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这些天弹劾高晟罪臣之子不得为官的奏章颇多,皇上再三勒令他“闭门思过”,高晟整天闷在家里, 温鸾这些小动作就显得分外显眼。
且不说高晟,连阿蔷都瞧出来不对劲,悄悄与她说:“您之前说要哄着他, 麻痹他,好找机会逃跑, 现在处处避着他怎么行?”
温鸾呆了一呆, 忽而苦笑道:“他说的没错,我真的不会撒谎,根本装不来。”
阿蔷叹气,“原先我觉得世子爷最好, 现在看着大人也不错,还不如……”
她看着温鸾, 欲言又止。
多少年的朝夕相处,温鸾自然明白她言下之意,默然片刻道:“你只看见他好的地方, 没见过他不好的那面, 他曾经那样……羞辱我, 我怎么哭,怎么求他,他都不理不睬不管我的感受,只顾发泄自己的情绪。这样的人,绝对不能心动。”
“在他眼里,我就是只狸奴,他不吝惜给我各种好东西,也容不得别家的猫欺负我。但我要顺着他黏着他,不能亮爪子不能挠人,不能跑出院子,否则就是一顿教训,他在训猫,不是在爱人。”
停顿了下,她的语气又坚决几分,“我不会喜欢他的,绝对不会,我要离开这里,离他远远的。”
阿蔷听得怔楞片刻,喃喃道:“可是……世子爷都没有消息,他真有办法带您走吗?”
“约定的两个月都过了,我不想再等下去,咱们自己走。”温鸾深吸口气,“总有办法活下去的。”
这么着急的,好像在逃避着什么。
但阿蔷没多问,反正她跟着小姐就是了,“到底回到咱们开始想的路上头了,国公府不是家,这里也不是家,那咱们就回家去!”
温鸾缓缓摇摇头,“不能回山东老家,我们只能隐姓埋名过日子,等哪天高晟忘了我这茬,才能彻底安心。”
“那我要赶紧收拾好包袱,好随时能跑。”阿蔷数着手指头道,“衣服、吃食、银两……”
“什么也不带!”温鸾打断她的话,“这些都是高晟的,不是咱们的。”
一阵鸽哨蓦然响起,主仆二人同时向天空望去,鸽子在湛蓝的天际回旋着,团团白云如马群一般从树梢奔腾而过。
真是个让人心情愉快的好天气。
高晟发现后花园多了几株花,开着黑色的花,艳丽是艳丽,开在一众姹紫嫣红的花丛中,却有种说不出的怪异,就像冷冷睥睨世界的旁观者。
“这叫曼陀罗花,我瞧着和你有点想,就把它们买了回来。”温鸾蹲在花丛旁锄草,挥挥手示意他站远点,“省得你鼻子又难受。”
高晟笑笑,依言站远了些,忽道:“皇上拗不过一众大臣,和谈还在继续。”
温鸾没有停下手里的活计,也没有搭话。
高晟继续道:“朝廷决定派使臣去瓦剌进行第二轮谈判,给太上皇请安,送些东西,康王举荐宋南一出使瓦剌。”
温鸾手微微一颤,仍是默不作声。
“可他拒绝了。”高晟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笑声,“真是稀奇,我以为他抢破头也要争得这个差事,毕竟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可操作的空间太大了。内有康王,外有叶家,就是瞒着皇上把太上皇直接接回来都不是难事。”
“你应是最熟悉他的人了,说说看,他为什么会拒绝?”
风似乎停了那么一瞬。
咣当,温鸾把花铲扔到地上,腾地站起来说:“你问我,我怎么知道?我又不是他肚里的虫子,你总是这样,试探来试探去,我见天在你眼皮子底下,你还不放心?”
应是没想到她语气这么冲,高晟愣了下,竟不知道如何回答。
温鸾长长叹息一声,“我累了,高晟,我真的好累,天天这样猜来猜去有意思吗?你爱怎么想怎么想吧,我回去睡觉了。”
她走了几步,又回头道:“有时候我会想,你喜欢的究竟是我,还是你少年时最美好的时光?”
那段日子里,爹娘,哥哥妹妹都在,不用在朝堂上勾心斗角,手上也没有染上无数的血,他只是个备受老师青睐的小书生,信心满满地准备着童试,就要在科举中一鸣惊人。
高晟默然了会儿,突然追上去抓住她的手,“马上就是中元节了,陪我放盏河灯可好?”
温鸾低垂着头,“好是好,能不能不让你那些眼线跟着我?一想到我上个净房都要向你汇报,我就浑身不自在。”
高晟笑道:“好说,我叫他们撤了——原本也是防着瓦剌人再找你麻烦。这个鸣镝你拿着,扣动机关就会发射,方圆十里都能看到。”
温鸾没有拒绝,她也拒绝不了。
淅淅沥沥的一场雨,给中元节的夜晚平添了几分凉意。
盂兰盆会却没有受到任何影响,景致依旧热闹非常,京城各处的寺院、庵堂,纷纷在街头巷口开坛诵经,水陆道场一场接一场,此外还有高跷、龙灯、舞狮,搭台子唱《目连救母》,锣鼓叮叮咣咣敲着,街上岸边挤满了人,各种声音汇成一片,不分个儿地响。
他们两个都不是爱热闹的人,看着满街密密麻麻一眼望不到头的人群,脑袋立刻大了一圈。
高晟干脆拉着她跳上一叶小舟,也不用船夫摇橹,自己划桨顺着河流慢慢飘到下流,将人间的繁华和热闹统统抛在身后。
河水躺在夜色中,两岸是朦胧可看轮廓的山林,一盏盏河灯漂浮着,月光、星光、灯光都映在水中,簇拥着他们的小船,不停向前流动着,驶向看不见方向的黑暗。
温鸾顺水放了盏河灯,双手合十,虔诚地给逝去的亲人们祈福。
睁开眼时,只见高晟静静地看着她,“有事?”温鸾问。
高晟点燃河灯,轻轻放入水中,却是对她说:“你的身份户籍办好了。”
“哦。”温鸾道,想了想又说,“谢谢你。”
高晟道:“口头上谢不叫谢,给我唱个歌吧。”
温鸾悄悄捏了下袖子里的荷包,定定神道:“你想听什么?”
“越人歌。”
温鸾沉默片刻,还是妥协了,“我唱得一般般,你不要笑就好。”
低柔而宛转的歌声,带着一丝颤颤的悸动,驱散了暗夜的沉寂。
“今夕何夕兮搴洲中流,今日何日兮得与王子同舟,蒙羞被好兮不訾诟耻,心几烦而不绝兮得知王子。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歌声停了,微风吹来,水面上泛起浪花,哗,哗,四周安静极了,一时间两人都没有说话,只有小船顽强地在黑暗中前行。
夜色掩盖了温鸾通红的脸颊,又偷偷摸了摸藏在袖子里的荷包,转过身低头不语。
几点水花溅到她的脸上,惊得温鸾浑身一激灵,对那人怒目而视,“你!”
高晟郎朗笑着,一扬手,哗啦,这次的水花更大,打得她脸都湿了。
“真讨厌!”温鸾挽起袖子,掬起一汪河水朝他泼去,结果换回来高晟更大的水花。
温鸾登时湿了半边衣服,气得她一边躲避,一边使劲往高晟那边撩水,可她哪里是高晟的对手,不一会儿头上身上都是湿哒哒的了,只有招架之功,毫无还手之力了。
小船狭窄,左摇右晃,几近翻覆,吓得温鸾更是尖叫连连,到后来不知怎的,已是死死抱住高晟的腰,生怕小船一翻自己掉河里。
月光下,夏衫单薄,美人散发着迷人的芬芳。
高晟喉头滚动了下,把她抱在膝头。
温鸾知道这意味着什么,轻轻推他一下,“别在这里,让人看见,去岸上林子里。”
“这次怎么不说回家?”高晟揶揄她一句,调转船头上了岸。
林深叶茂,层层叠叠的屏障,将纷杂的喧嚣挡在外面,隔出只有他二人的世界。
高晟扶着美人纤腰,“今日你倒主动。”
温鸾闭着眼睛,没有说话,只是一声接一声的喘息,似乎整个人都漂浮在心荡神迷的起伏中,无暇顾及其他了。
夜空中的星星不停地眨着眼睛,月亮也偷偷躲进云层,散落在身边的衣服全隐入了暗夜,高晟没有注意到,温鸾的手偷偷抓住了她褪掉的衣服,
“唔……”高晟突然绷紧,双手掐住温鸾的腰肢使劲往下扣。
与此同时,温鸾的手飞快捂住高晟的嘴,细细碎碎的粉末顺势进入他的口鼻。
高晟不可思议地睁大眼睛,双手本能地用力一捏,“啊!”温鸾痛得浑身挛缩起来,身子一软趴在他胸前。
腰上的力道一下子消失了,高晟死盯着她,艰难地动了动嘴唇,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温鸾看着他的眼睛,幻灭、愤怒、崩溃……已让这个无法动弹的男人几近疯狂了。
“这是用晒干的曼陀罗花磨碎的,过几个时辰你就能缓过来。”温鸾不敢再看他,匆匆穿戴整齐,又替他套上衣服,起身就跑。
“温鸾……”身后传来高晟嘶哑僵硬的呼唤,“别走……”
温鸾的身影停顿了一下,继续向前走,没有回头。
就在此时,“砰砰”闷雷般的爆竹声接连响起,京城的上空绽开无数朵五彩缤纷的焰火,将大地映得亮如白昼。
温鸾看着漫天的焰火愣住了。
怎么偏偏在这个时候?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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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你到底做了什么安排?◎
阿蔷已经在城隍庙等着了。
两人找地方匆匆换了身普通的粗布衣服, 温鸾道:“这场焰火就是南一给我的消息,明天卯时一刻,他会在土地庙后身的山洞等我。”
阿蔷急得直跺脚, “两个多月连个口信儿都没有,早不来晚不来, 偏偏咱们要走了他来了!药效最多维持两个时辰,说不定咱们还没跑出京城呢, 大人就找到咱们了。”
温鸾也是犹豫,如果就此走了,宋南一等不到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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会不会再次找高晟要人?高晟正在气头上,谁知道会做出什么事!
高晟那双暴戾的眸子猛地出现在眼睛,温鸾惊得浑身一颤, 不再犹豫了。
“去土地庙,”她说, “高晟不会杀我, 顶多把我关进地牢。”
而有些话,她也想问问宋南一。
夜色浓郁,京城渐渐陷入沉沉的昏睡中,主仆二人相互搀扶着, 借着月光,深一脚浅一脚走在山间的小路上。
一声凄厉的啼叫骤然传来, 吓得两人齐齐一哆嗦,心脏都快炸裂。
阿蔷吓得快哭了,“小姐, 会不会有鬼啊?”
温鸾自己也怕得了不得, 但还是强笑着安慰她:“咱们又没做亏心事, 鬼来了也不怕。再说了,鬼怕恶人,我在高晟身边小半年了,多少也沾了点他的戾气,鬼不敢招惹的。”
阿蔷哆哆嗦嗦地笑,“是啊是啊,大人比鬼还可怕……可是,如果有劫道的坏人可咋办?”
“不怕,我带着鸣镝。”话音未落,温鸾已是怔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