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青莳看着祝玉红,笑眯眯的听着。
外面的人都知道青瓦寨里住着山匪。殊不知这里的人农耕、养六畜、养蚕织布过日子,简直就像世外桃源。
祝玉红看着大大咧咧,可是提起来青瓦寨的家家户户,如数家珍。
她把所有人都当成家人,都把这些人放在心里。
这也是让方青莳意外有觉得理所当然的地方。
若不是祝玉红在乎所有人,怎么会在泾河府剿灭了青瓦寨之后,她单枪匹马灭了郑家,又摘了泾河府知府的项上人头呢。
而她活不下去,选择投缳自尽,怕也是因为青瓦寨的人都没了,她无枝可依。
“玉红有朝一日,必是顶天立地的大女子!”方青莳心绪所至,举起酒盏说。
祝玉红举起酒盏,两个人碰了清脆的响儿:“定是的!我会护着我们青瓦寨的一切,包括后山那些大肥猪!”
两个人哈哈大笑。
旁边婆子和丫环也都笑眯眯的听着,阿香在绣荷包,婆子在纳鞋底,日子圆融。
方青莳被眼前的一幕温暖到了,她的悲剧已经注定。但郑家的婚事顺遂,很多人都不会再丧生,别人不说,祝玉红的日子波澜不惊,让她觉得心生欢喜。
这是老天爷让自己死而复生后,自己做的最开心的事情。至于自己, 悲剧的开局必不会重复上一世悲剧的结束,人嘛,有能力改变未来的时候,眼前再多的不平都只是磨练罢了。
四天后,段成德等人在青瓦寨的山脚下接到了方青莳,郑家人一并回来,并且送了两辆马车作为酬谢之一。
方青莳看到自己的人一个个都兴高采烈的样子,勾起唇角也笑了,郑家的拉拢越明显,往后的日子就越会快速积累财富了。
段成德赶着马车把方青莳送到了娘家,这才回去李家庄。
一来方青莳要给沈良玉送药,再者李家的糟烂事太多了,段成德几个人都想要护好了大当家的。
方家。
方静安出门去诊病了,说是被周员外家接过去的,方青莳随口问了句:“周员外还没好吗?”
“大哥说昨天就苏醒过来了。”方青荷看了眼方青莳:“阿姐,李家真是该遭天谴?”
方青莳挑眉,人人都说作恶的人要遭天谴,保不齐自己就是李家的天谴呢。
“我去看看师父。”方青莳进屋去看姬染尘。
姬染尘正在挥毫泼墨,见到方青莳进来就放下了笔:“人家都好好在我这里学本事,为师最看好你,你最神出鬼没的。”
“忙完了,接下来就能学本事了。”方青莳推着木轮椅子:“外面天气好,带您出去透透气儿。”
姬染尘扶着木轮椅子的扶手:“好啊,这会儿可是要开始春种了,都没出去看看景儿。”
方青莳发现这几天不见,姬染尘消瘦了很多:“师父,是小妹做吃喝不合胃口吗?”
“不是。”姬染尘没往下说。
将死之人都有先兆,自己不过是捡了一条命,多活一些日子罢了,这些日子他别无他求,传道授业别让自己这一身本事后继无人。
方青莳把瓷瓶递给姬染尘:“青瓦寨大当家给的,说是沈大小姐的解药,师父看看能吃不?”
端着晒药篾筐从后院过来的沈良玉听到这话,抬头看了眼方青莳,打从看到祝玉红后,沈良玉始终都没有放下,隐隐的觉得,青瓦寨得去一趟才行,身体再好一些后,她要去南蛮见祖母和家族里年幼的弟弟妹妹们。
姬染尘接过来瓷瓶打开,倒出来两粒丹药送到鼻子下面仔细闻了闻:“是解药,这个祝横山还真是有心人。”
这话越发印证了方青莳的猜测,如果祝横山的身份不止是山匪的话,师父认识他,甚至还挺熟悉就没什么问题。
青瓦寨的山匪只在清河府和泾河府之间,沈家也好,师父也好,那都是京城里头的大人物,没有渊源哪里会认识祝横山呢?
“大当家说病去如抽丝,想要立刻好是不太可能。但能让沈大小姐身体完好如初,这药是不是很厉害啊?”方青莳说。
姬染尘把药收到了瓷瓶里,放到袖袋中,才说:“这解药其实也是一种毒药,以毒攻毒的治法,而选择午日午时熬制,取得是戊午之阳,方子回头给你看,想要学毒术,你得先精通医术,否则你用不好。”
“师父,我听大哥说了,学医术得懂得五行八卦。”方青莳心里想,其实调香亦是如此的,许多香料何时研磨,何时合香,何时入窖和出窖都是有时辰的。
姬染尘偏头看方青莳:“知道五行就不错了,若是会八卦的话,那前途可就不可限量了,你个小姑娘,心挺野啊。”
方青莳:野吗?自己调香手艺经过上辈子的磨练早就炉火纯青了。至于五行八卦都跟刻在脑子里似的,不过是换个方向学毒术罢了。
第37章 天子不仁
微风徐徐,由远及近都洋溢着春天的气息,田地里已经有人开始忙碌,拿着钉耙和镐头的农人整理田地,准备春种。
方青莳推着姬染尘慢腾腾的走在田间,师徒两个人聊着毒经。
偶尔会传出来姬染尘畅快的大笑声。
不怪姬染尘高兴,毕竟能收到如此有天赋的徒弟,任凭谁都心里畅快,姬染尘最怕的就是怕毒术断了传承,那些自诩正人君子的混账东西都对毒术嗤之以鼻。殊不知毒用好了才是最好的救命良药。
再说了,没听说哪个郎中能自保,会毒术的话,呵!谁敢招惹?
两个人远远地看到了背着药箱回来的方静安,方静安也看到了师父和阿莳,快步走过来:“阿莳有心了,师父还是第一次出门呢。”
“我在跟师父学本事呢。”方青莳笑了笑:“周家如何了?”
提到这个,方静安的表情明显的带了怒意。
方青莳怀疑周员外醒过来说了真相,偏偏大哥听到了李家又一次恶毒的算计自己。
果不其然,方静安说道:“我说清楚了,之后不会再去周家诊病了,你这忙忙叨叨的好些日子了,往后能闲下来了?”
“能了。”方青莳不继续追问,而是拿出来房契给方静安:“呐,我可不是瞎忙的,银子没有,铺子有两处,这个你存着,另外的铺子给小妹开香铺。”
方静安眼珠子差点儿没瞪的冒出来,不敢相信的看着被塞到手里的铺子,鹿武县最好的地段?
“咋来的?你到底干啥了?”方静安是个老实本分的人,天降横财只能让他担忧。
方青莳推着姬染尘往回走:“我跟你说了,郑家的镖啊,这几天是送郑家大小姐去泾河府完婚了,酬谢还会有。不过李家那些人可不配我拿出来一文钱,所以大哥给我存着呗。”
方静安小心翼翼的把房契收起来,才说:“老李家那么值得留恋?你就不能爽利点儿,赶紧回家得了。”
“那你先给我找个嫂子,嫂子同意我回家,我立刻回来。”方青莳笑眯眯的说。
方静安被噎得脸红脖子粗的,哼了一声:“还没影儿的人,拦着你回家了?”
方青莳笑了笑没接茬儿。
木轮椅子上的姬染尘低垂着眉眼,微不可闻的一声叹息,活了大半辈子的他阅人无数,自己在方家收下的三个徒弟中,阿莳的心思太深了,深不可测到她的兄长只看到了表面,就以为是全部。
回到家里,方静安和沈良玉都被姬染尘叫到了屋子里。
方青莳跟小妹在灶房里忙活着晚饭,姐妹俩叽叽喳喳的说笑着, 只听动静都觉得俩人特别开心。
“阿姐,咱们真要开一个香铺吗?”方青荷不敢相信的又问了一遍。
方青莳揉着面:“这还能有假?不过开香铺可不是小事,别看咱们现在铺面小,刚开始,你要把这个买卖当成天大的买卖去做,那样才能越做越大呢。”
“那要做好多事情啊。”方青荷掰着手指头:“要收草药,蜂蜜、碾船和研钵,还要大大小小很多铜锅,铜锅好贵呢。”
方青莳看了眼妹妹,笑着没说话。
“还要有人手,师父给的香谱可多了。但一年四季啥时候做啥,都是有规矩的呢。”方清荷捧着脸:“还得有个好掌柜和两个小伙计吧?”方青荷眉头 渐渐地皱起来了。
方家虽不穷,三餐有继,家里安稳。
可方家也不富裕啊,这得需要多少银子啊!
方青荷觉得自己不能耽误时间了,采药卖药先换钱回来才是正经的。
银子肯定有,方青莳知道郑家的谢礼只能更丰厚,可小妹年纪不大,让她知道做事的不易才能一步一个脚印走的踏实。所以该花的银子不能节省,该吃的苦也不能逃避。
荠菜饺子一个个胖乎乎的可爱。
方青莳听到开门的声音,探头看过来,就见大哥先出来了,沈良玉跟在大哥后面,两个人都有些尴尬,并且一起去了草药仓。
“师父。”方青莳有些不解,沈良玉跟大哥在一起的画面让她觉得很怪,进门来见姬染尘又在奋笔疾书,走过来挪开了砚台:“天晚了,屋子里不亮堂会伤眼睛,我包了荠菜馅饺子,咱们开饭吧。”
姬染尘放下笔,缓缓地说:“阿莳啊,为师时日无多,得把毕生所学整理成册留给你们。既然你们兄妹三个人承了为师的衣钵,那就不能一瓶子不满半瓶子乱晃。”
方青莳点了灯放在案头:“师父,您不能吓唬我。”
“不吓唬,我现在活一天都是赚便宜的。”姬染尘抬头看着方青莳眼里有了泪光,笑道:“你哭什么?人啊,生生死死多寻常的事?”
方青莳低头擦眼泪:“别人的生生死死是寻常事,您是我师父,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我要救您。”
“要说天下的医术啊,我承认第二,那就没第一了。”姬染尘顿了一下说:“为师的医道门被灭了个干净,师弟只收了良玉这么一个徒弟。如今你们四个人是同门,不知道是好是坏啊。”
方青莳愣住了,沈良玉竟还有这么一个身份?
姬染尘让方青莳坐下,说起来了医道门。
医道门里的人散落民间少,军中做医官的多,宫中也有,江湖和庙堂都知道医道门。但医道门一直都不立于江湖,不居于庙堂,只遵从祖师爷的规矩,治病救人。
治病救人也分很多种,不外乎穷则独善其身,为郎中赚一日三餐,达者兼济天下,为造福苍生悬壶济世。
但是沈家倒下了,连带着医道门都被灭了个干净。
方青莳听到这里,咬了咬牙:“天子不仁!”
“就是,关这些治病救人的郎中什么事?”姬染尘摇了摇头:“可这人世间啊,权力厉过利剑,利剑是权,压着布衣百姓,没甚公平可言,要么死,要么为尊。”
方青莳理解这句话,她经历过的一切不就是这样子吗?
姬染尘看方青莳微微点头的样子,缓缓地说:“你这孩子倒是难得的有慧根,只是心里藏着太多的事情了,若觉得可以说,不妨说给为师听一听。”
“师父,我去煮饺子。”方青莳不敢说也不能说,颇有些落荒而逃的架势,离开了屋子。
姬染尘看着方青莳的背影,他担心啊,担心这孩子有心魔,最后再毁了自己啊。
第38章 袒露心声
热气腾腾的饺子摆上桌。
三姓一家人都有心事,方青莳殷勤的伺候姬染尘,处处都照顾的妥帖,这让姬染尘心里头很满足,一辈子还鲜少过这样平素的日子呢。
第二天一大早,方青荷就出门去了,她不能等,阿姐把铺子都准备好了,自己得找更多人进山采药才行。
方静安给沈良玉施针,用药的日子是明日午时,这之前还要让沈良玉药浴一次,行针两回。
姬染尘忙着写自己的毕生所学,方青莳找了针线过来给装订成册。
师徒两个人沉默无声,只有笔落纸上和线绳穿订的声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