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是又生气了。
他洗完将水倒进渠沟里,又重新舀了一瓢,伏黎以为他洁癖还要再洗一遍,结果一直盯着自己。
等了几秒,祁希予有些不耐烦了,语气绷得紧紧的。
“是不是还得我请你把手伸出来?”
“……”
伏黎双手重合,伸出手臂。
细水长流,他是一点一点地倒的。
伏黎边洗边想,男人的腕力比女人大多了。
想当初第一次拿起这个水瓢,太重摔在地上,砸出一个小坑,王秀兰为此数落了她好久。
“洗好了。”伏黎甩了甩手上的水,往前面指,告诉他,“这是厕所。”
祁希予嗯了声。
伏黎又说:“进去吃饭吧。”
王秀兰已经在上桌坐好了,昭示她不可动摇的家庭地位。
伏黎看了一眼什么都没有的桌面。
掉头去碗柜拿碗拿筷子。
祁希予看着她熟练自然的动作,猜想她在这里住过一段时间。
饭桌上。
郭儒军问起伏黎学校和生活上的事。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
伏黎突然注意到,祁希予没怎么动筷子。
他的视线停留在面前那一大盆快要坨了的面上。
是昨天吃剩下的鱼汤,舍不得倒掉,就留着第二天下面。
伏黎小时候很挑食,挑到甘愿把自己饿死的程度。
郭敏珍为她吃饭花费了不少心思,又是考营养师又是去机构学烘焙的。
王秀兰当然不会也不可能惯着她。
大家吃什么她就吃什么。
一开始饿到半夜反胃酸,饿到吐黄水。
好在人是极度适应环境的生物,她把吃饭当成和洗脸刷牙一样的事情,也就习惯了。
回过神来。
她在祁希予的注视下,夹了一筷子面。
用行动告诉他——虽然看上去像是馊了,但能吃。
“抱歉,我出去打个电话。”
祁希予搁下筷子,起身走出去。
他走得很快,脑子里全是挥之不去的面。
桌上像潲水一样的面,早上难吃到能吐的面。
她不是没味觉。
她是习惯了。
祁希予摸出烟盒,烦躁地倒了倒,直接用嘴咬出叼在嘴里。
……
祁希予的离席打开了王秀兰的话闸。
她憋了太久,一股脑倾倒出来,“上回我给你说的事你放心上没?什么信号不好,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是故意的?”
“是给你舅舅买社保,不是我,他可是你亲舅舅。”
伏黎还是那三个字,“我没钱。”
“没钱你去找你那个姨要,又不是什么难事。”王秀兰越说越生气,抬起自己的手臂,上面斑斑点点,是大面积烫伤后留下的疤痕。
“扪心自问,我和你舅舅对你不好吗?要不是为了你高考考得好吃得营养,我能落下残疾吗?!”
明明是为了她儿子熬的排骨汤。
伏黎平静道:“章姨负担了我的学费和生活费,已经很多了。”
“对她来讲那点钱算个屁!”王秀兰拍桌子站起来,指着堆在墙角的牛奶和饼干对着郭儒军破口大骂,“你自己看看,你养了好几年的侄女就拎这么点破玩意儿。”
她又对着伏黎说:“你好意思吗?”
郭儒军也站起来,“你怎么能这么说,小黎不是把房子都给我们了么。”
说起房子王秀兰更气,她当初同意收养伏黎,看重的就是京市的房子,虽然是个老破小,也值不少钱。
结果郭儒军这个不中用的卵货,学别人去借高利贷做生意,赔钱不说,利息还滚了好几倍,要债的人都是些社会上的,恐吓到四个人只能东躲西藏租房住。
最后,是伏黎跟要债的人交涉。
坦白说没钱,只有一套房子和四条命。
那些人才作罢,当然房子也被卖掉了。
京市租房太贵,郭儒军干不了重活,王秀兰擦鞋也挣不到几个钱。
后来就又搬回了石桥铺。
“你还有脸说,要不是你蠢得没救了,我们至于搬回这穷乡下吗?郭天也不会跟镇上那些二流子混在一块。”王秀兰捂着胸口顺气,“也不想想照顾她这几年我过得有多辛苦,到头来,一分没捞着。”
郭儒军知道是自己一手造成的,低着头不敢再开腔。
这顿饭吃得污七糟八的。
王秀兰甩手离开,伏黎收拾完桌子正要去洗碗时,郭儒军叫住她,“舅舅来洗,你去看看你那个朋友怎么还没回来。”
伏黎点点头。
郭儒军拉住她,为难道:“你舅妈是这种性格,千万不要往心里去,千错万错都是舅舅的错。”
伏黎依旧只点头。
郭儒军叹口气,沮丧道:“乖孩子,是舅舅对不起你。”
伏黎没什么太多的情绪,
她早就被磨平了。
走出大门,光线一下子强烈起来,与阴沉的屋内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她调整好自己的表情,在不远处的山坡上找到祁希予。
他靠在一棵小树上,正在抽烟。
伏黎眼尖,他脚下散落着好几个烟蒂。
能想象到,他是一根接着一根。
再不好吃,也不至于把烟当饭。
“我说过的,我舅妈做饭不好吃。”
她眨了眨眼睛,语气轻快地有些刻意。
祁希予看着她,掸了下烟灰。
“你现在去镇上吃点东西,等我祭拜完再和你汇合。”
伏黎想着他早上中午都没吃两口,这么高大一人,等会别低血糖晕过去了。
祁希予没接话,将烟在树干上摁灭,转过头,视线和她对上。
静了两秒,才说:“不喜欢吃的东西不要吃,不喜欢的人不要接触。”
他站得很直,收起了寻常的懒散姿态。
像是在说一件极其重要的事。
“听见没?”
第22章 第二十二章
◎不跟你一般见识◎
坡上有风吹过, 树叶哗哗作响。
他有一双深不见底的眼睛,看人时,瞳孔会不自觉碎出点光。
深邃又静谧。
伏黎呼吸一滞。
某个柔软的地方塌陷下一块。
祁希予见她怔忪的模样, 皱起眉头。
“听见没?”
风吹起碎发,遮住了半张脸。顿了顿, 伏黎抬手撩在耳后,重新掀起眼皮,这次的表情异常平静。
犹如一潭掀不起波浪的死水。
“两点前我会来镇上找你。”伏黎接着没说完的话题。
闻言, 祁希予眉头皱得更深了,但也就那么一下。随即舒展开, 拖长音调, 淡淡地“哦”了声。
伏黎没有分享欲, 好在他也没刨根问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