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曾亲眼见过,周家人脸上那种不加任何掩饰的厌弃,那是从骨子里散发出来的,深深的憎恨。
江湖中人,惧十方楼,恨十方楼。这些周始以前都是不在乎的,他们恨的是十方楼,不是他,可他,不也是十方楼的人吗?
也是从那时起,周始便知道,自己再也回不了周家了。
回去了,自己也不是当初那个周始了,倒不如让他们以为,他已经死了。
起码这样,
在他们眼里,他还是一个干净的人。
“可以吗楚慕?”等了很久,楚慕都没有一丝反应,他的声音陡然软了下来。
其实周始心里也没底。
这个念头是什么时候冒出来的,是这一路上的朝夕相处,还是不知不觉中,在心里有了她的身影,他非草木,心中怎会无情?
楚慕回过神,立即颔首,轻轻地说了一个“好”字。
她又想了想,语气格外认真:“那你可要认真的想,想清楚,想明白了。”
“我不要你死。”她缓缓说。
周始明白她的意思,低头看了眼怀里的浅蓝色荷包,“这个,我很喜欢。”
想起刚刚,楚慕还是有些不好意思,她踌躇了一会,还是想走,这里人太多,刚刚一定有人看见了!说不定阿婆就在偷偷看着。
小姑娘红着脸:“我……我还是先回去了。”
“走什么,还没放长明灯呢。难道阿婆没和你说,今日不放长明灯,明年可就见不到这么好玩的灯会了?”周始将荷包贴身收好,又忽然笑了笑,“你这个荷包,用来装你的红玉兔子正好。”
“走吧。”
楚慕被他牵着走,少年又将那张丑丑的猪面具带上了,楚慕忽然觉得,这样很好,这样谁都不知道他们是谁,偷偷干了什么,也不会有人知道。
两人来到长明灯摊前,有不少人正提笔对着灯写字。世人喜欢在长明灯上,写下自己的心愿,当长明灯飘上天时,也许会有幸被上苍发现你的心愿。
一盏盏长明灯随风而去,周始拉着楚慕走到一处灯前,店家已经都准备好了,周始松开她的手道:“我们也来写一个吧,一人一边,不准偷看。”
楚慕问:“写什么都可以吗?”
少年笑了笑,递给她一只毛笔,“当然,反正我不会知道,也不会偷看。”
“你也不准偷看。”
“哦。”
楚慕拿过笔,两人面对面,各站一边谁也看不见谁,隔着一层纸,地上的影子微微晃动着,从远看又绞成了一团。
从前每逢节日,宫里面的人倒喜欢在河里
放花灯,只是楚慕从来没有放过。
她提起笔,在纸上慢慢滑动,一笔一划皆是少女最浓厚的心意。
有风晃过,楚慕侧过身子,悄悄看了一眼对面的周始,少年神色淡然,正认真写着,下笔很快。
她笑了笑,心头满是思绪。
阿始,我是真的很喜欢你。
无论你喜不喜欢我,无论你到了鄞州后还要不要寻死,无论以后会怎样,会发生怎样的坎坷,在这一刻,我只想告诉你,我心里对你的喜欢。
以后,这世上除了我,还会有很多很多人爱你的,愿你无所畏惧,愿你披荆斩棘。
手轻轻一放,长明灯便随风走了,很快便没了踪迹,与空中那些数不清的灯一般,飞远了,或是混为一体。
烛火璀璨,熠熠生辉,长明灯在漫漫夜色中飘荡,与繁星作伴,一面字迹娟秀,一面字迹肆意狂放。
—愿周始:一生平安,长命百岁。
—愿楚慕:一生美满,安稳快活。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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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平安符
◎愿你一生安康◎
离开东昌城的前一日, 楚慕跟着阿婆她们去了寺里烧香,寺中清静人少,她为周始求了一张平安符。
阿婆说这寺很灵, 她又是第一次来,神佛会听见她的祈愿。
马车缓缓驶出东昌城这日, 整片天格外明朗清澈,如一潭池水,白云飘浮悠闲, 微波起阵阵涟漪。
少年坐在窗边,姿势慵懒, 仰头打量着手里的荷包, 手指轻抚上面的花纹, 周始唇角微弯, 眼里含着一丝笑:“你什么时候绣的,我都没发现。”
官道平稳,楚慕端正坐好, 整理着之前写的书信,声音很轻:“在船上的时候。”
那时他和张子澄一直很忙,她就一个人在房里做着自己的事。周始斜着眼睛轻轻瞥她一眼, 问:“又给你阿娘写信了。”
“写什么了?”
自北境边关起, 楚慕就有这个习惯,偶尔会写一两封信, 说是给阿娘的。写好了便小心收着, 谁也不给看。
楚慕抿了抿嘴:“姑娘家的心事。”
周始闻言勾了勾唇, 继续看着手里的浅蓝色荷包, 上面绣着一簇白色的花, 看着像是玉兰花。他评价道:“刺绣的手法还不错。”
“我跟阿娘学的。”
楚慕说道, 又听到他问:“只是,上面为什么是花,而不是鸳鸯、并蒂莲这种东西呢,我看别人的荷包,都绣着这种。”
少年语气一顿,忽然想逗逗她,转过身盯着楚慕笑道:“你是不是不会啊?”
楚慕眨了眨眼,她只是觉得玉兰花更适合他们,听出周始话里的调侃,楚慕也不恼,小声嘟囔道:“有花就不错了。”
周始笑笑,将荷包贴身收好,倏然想起这一路的艰辛,不禁感慨道:“只是没想到,你一个大梁的公主,本是金枝玉叶,却会这么多东西,与我风餐露宿。”
说着他偏头看向楚慕:“我本以为公主都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可你却流落至此,被人牙子拐走时,一定过的很艰苦吧。”
他声音很轻,楚慕的心却颤了颤,满眼惊慌地看向他,眉眼间满是不解。周始怎会知道她的身份?!!
这根本就不可能啊……
好半响,楚慕才迟疑地问出声:“你怎会知道我……”后面的话,她没有说完,周始却知道她想说什么。
这件事他竟知道了,总要说的。
“不小心知道的。”他道。
楚慕一时竟不知该说些什么。关于自己的身份这件事,她本想着,永远都不向任何人提起,就当从前的十六公主,已经死了。
可如今,周始已然知道了。
“我……”她顿了顿,有些哑然:“阿始,这件事我不是故意要瞒你的。”
“我只是……”
初见之时,他们之间只是利益关系,楚慕不可能跟他说这件事,人在外,防人之心不可无,更何况那时他们根本不熟悉,到后来,她更觉得这事没什么好说的。
那时的她,
说自己是公主,谁又会信呢?
周始拉过她的小手,轻叹:“我知道,我没有怪过你,别多想。”
“之所以知道,是你那只红玉兔子,我看到上面的刻字了。”
这点倒是她疏忽了。楚慕看着他,摇了摇头:“阿始,忘记这件事吧。”
她声音淡然:“不要把我当成什么公主,我今年十四岁了,在宫里这么多年了,却连陛下的面都不曾见过,算不得什么。如今,国破家亡,大梁不复,我更不是什么公主了。”
自她走出帝安城那日,她便弃了“诸”这个姓氏,而今乱世将平,新朝初立,不会再有人记得大梁了。
若问楚慕心里可有恨意,可有不平,她自然是恨的。她永远不会忘记那些人,他们夺走属于她的家园,夺走了她母妃的性命,屠尽诸氏皇朝,她的兄弟姐妹个个成了阶下囚,他们还一把火烧了帝安。
可她再恨又有何用?
她只是一个无用的公主,势单力薄,两手空空,能力挽一个即将覆灭的王朝吗?
百姓所求,不过一世平安,至于谁家当皇帝对于他们而言,又真有那么重要吗?起码这一路走来,楚慕所看到的,皆是祈望安稳的生活,不愿再起战火。
她恍惚中,被周始轻轻扣入了怀里,他轻轻拍着她的后背,清冷的声音在头顶响起,有些近,又有些远:“嗯,你只是楚慕。”
这些事提起来也没什么,楚慕早就接受了事实,细想起来,不知不觉间她已在外漂泊了一年多了。
回到鄞州,只是她的一个念想。
在他怀里静静呆了会,清冽的气味萦绕在楚慕鼻息,她脸皮薄,微微有些烫,从前她从未与男子接触过,更别提这般亲密无间了,即使这人是周始,她也不太习惯。
她动了动身子,周始依然没有放手。
本来只是想安慰她一下,可是这一抱,他忽然就不想放手了。
若可以,他还想抱的更用力一点,往怀里抱的更深一点,也是头一次发现,姑娘家的身子竟这般软。
可他只能先忍着,怕一用力,就把小姑娘给吓着了。
过了很久,小姑娘忽然说道:“你还是阿始吗?我怎么感觉,你现在好像变了很多。”以前的阿始,可不会这样。
“阿始,可以放手了。”
车内陡然响起一道咳嗽声,周始无奈放开了楚慕,说道:“我还以为你哭了,想多安慰你一会。”
楚慕坐好,“我才不会哭。”
“…… ……”
“没哭就好。”周始坐的离她有点远,“不然我可不会哄人。”
楚慕不想与他说这个,她主动坐到周始身边,问他:“阿始,这几日你想的如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