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1节

    他越是激动,越是有无数思绪浮上心头,口中却又忍不住道:“草原诸部,倘若当真统一了又该如何?”
    这只是顺嘴一问,但其实魏皇认为,到了这一步,五胡诸族实际上是不可能统一的。
    都到了这一步,他又怎么可能让他们统一?
    魏皇心中千百思绪如浪迭起,脑海中竟已是开始模拟,倘若要派人去往五胡,应该派遣谁,总共派多少人,具体怎样安排,几明几暗,挑起争端后又该如何接手后续等等。
    他本是极擅征伐之君主,有些事情只是缺乏一个引子,如今有人将方向打开,不必程灵再继续多说,一段波澜壮阔的开疆盛事,已在他心中如洪涛排开。
    却听程灵一叹道:“便是统一又如何?化胡为汉岂不正好?可惜……”
    她悠悠说着:“此番种种畅想,也不过就是畅想而已。小可一介白身,乡野之民,信口谈国事,多有愚昧之处。不过是仰赖国朝民风开放,陛下不以言论罪,因此才胡说几句。”
    说到这里,程灵也对着皇城的方向拱了拱手。
    又对魏皇笑了:“老先生也不必将晚生的话当真,纸上谈兵,谁都可以。小可说兴发了,贻笑方家,倒是惭愧。”
    魏皇:……
    不,纸上谈兵,真不是谁都可以!
    但这一刻,他满腔的激昂与火热也如同遭遇冷水兜头一泼。水泼之后,滚烫的心怀滋滋冒烟。
    魏皇看着程灵,帝王的疑心不免涌上:此人莫非实则是知晓了朕的身份,因此才将此等绝妙计议通通说出?
    一边,他又似含深意般问程灵:“小郎君可实在是太过谦逊!纸上谈兵?信口胡言?后生,你当真如此自我判定?”
    谁要敢说程灵这一番话没价值,魏皇第一个将他拖出去打板子!
    程灵却又笑了,这笑容非常符合她的年龄特质,透着少年的腼腆:“其实……不瞒老先生,晚辈心里头也是觉着自己说的话有些道理的,但是,虚怀若谷,不是君子之道吗?”
    好家伙!正也是她,反也是她!
    魏皇哼一声道:“那你既认为自己说的有道理,为何却还将这等妙计信口说与陌生人听?你就不怕,有人听了回头想办法传达天听,以此晋身,抢占你的功劳吗?”
    第254章 程爱卿,朕之国士!
    程灵怕被人抢功劳吗?
    她对魏皇悠悠一笑道:“老先生,不论北魏,又或南齐,又或者是陈国、蜀国,从前都为秦汉。在我们这片土地上,统一是有血脉根源的。而如今天下,唯有魏国,有统一南北之势。”
    这一段话,程灵的语调说得平淡,然而言语出声,听在旁人耳中,却似玉磬击响,有清越之声,回荡在人胸臆之间,无不慷慨激昂。
    程灵又说:“小子这些许的计谋,倘若当真能为人所用,不论是谁领了功劳,只要能对我国统一大业有所助益,余愿便算得偿,这不就够了么?”
    说完,她又笑了笑,有几分江湖儿女的洒脱。
    她生得极为俊秀,不笑时已有一种冰雪玉质般的干净,笑起来以后倒像是春风拂开了冰面,镜湖两岸有了繁花盛开。
    谁还不是个颜控呢?
    如此干净又好看的少年,她会说谎吗?
    魏皇轻轻吐出一口气,念头再转,只觉自己此番微服出访,实为临时起意。这个程愚之又不能未卜先知,他怎么可能知晓皇帝的身份?
    再说了,少年人,意气盛,比之那些沉浮官场的老油条,更多些赤诚,倒也不奇怪。
    如此想来,魏皇又自己打消了疑虑。
    他越看程灵便越是顺眼,简直都要当即宣进宫去,打开舆图,与她再畅谈一日。
    便在此时,那边高谈阔论着的学子们,不知怎么忽然就生起了大冲突。
    主战派岳江一拍桌子站起来,大吼一声,指着章仲仪怒骂道:“相鼠小人,无脸无皮!你在山阳郡哄骗花魁钱财,转头来了京师又四处推销自己,妄图迎娶高官之女,如此汲汲营营,小人姿态,有何资格妄谈国事?”
    这一番话,骂得可真是太狠了,章仲仪要有多厚的脸皮,多狠的心态,才能忍下这种辱骂?
    章仲仪忍不了,一时气得脸面通红,站起身便对着岳江推去,一边怒声道:“胡说八道,竖子污蔑于我……”
    砰!
    忽然一声,章仲仪没能推倒岳江,却反而被岳江一拳头对准眼睛打倒在地。
    桌子被他们掀翻了,椅子被推倒了,岳江骑到了章仲仪身上,抡起拳头还要再打。
    旁边围着的举子们反应过来,连忙冲上前劝架。
    可是这个岳江虽然是个读书人,功夫却也不弱。举子中不乏练了些拳脚的,却居然无一人能制住他。章仲仪更加敌不过岳江,被他压倒在地上,打得涕泪横流。
    一时间痛呼声,惊喊声不断,又哪里还有先前滔滔不绝,指点江山时的半点威风?
    客栈里的掌柜看不下去,忙招呼了众伙计围过来,倒也不急于上手去拉人,只是劝说:“岳郎君,不打了,都是读书人,好好说话……”
    这劝说毫无力度,岳江根本不理。
    其他的举子也纷纷劝说,有的语气如客栈掌柜一般,毫无力度,有的却语含深意道:“岳兄,这里可不是外头,是上京,你总不能当众打死人吧?岳兄,考虑考虑后果……”
    章仲仪被打得狠了,一边痛叫一边恶声呼喊:“姓岳的,有本事你就当真打死章某……哎哟!”
    岳江一拳头打在章仲仪下巴上,眼看人都要给打废了,这边桌的魏皇微微皱眉。
    王文坐不住了,连忙请示魏皇道:“主公,要不然属下去将他们分开?”
    魏皇虽是微服出行,但身边带着的护卫其实并不当真只有王文。王文是明面上的,暗地里还不知道有多少高手随行呢。
    只是那些高手大多都分散在客栈外头,眼下魏皇并未暴露身份,也不必招暗卫进来。
    千金之子坐不垂堂,魏皇站起身,却已是准备离开。
    他哼笑一声道:“大庭广众,说不过就打,如今的读书人倒是火气盛。”
    说完,魏皇对程灵说:“小郎君,此处乌烟瘴气,不如同行去街头坊市走走?”
    他跟程灵说话还没说够呢,既然意犹未尽,魏皇便索性动了念头,要直接带着程灵边走边说,一直走到宫里去。
    魏皇颇有些恶趣味,想看看当程灵发现一直跟自己说话的居然是皇帝时,会是什么表情,有什么反应。
    程灵站起身,一笑道:“好!老先生相邀,岂有不去之理?请!”
    许义几人便也连忙站起来,一行正要离开,忽然间,那边的举子中有一个人猛地跳出来,就对着岳江扑去!
    这人一边扑一边还喊:“诸位兄台,咱们一起上,不能让岳兄再打下去了!”
    再打,真要打死人,在场谁都讨不了好。
    有此人带头,众举子再度鼓起勇气,果然就要一起扑击。
    岳江见势不妙,当下放开章仲仪,猛地就对着大门的方向着地一滚。
    一边滚,他撞到了连排的桌椅,只听噼里啪啦又是一阵。
    岳江痛哼一声,站起来对众举子喊道:“各位又何必多管闲事?章仲仪无耻小人,打他一顿又如何?此人背信弃义,某还能再打他十顿!”
    狠话才刚放出,话中余音尚且未能全部落下,那边,谁也没能料到的是,被打得七荤八素的章仲仪式居然在这种情况下自己站起来了。
    章仲仪一脸青紫地站起身,举起手边一把椅子,对准岳江便猛地扔出。
    说时迟那时快,就在这眨眼间,那椅子擦着岳江飞过,却居然正正好对着魏皇砸了过来!
    “啊!”举子中,有人惊呼。
    一切描述说来话长,其实都不过是发生在瞬息间。
    要不怎么说有些热闹别看,有些人打架别围观呢,因为一不小心就有可能被误伤!
    魏皇本身都要走了,结果这椅子居然还对着他砸了过来。
    王文正在前方开路,常虹在后方护持,电光火石间,魏皇正要一抬脚踹开那把椅子。
    忽然斜刺里又有一把椅子从侧后方飞出。
    只听砰一声,后方飞出的椅子正正好迎上了章仲仪扔来的椅子。
    两把椅子相撞,在半空中互相受力,轰然落地。
    “哎哟!”也不知是哪个学子猛地吐出一口气。
    娘咧,常虹后怕地一转头。
    程灵站在那个方向,刚才正是她扔出了后来的那把椅子。
    第255章
    飞椅险伤无辜,松阳客栈更是乱了。
    常虹吓得三魂丢了七魄,连忙冲过去,张开双臂从侧方护住魏皇,一边喊:“来人!”
    其实也不必常虹喊,这边两把椅子刚刚一齐落地,动静才起,客栈外头就呼啦啦冲进来一群人。
    这些人打扮各异,有的似乎就是街边小贩,有的像是市井行人,他们原先就围在客栈左近,分散在人群中,以随时策应,保护魏皇。
    如今客栈内举子生乱,险些伤到魏皇,外头这些人又哪里还敢再观望?
    冲进来的人并不暴露魏皇身份,却有意无意地将魏皇一行人保护在中间,另外有三五人冲入举子群中,或踹或压或擒拿,三下五除二就制住了岳江与章仲仪。
    再过片刻,只听外头有人高喝:“让开!都让开!”
    巡城司和京衙的人一齐过来了,在场的举子,不论是劝架的还是闹事的,一个都没能幸免,通通被衙差捆了起来。
    有人高呼“冤枉”也没用,这个时候,什么举人功名都不好使。巡城司一名校尉目光在魏皇身上一落,脸上就流露出震惊与惶恐的表情。
    常虹凌厉的目光扫过去,那校尉心领神会,不敢叫破魏皇身份,就连忙对着魏皇的方向恭敬拱了拱手,随即招呼差役们:“都捆走!捆走!”
    差役们来似一阵风,去也似一阵风。
    就这样,不消片刻,闹事的举子们都被带走了,先前冲进客栈来保护魏皇的暗卫们也随即退下。
    客栈的掌柜和伙计留在堂中,面面相觑。一时间真是,万般言语涌上心头,却偏无一字可以形容此刻心情。
    魏皇的兴致却全被破坏,一双浓眉不自觉向中间皱起,一股威严气势,不需明确表露,已然令人心惊。
    客栈掌柜连忙上前来,讪讪地对着众人赔礼道歉:“几位客官,实在是对不住了,这……只怪小的人微言轻,劝和不住那些郎君们……”
    魏皇摆摆手,常虹就说:“罢了罢了,你们也是没奈何,遭了个无妄之灾,咱们又不是那不讲道理的,还能怪你们不成?去罢去罢!”
    客栈掌柜松一口气,连忙小心退下。
    魏皇看向旁边的程灵,见她神采俊秀,如玉如琢,顿时只觉眼睛被洗涤,心情又稍稍明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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