丘平被雷狗关心着,舒心得很,一晚的冒险终于告一段落,现在他只想靠在雷狗身上。只是有一个念头徘徊不去:雷狗关心的是嘎乐。他有这待遇只因为披着嘎乐的皮,这破破烂烂的皮囊,人见人嫌,只有雷狗还放在心尖上。
于是他学着嘎乐波澜不惊的语调说:“养两天会好的,我没事,你先把轮椅找回来,背着我走不远。”
雷狗怔了怔,他很久没听到这么理性的话从这张嘴吐出来了。“轮椅……我没看见,”雷狗说,“我去找找。”
刚站起来,雷狗又说:“我背着你去找,这里一到春夏常常有蛇出没。”
丘平吓出了冷汗,顾不得装嘎乐了,慌忙爬上他后背。
小树林的路乱石成堆,又要提防蛇虫,很是难走。丘平倒是舒服得很,问雷狗:“昨晚你去哪儿了?”
“我送我爸去北京西站,回来天亮了,你没在房间里。打你手机没开机。”
“我手机丢了。”
雷狗抱怨道:“小武告诉我你进了桃林。你自己一个人,又不能走路,想进桃林干嘛不等我回来?”
丘平的视角见不到雷狗的脸,只看见他通红的耳朵。想必雷狗一晚在外头,遵照规矩天亮才回家,见不到丘平,急得一家家询问,直到遇见小武。丘平心底最软的地方酥酥麻麻的,忍不住微笑。
“你爹让你回市里上班,我怕你心烦,不想打扰你。”
“小武告诉你的?”
丘平不回答,只是问:“你打算回市里吗?不回你爹会揍你吧。”
雷狗不说话。颠簸着走了一段,丘平又说:“我看见圣母院了,离这儿不远。”
“你想去?”
“想。不过那是你们村的禁地,你爹和武居士都不让你靠近。”
雷狗又问:“你真想去?”
“嗯!”
雷狗停下脚步。“里面很久没人住,成废墟了。”
“废墟就废墟,”丘平兴冲冲道:“怕它有鬼!”
这事雷狗纠结了很久,早在回村之前,他就想着在圣母院栖身。只是村里人都把圣母院当禁地,父亲更是暴躁地训了他一顿,大有不听话就别跟我姓的架势。雷狗顶不爱吵架,为了母亲的安宁,更不愿跟父亲闹不愉快,心里一直憋着气。没想到丘平竟自己进了桃林,冥冥中自有安排,圣母院把他们勾来了!
雷狗心底的愿望蠢蠢欲动,想了想,他下定决心道:“好,我们去圣母院,”停顿几秒,雷狗又说:“以后我俩在那边住,不住村里了。”
“啊?”丘平吃了一惊,转念一想,欢喜道:“行啊,咱不住村里。那你爹咋办?你妈会同意吗?”
“他们不会同意。不管他们了,我们同意就行!”
丘平心里欢呼一声。他实在厌烦哪家孩子屁股长粉刺都知道的亲密感,更不喜欢谁都可以进他房间驱邪。他双手双腿环绕着雷狗,一条大蟒蛇。在雷狗的耳边,他轻轻地吹一口气。雷狗颤了颤,差点把他摔下去。
“嘛呢?”雷狗下意识摸了摸耳垂。
丘平只是笑。雷狗的耳朵更红了,像早餐的咸蛋黄,可爱得紧。
他们转向,往坡上走。这一路崎岖难行,丘平不晓得昨晚哪里来的神力,居然爬了这么高。越过坡顶,进入另一片杂林,松柏树夹杂着杏树和荆棘,不见人迹,也没有路。难怪雷狗说暂时不能去,这树林轮椅绝对通不过。
饶是雷狗体格健朗,见到圣母院的铁栅栏时,也是满身大汗。他把丘平安置在门前的长石凳,走到铁门边,用力一扯。铁门哑哑地被推开了,声音刺耳难听。
这场景活像恐怖片开头。
举头看,圣母院犹如双层蛋糕,第二层楼有个相当宽阔的露台,整体方方正正,透过铁栅栏可见一扇紧闭的木拱门,门上嵌着一副耶稣像,证明这确实是宗教场所。
铁栅栏里草长莺飞,雷狗走了进去,踢开石头,可见小径的原貌。木门上了把大锁,还贴着封条,封条的字迹早看不清了,大锁的锁链却粗***,非常牢固。没见雷狗有什么特殊动作,轻轻一扭,锁便打开了。
木门被雷狗推开,里面是有亮光的,丘平紧张起来,喊道:“雷子,带我进去。”雷狗走回来,背上了丘平。丘平在雷狗的后背心如鼓擂,十几年没“开箱”的房子,里面会住着什么东西?他吓唬小武说道士藏地下室,心里却知道绝不可能,被封禁的圣母院里只可能有野生动物,黄鼠狼、蛇、最多加一窝灰林鸮。它与世隔绝了许久,现在再次和人类社会接续上。
丘平真有了走进禁域的感觉。他问雷狗:“小武说你被拐来了圣母院,真的吗?”
“不是,是我自己走来的。”
“你不怕那个道士?”
“道士?”雷狗笑了,“他是个神父,头发长,扎起来像道士。”
“他叫什么名字?”
“我不知道,这里只有我们两个人,不用叫名字。有时我叫他大豁牙,他门牙没了一只。”
雷狗背着丘平踏进拱门里,“我七八岁的时候,爹妈天天吵架,我离开家,走进桃林。因为村里人怕鬼,不敢进桃林,所以我知道村民很难找到我。然后我一直走,本来想去湖边,结果走到了圣母院。”
一束光从天井投了进来。丘平屏着呼吸,打量这荒芜的神栖之地。地板被植物顶得翘起,覆盖着湿土,嵌着雕像的廊柱也长着草,弥撒的长凳发霉破烂,有的只剩下铁架。到处都是陈年垃圾。礼拜堂的尽头立着个圣母像,缺了左胳膊,圣母的脸在阳光下光洁如玉,让人不敢逼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