密的就是教养。老小子再从洗手间出来,又改头换面他那技术挂的优越面孔了。
饭局毕,陈适逢陪着他们转场,换地方再坐坐。
因着老总不能喝酒,三更半夜的会所,竟相约喝起茶来。
饶是这样,宋秘也一再叮嘱,“陈总,穗姐知道了,要怪罪我了。”说老板手里那杯茶。
周乘既却接连饮了好几杯,他对王副总还席张罗的地方和座上陪着应酬的公关全无兴趣。
会所值班的经理亲自过来跟陈总打招呼,说多日不见陈总过来了,他们一点心意,贺陈总身体康复。
陈适逢笑纳之余,给的小费,大抵又把酒资还回去了。
那支年份不错的酒,最后转赠到周乘既手里。
一场管理层交际联络中规中矩散席,
周乘既送陈适逢出来的时候,老陈笑着拍周乘既肩膀,“不错嘛,定性比我想得高多了。”
周乘既对老板给的酒没甚兴趣,当着陈适逢的面,就塞回了老陈车里。
陈适逢唬脸,“这像什么话,我不要面子的啊。”
周乘既一身酒气,却定力十足,口吻再傲慢清醒不过,“这里的酒想也知道味道好不到哪里去,陈总当真要赏,就赏你家酒窖里的。”
边上的宋秘都被周工酷到了,听话之余,忍不住的笑意。
陈适逢冷哼,“胃口还不小。你酒量也是老爷子真传的?”
“扯吧。他工作性质,喝酒寥寥无几。”
“嗯。为人民服务都不轻松。”
陈适逢上车前难免周旋几句,要周乘既即便不同流,也不能免了这些俗套的联络,“晓得吧。”
周乘既无可无不可地打发老板,说想起一个笑话。
“什么?”陈适逢问。
“男人的两大爱好。”
“……”
“劝风尘女从良,以及,逼良家女为娼。”
陈适逢被老小子一噎,骂人前,周乘既掉头要走了,他临去前,提醒老板,“陈总,您明明很清楚,没有这些七拐八绕的,我也可以好好把项目督完。”
说话间,他手机微信震了下。
随即,对方自行挂断了。
陈总的车子,由秘书陪同送走了。
那头,王副总叫的代驾。他客套着吆喝周乘既一道走,送送他?
周乘既今晚没开车,却也不会轻易承他王某人的情。
就在他正在思量如何“婉拒”上司的时候,周乘既收到曲开颜的一条消息。
他无所谓她是无意还是促狭,只急智地秒回了她,还是用的她发过来的表情包。
紧接着,周乘既手机捏在掌心里。一息大概三秒的频率,他平缓换息的第二回 ,手机震进来一通语音通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