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如今她这幅千疮百孔的身体本就不甚争气,灵脉被封、身负镇骨钉,自愈能力本就比寻常凡人还要弱一些。
她这些天只要是清醒的,便会施法吐出吃下的汤药,如此这般居然将一场风寒拖了半月有余。
如今她的病状不仅不曾好转,反而更重了几分,这两日又新添加了咳喘之症。
多亏她动作快,这边刚刚处理完“现场”,还没有一盏茶的时间,谢予辞就回来了。
他一袭玄衣大氅而来,怀中还抱着一束形貌极其少见的草木。
谢予辞进了房间先是将那束草木放置在卓清潭床榻边的矮几上,然后解开大氅挂在一旁的衣架上。
待他做完这一切,转过头定定看了卓清潭一瞬,忽而蹙眉轻轻道:“今日的气色还是不太好,灵蓉有没有按时送药过来?”
卓清潭神色十分自然的点了点头。
“自然,灵蓉姑娘照顾得十分周到,每隔三个时辰便会送来一碗汤药。不过我倒是觉得实在不必如此麻烦,寻常风寒而已,便是不吃汤药,过几天也会自愈。”
谢予辞紧蹙的眉峰却始终没有松下半分,他挑了挑眉,半是开玩笑的说道:
“是吗?那可还是算了吧,如今每日四次汤药的调理,卓姑娘尚且半月有余不曾康复。你的身体状况谢某也算是见识过了,看来北地果真不适合卓姑娘在此长居。”
卓清潭淡淡笑着道:“端虚宫地处九州之南,我亦是在南边长大,兴许确实不适应北地气候。”
......所以,还是尽早放她离去为好。
谢予辞皱着眉看了她片刻,却没有搭话,而是缓缓道:“卓姑娘这两日新添了咳喘之症,不过你每日吃的汤药太多,倒是不宜再多加一味新药了,恐会伤了胃口。
我今日寻了些气味清雅的草药回来,呼吸之间可有润肺之效。”
卓清潭将视线,静静投注在一旁床榻旁矮几上。
那里一只白玉花瓶中静静放着几株气味清淡的仙草,许是刚刚断根破土不久,还散发着极其微弱的仙气。
她眉峰轻轻一动,居然是......仙草丹惑。
九千多年前,五大仙山中的岱舆沉没于东海,随后二百年后仙山员桥亦消失不见。
至此以后,传闻中飘忽不定的海外仙山,便只余蓬莱、瀛洲、方丈三座尔。
而这仙草丹惑,相传正是长于如今海外三大仙山中的方丈中的。
其芳高华,闻之使人清新怡然,有益气润肺的效用。
原来谢予辞一大早便出门离去,此时方归,居然是施法去了一趟东海,寻找飘逸不定的仙山踪迹了?
他对此却没有多做解释,亦没有告诉她这是多么难得一见的仙草。
卓清潭默默看着那株散发着微弱仙气的丹惑。
他如此费尽心力去寻找不会刺激到她外强中虚的身体的草药,究竟只是为了她能尽快帮他打开四大秘境结界封印,还是......
......真的担心她呢?
第98章 称呼
“发什么呆呢?”
谢予辞走近床榻,忽而翘起右侧唇角轻笑着问道。
卓清潭回过神儿来,也笑了笑。
“没什么,只是我观这草药周身还有未曾散尽的仙气,想来十分难得,谢公子是如何得来的?”
谢予辞“哈哈”一笑,不甚在意道:“这有什么难得的?不过是株长在野外无人问津的破草罢了,我碰巧遇见,便摘了回来给你摆着好看。”
若是未曾恢复记忆的卓清潭,自然不会知道这株看似不起眼的草药有多难得。
但是可惜的是,卓清潭早已恢复了记忆,所以此时她的心情也是十分复杂。
卓清潭没有戳破他,只是轻轻点了点头,算是迎合了他的说法。
“很好看,那便多谢公子了。”
谢予辞闻言“啧”了一声。
他坐在一旁矮几旁的竹椅上,云袖一挥,矮几上便多出一套精致的紫砂茶具。
他动作风雅的为自己斟了一杯茶,昂起头来一饮而尽后,挑眉示意了一下,道:
“卓姑娘可别怪谢某小气,未曾给你准备茶水。实在是你这些时日喝的汤药太多,茶便不要再喝了,免得冲撞了草药的药性。”
卓清潭点了点头,她摇了摇头轻笑道:“谢公子想的周到,我确实也喝不下了。那样大碗的汤药,一顿两碗,一日四次,便是水牛也不过如此了。”
谢予辞被逗得哈哈一笑,笑毕不知道为何,他忽然安静了一瞬。
他歪着头看她,缓缓道:“如此说来,我与卓姑娘也算是相识多日了。卓姑娘却一直唤我‘谢公子’是不是太过见外了些。”
卓清潭不动声色的看了他一眼,淡淡道:“谢公子不也一直称呼在下‘卓姑娘’吗?”
谢予辞莞尔一笑,点了点头:“倒也是。”
说起来,上万年前,他们平辈相称。
他叫祂“太阴幽荧”,祂叫他“谢予辞”,他们之间从来都是直呼其名。
而九千多年前,他与她地位如同云泥,他受教于她座下,不敢丝毫逾越。
他尊称她为“帝君”,而她则唤他为“钧别”。
至于如今,他们在凡尘再遇......她是凡间四大仙门端虚宫的女仙长“卓姑娘”,而他是心思不端借机接近她的凡人少年“谢予辞”。
这般想来,他们相识至今上万年了,二人之间却似乎从未有过亲近亲密或是不同寻常的别称。
谢予辞一时之间微微沉默。
他们曾经那般相熟,但如今前事如同云烟过眼,却不曾留存只言片语的痕迹。
流云过隙,白云苍狗。
就好像他们之间从来不曾熟识过,就好像他们之间本就天各一端、无所牵连,犹如两颗天边相距最远的繁星。
卓清潭忽而轻声道:“若是谢公子不介意,不必以姑娘相称,不妨直接便叫我的名字。”
谢予辞抬起一双凤眸定定看了她一瞬,片刻后轻轻点头:“好,你亦可直呼我姓名,灵蓉她们都是这般称呼我。”
卓清潭微一沉默,轻轻的点头:“嗯。”
谢予辞......
她默默想,这名字当真是许久不曾说出口了。
谢予辞忽而展颜一笑,轻轻问道:“对了,今晚可有什么想吃的吗?”
卓清潭微微一顿,偏头看他。
“谢公子莫非是今晚又有雅兴下厨了?”
谢予辞挑眉看她,似乎是对她的称呼不甚满意。
卓清潭意识到自己下意识间又用了“公子”这种疏离的称呼,于是轻轻叹了口气,低声轻笑解释了一句:
“......之前叫你‘谢公子’叫习惯了,一时片刻,还真是难以改口。”
谢予辞耸了耸肩,不甚在意的样子,挑眉笑道道:“倒也无妨,慢慢改就好。对了,北地的菜肴做法和食材大多食之燥热,你的口味怕是吃不太惯吧?
不过好在,这天南海北四海九州,便没有谢某不会烹制的菜系。你们云州的菜色,想来你也许久未吃过了吧?今晚谢某不妨再露一手。”
端虚宫坐落于崇阿山上,便地处九州之中的云州地界。
云州的菜色,又大多精致清淡,与北地风味大不相同。
卓清潭闻言却轻轻摇了摇头。
“不必这般麻烦,修道之人不重口腹之欲,我吃什么本就一样。”
谢予辞却挑眉:“那怎么能一样?端虚宫华贵不凡,你又生得如此讲究精细,不成想饮食和衣着居然如此落拓粗糙不成?”
卓清潭微微一愣,这还......真是如此。
上一世她生而为神,不惧风霜雪雨,更不食五谷杂粮,当年在九重天上的西极濯祗仙宫中,自然有仙娥们伺候她的起居......更别说,后来在仙山岱舆又有谢予辞为她打点日常。
而这一世,她被凡间四大仙门之首的端虚宫宫主抚养长大。虽然宫中仆从如云,但她却不耐繁华,更无心享乐,只一心修习道法剑术,同样对人间烟火不甚在意。
诚如谢予辞所言,她一世为神、一世为人,但却实则活的一直很“粗糙”。
他们刚刚说到此处,忽而灵蓉端着鸡汤进来了,她正好听到了后半句,随口诧异的问道:
“什么?难道今晚我们还要留在家中吃饭不成?今日可是八月十五哎!街上的庙会热闹得很,各种当地小吃琳琅满目应有尽有,还有灯会呢!若是不去看看,那也太可惜了吧?”
卓清潭和谢予辞闻言具是一愣。
在倚凇居养病的这些日子他们都过糊涂了,难道今天居然已经是......八月十五了?
八月十五,月圆之日,亦是凡间除了除夕之夜外最为盛大的佳节。
北边地区习惯称之为“仲秋节”,南边地区习惯称之为“拜月节”。
但是其实,这都是同一个意思。
百姓们聚在一起,亲友共聚佳节,夜游赏月放灯。
各州各地的主要城池,也都会举办庙会之类的大型庆典,街上杂技、小食、灯谜,种种凡间活动琳琅满目。
而凡人们纷纷相聚于河边江畔,在月下或是月神庙中拜月祈福。
年纪长些的老人们虔诚祈祷家族连绵、运道悠长;
中年男人们大多期望求金榜题名、事业有成,女子们多求夫婿一心一意、子女成才;
而少年男女们,则多是求一份姻缘圆满,得以有情人终成眷属。
谢予辞和卓清潭最终还是被晚青说动,带着灵蓉一道,四个人出门上街逛庙会去了。
谢予辞本是不同意的,他有些担心卓清潭的身体会吃不消。
但卓清潭却兴致极高,并表示自己多年苦修,每一年的八月十五都是在端虚宫祖师祠堂守夜添香为历代祖师守灵,不曾有机会见识凡间的拜月节,因此十分想出去逛逛。
谢予辞沉默一瞬,最后还是同意了。
但是却在出门前,在卓清潭的大氅上设置了一处小小的法阵,法阵在灵力流转下可以替她挡风避寒,保证她四周空气的温度适宜。
灵蓉是个十分喜欢热闹的人,听说居然可以出来玩耍,难得没有再给卓清潭脸色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