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节

    “我们之间没有误会。”沈玉衡扭过脸去,任他胡扯八扯,心意也没有丝毫动摇。
    他已经见过了太阳,体会到了真正的爱,再也不会听信沈晏那仅存于口的虚假的兄弟情谊。
    沈晏却不在意,一副苦心教导弟弟的好兄长的样子,“那你怎么连句话都不传给我,你若是累了想休息,只要告诉我一声就好,何必闹的兄弟阋墙,两败俱伤?”
    满口虚言,究竟几分真几分假,沈晏自己分得清吗?
    沈玉衡只当自己从来没有看清过这个兄长。他总是喜欢扮演一个“好人”,所有信任他、追随他的人,都会成为他的养分,被他榨干最后一丝利用价值。
    “你不用说了。”沈玉衡冷着眼看他,不接他的戏码。
    再精彩的戏,演成独角戏,也会变成一个笑话。
    沈晏不见少年有丝毫动容,冷笑一声,“六弟,你还真是冥顽不灵。”
    他背起一只手,姿态高傲,“你现在还能站在我面前说话,那是因为我还念着些兄弟情分。你如今失踪在外,连个正经的户籍都没有,我在这儿杀了你,又有谁会深究?”
    话语中夹杂尖刺,沈玉衡也毫不示弱。
    “那你大可以试试,看你有没有那个本事能杀了我。”
    闻言,沈晏舒心的笑了几声,抬眸看了看天色,悠悠道:“我能不能杀了你,不重要。”
    “重要的是,你杀不了我。”
    视线落回到少年身上,见那一身干净的青缎在阳光中泛着粼粼波光,恍惚间就让他想起往日那个爱穿青绿的女子。
    她曾经是他的女人,虽然他不爱她,可她没名没份的呆在他身边,就是他的人。
    他的好弟弟,出现在了他的女人家里,尽管不知道两人之间有着什么关系,可既然出现在同一个地方,就不得不容他多想。
    说起来,前世他也曾看见过向来不露情绪的沈玉衡,曾有过一回,侧目去看柳云溪。
    那时就觊觎她,那眼下……
    沈晏出言试探,“我此行到扬州微服巡查是跟父皇请示过的,每个月都要送书回京汇报行程,若我死在了扬州,你猜猜……跟我扯上关系的柳家还有没有命活?”
    他拿柳家要挟他,极为明显的试探,可沈玉衡实在难以忍受。
    为什么总要把他珍视的一切毁掉,不肯放过他,一定要把他踩到烂泥里才甘心吗?!
    少年极力忍耐着,气的牙根都在打颤,反手把手上的短剑丢了出去。
    速度迅猛,穆山看到剑冲着自己来了也来不及躲避,只能眼睁睁看着剑刃插到自己腿上。
    “唔!”
    他躬了一下身,赶忙抓住了剑柄,这才没让整个剑身都没进去。
    沈晏转脸看了一眼穆山,回过头来,眼皮都没眨一下,轻描淡写道:“若是教训一下这些奴才,就能让六弟消气,也算他们死得其所了。”
    就是这副视人命如草芥的嘴脸,最让人讨厌。
    沈玉衡质问他:“你到底想要什么!”
    沈晏微笑着,“当然是寻你回京了,父皇时常挂念你,你出来一趟这样任性,可是伤透了我们的心啊。”
    “我不会回去。”沈玉衡后退半步。
    “扬州就这么好?”沈晏挑了下眉。
    看着那张虚伪的嘴脸,仿佛一张巨大的阴影蒙上心头,拉扯着他不断下坠,直到被丑陋的惊惧吞噬。
    少年不断在心里念着“云溪”的名字,即使她不在这儿,也仿佛有她陪在身边,心上有再多的寒意也能被暖化。
    还好云溪不在这儿,不然,她看到沈晏,一定会很痛苦。
    沈玉衡冷静了些,也学着他装作毫不在意,淡淡道:“我不想再争了。”
    “你说什么?”
    沈晏睁大了眼睛,不可置信的扯出一丝讽刺的笑,声声指责少年。
    “说的好像谁逼迫你一样,你我生在皇家,争权夺利本就是不可避免的事,都是为了彼此的前程,如今你甩甩手走人,你当初做的那些污糟事,难不成指望我给你摆平吗?”
    说话间,以往维持的从容淡定、翩翩君子的模样也带了几分拿捏不住人便加之于罪的气急败坏。
    少年看了只觉得可笑。
    沈晏总喜欢说旁人痴心妄想,攀附权贵,却从不审视自己是否问心无愧。
    少年彻底冷了心,侧过身去,“你喜欢说什么就说什么吧,这里又没有旁人,随你怎么说。”
    “沈玉衡,我护了你这么久,你就是这么报答我的?”
    沈晏一边质问,手掌按到腰间,抓了一下腰上的软剑。
    沈玉衡没有理会他,径直离开。
    看少年不为自己的言语所动,连情绪都变淡,沈晏这才开始慌了。
    他一向引以为傲的掌控感,在这一刻忽然失控了。
    沈晏快步跟上,不住的说:“我知道你心里有怨气,我何尝没有怨气?你以为我会因为这点小事就杀了你?我只是希望你我兄弟联手,能在太子手底下讨得一丝喘息之机,可你从来不理解我的苦心。”
    即使说的再多,少年也不再为这些恶毒的低语有丝毫反应。
    既然他暂时杀不了沈晏,沈晏一时也奈何不了他,那就这么耗着,反正他在京中也没有太大的势力,不像沈晏有许多臣子要笼络。
    离开京城越久,沈晏的势力很难不被人钻空子,太子仁厚,可追随太子的官员并不都是吃素的。
    彼此撕破了脸,看谁耗得过谁。
    少年毫发无损的出了院子,沈晏捂着脖子上的伤口,虽然只是小小一道,但流出血来也还是痛的。
    脸上的笑容变得扭曲,笑声也颤抖起来,不可被冒犯的权威受到了挑战,他久违的感到了不安。
    一旁伤了腿的穆山挣扎着爬起来,把短剑拔出来,丢到一旁。
    见主子心情不好,逢迎说:“主子,看来六皇子是敬酒不吃吃罚酒了。”
    沈晏重重哼了一声,“这才分开几个月,翅膀就硬了。”
    “六皇子原本就不安分,只等主子下令,我等一定取了他的性命。”
    话是这样说,可成与不成他心里却没有底。
    自己的手下是什么能力,沈晏一清二楚,他培养的暗卫个个精良,总共也不过百人,为了杀掉沈玉衡,已经折损了近三十人。
    如今已失了沈玉衡这个左膀,不能连右臂也葬进去。
    沈晏摇摇头,不肯再冒险。
    穆山:“那主子要如何处置?”
    沈晏沉默了一会儿,平定了心中的一丁点不安,又恢复了往日的从容。
    眼神轻蔑,语气平淡,“我要让他生不如死。”
    ——
    离了西苑,沈玉衡回头看了几次,确认身后没有人跟踪后才往柳云溪院里去。
    大白天,院门竟然关着,他等不及敲门,直接翻墙进了院里。
    走到院子里,正见采晴从小厨房出来,看到他后,小丫鬟一脸惊讶,“小公子?您怎么进来的?”
    “你家小姐呢?”沈玉衡着急问。
    采晴老实答:“小姐她不知道是身体不舒服还是受了惊吓,刚才进门吐得厉害,这会儿才好了些,正在书房里。”
    听罢,沈玉衡转头就往书房去。
    推门进去,随手落了门栓。
    少女正在软榻上坐着,手边是一盏还没喝完的红枣桂圆茶,心思乱的很,突然看到少年进来,眼中满是疑惑。
    “云溪!”少年往她面前来。
    “玉衡,我刚刚见到了……”
    柳云溪放下茶盏,迫不及待要把沈晏的事告诉他,可看到他的眼神后,立刻就明白了什么。
    原本澄澈的眼眸带了几分浑浊的烦躁,心神不定,连好不容易松弛下来的身板也紧绷起来。
    “你也见到他了?”柳云溪轻声问。
    听罢,少年心中顿时泛起伤感。
    他以为云溪没有看到沈晏,没想到她已经见过了,怪不得采晴说她回来吐的难受,她得有多伤心啊……
    自己想要守护的人,被人轻易就揭开尘封的伤疤,像他一样,几乎是被迫把往日遭受过的痛苦重新回味了一遍。
    少年站在榻边,把人抱在身前,内疚道:“对不起,我没能杀了他。”
    恍然被抱住,少年在阳光下晒过的衣裳还带着暖暖的味道,萦绕在鼻尖,抱住她的头,隔绝了那些不断反刍的回忆,给了她好大的安慰。
    柳云溪缓缓吐息,维持着坐姿,回抱住他的腰,“我知道,以他的身份,是绝不能死在扬州,死在咱们府上的。”
    “他用柳家来要挟我,我与他,必然是不死不休了。”
    他低下脸来,深深埋进她发间。
    自己是一定要和沈晏一决生死,可他不能拿柳家冒险,云溪给了他很多,他不能让她因为自己涉险。
    都怪他,都怪他……
    感受到手下身躯的颤抖,柳云溪忙抬起头来,松开双手去扶住他的腰窝。
    “你冷静些,不要自乱阵脚。”
    少年稍稍回过神,俯下身看着她的眼睛,只是感受到她的存在,都好像被暖暖的阳光照着,轻易就驱散了阴霾。
    柳云溪已经定了神,思索间便找出了眼下暂时破局的症结。
    “他是借着哥哥的关系才住进来的,我这就去跟哥哥说,让他从府上出去。”
    如今的惶惶不安,是因安稳的家中进了外贼,贼人冠冕堂皇的做了家中客人,住在这里,还对他们抱有歹心。
    要让沈晏离开府上,随后再加强戒备,守好府门,才能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她看着他的眼睛,安抚说:“不用担心,这是我们的家,容不得外人在这儿造次,除非他忍不住先动手,亲手坏了他三皇子的名声。”
    寥寥数语,便给足了少年安全感。
    面对沈晏的来势汹汹,他总是孤身一人坠入黑暗,但是这一次,有云溪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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