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狗和猫女坐在昏暗的桌旁。桌子一条腿短了一截,用拖鞋垫上,两把椅子也是摇摇晃晃,随时散架。戴着面具视野受阻,雷狗从两个洞望向房子深处,里面黑漆漆的,看不出有没有床铺。
他在面具后面说:“我帮你修房子。”
“不要。”
“你一个人万万不能住这里,房子脆弱,说不准随时会塌。”雷狗坚持道:“你的房子要加保温层、防水层,屋顶也得加固,门窗换新的,尤其是门,根本挡不住人。”
“除了你没有别人来。”
“嗯,能挡住我,就基本没人能进来了。”
“……”
两人的谈话简直是各走各路。但终究是在平行道上,互相听得懂。猫女说:“你不要来。”
“我下次来会敲门。”
“敲门也不可以。”
“好,”雷狗决定不跟她纠缠,换个方式说,“修房子的时候,你可以住进圣母院。”
猫女很是震惊。她预想过几个可能,万万没想到他会给她打开大门。雷狗道:“你住进来,我不收你的钱。你的房子是我和嘎子砸坏的,我们修好后,你再搬回来住。”
猫女低下头,她的脑子处理不了这种情况。
静默了很长时间。她终于想出一句话:“你要什么?”
“我要和平。我帮助你,你帮助我。”
“我没有什么可以帮你。”
雷狗想,她逻辑清晰,表达完整,只要不发病,看起来完全是个正常人。他道:“有,我想问你一些事。你回答我就是帮助我。”
猫女抬眼看他。雷狗道:“你叫圣母院‘医院’,为什么?”
“它是医院。”
“你怎么知道的?”
猫女想了好一阵,判断雷狗值不值得信任。
她终于站起身,走进黑漆漆的里屋。过没多久,她走了出来,手藏在身后。雷狗伸手索取,她往后缩了缩。雷狗有点不知所措,他对女孩本来没多少办法,何况猫女异于常人,不知道怎样才能跟她电波相连。在面具里,一句话突然冒到了嘴边,“我们院也有黑尾巴鱼。”
猫女“啊”了一声。雷狗不明白黑尾巴鱼是个什么,不过也不需要明白,他说:“大福在院里住得好好的,每天抓黑尾巴鱼玩儿,你过来吗?”
猫女思考了一会儿,终于把手上拿的东西递了过去。雷狗急不可待地翻看。最上面的是张老照片,雷狗一眼就认出年轻时的大豁牙。原来他年轻时就少了门牙,但头发浓密,体型瘦削。雷狗眷恋地看着照片里的人,年幼时的回忆纷至沓来。
再翻看底下的其他照片,乱七八糟的文件、来往书信……学者的推测是正确的,圣母院果然是因为那个原因才建起来。
猫女见他入了神,也不说话,从房间里源源搬出许多东西。都是她在雷狗回圣母院之前、在废墟里捡的。她从温泉的窗口爬进去,一点点地把看中的东西挪回家。大部分是纸张,也有碎瓦片,有门牌、书本、烛台、破碗烂盆,植物种子、饮料罐,雷狗觉得一些东西眼熟,但也记不起原来的位置了。
再说话时,雷狗的声音里充满了温情,“这些都给我可以吗?”
猫女说,给你。
雷狗笑了起来,柔声道,你跟我回去。
回医院?
不,现在圣母院是民宿了,民宿的意思是你在外面的家。
家?
对,走吧,跟我回家。
丘平回来的时候,就见到礼拜堂的长凳上坐着猫女,猫女膝盖上躺着大福。大家都有点拍她,离得远远观望。丘平惊得张大了嘴,良久才回过神来,问聋婆:“雷子呢?”
雷狗在院子的水池边清洗一堆破烂,洗好了,就晾在草地的报纸上、夹在晾衣绳上、倚靠在砖墙上。
丘平走近墙边一块长满霉斑的破木板,一米长,五六十公分高,只剩了半截,上面刻着“瘋病”两字。惊诧道:“这是什么?”
雷狗擦擦手,蹲在他旁边说:“我找到了圣母院的招牌。”
“疯病是……”
“麻风病院,圣母院是建来隔离麻风病人的。教授告诉我,澳门有一家圣母院,做的也是同样的事。”
“啊,”丘平茅塞顿开,难怪位置如此偏僻,村民又对圣母院退避三舍。这建筑既像医院,又像监狱,当时人极度害怕麻风病,说是给患者治病,主要还是把病人关在正常社会之外。
雷狗给他看病院的老照片,麻风病人形容可怖,身体畸形,照顾他们的是一群教士和护士,有外国面孔,也有中国人。老照片里的圣母院像是恐怖游戏场景,那时候却是这些人唯一的收容地。
“你打算把这招牌留着?”
“嗯,圣母院的东西都留着。”雷狗把抹布晾在太阳底下。
疲于奔命的一天,发生了这许多事,结果太阳还没落山呢。
那天晚些时候,拍鸟拍鸟大师和关律师退房离开。两夫妻整洁体面,互敬互爱,上午的事故仿佛没发生过。康康不舍道:“多谢光顾圣母院,希望很快再见到您。”
关律师握住她的手。雷狗很少出来送客,此时特地来到门口,帮他们提行李。拍鸟拍鸟大师说:“给你们添麻烦了,等会儿我去医院陪护宗先生,医药费用方面由我这里承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