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随即而来的便是绵绵不尽的绝望。
她不会舍弃苏大,他也不能抛下家里人。而且两个没有任何背景的年轻人,又在高行修的股掌之间,天涯海角,他们又能逃到哪里去?
他已经因为她而负了伤,要是再担上一个私奔的罪名,那他以后的前程就更为渺茫。
她自己已经这个样子了,怎么能够再拖他下水。
他不会知道,能够看到他前程似锦,不仅仅是李家的心愿,也是她一直以来的夙愿。若是让他为了自己而弃了前程,她这辈子也不会心安。
没有人知道,就连他也不知,她默默喜欢了他十年。起初她只是远远看他一眼便足够,后来,她想看他过得更好,过得比她要好,就连与他成婚,也是她之前做梦都不敢想的事。他贯穿了她在西里所有的少女心事,他是在西里除了苏大之外对她而言最重要的人。
是啊……她猛地睁开眼,幡然醒悟。
原来与他成婚一直以来便是自己的奢望,如今只是将所有的一切又回归到了原点而已……原来这本来就是虚无缥缈的一件事……她本该就不该与他在一起的,不是吗?
可是那一股一旦得到全部又砰然坠地的落差,在她的心中反复地纠缠成念,事到如今为什么还会这样的令她难过。苏婵缓缓抵在门上,无声地流泪。
她听到了自己当时轻飘飘的声音,就像那随风飘扬的柳絮,没有一点着力点,一吹完便什么也不剩,“……我不能和你走,怀玉。”
“我不怪你,我从来都没有怪过你……”
“可是,我们之间……只能这样为止了……”
是的,她不怪他。相反的,她很感激他。是他给她微茫的十七年点燃了一束光,是她让她获得了最为绚烂美妙的时光,虽然太过短暂,就如同烟花掠过长空一般,可是她永远记得了那刹那的一瞬光华,是那样的让她心动。
她还是喜欢他,忘不掉……可是,无论如何,他们已经不可能在一起了。
“哭什么?”身后一道平静的声音慢悠悠响起。
苏婵一瞬间睁开眼,整个人都打了个哆嗦,下意识哭泣都止住了。
男人立在她身后,颀长的身影慢慢靠近她,没有人知道他是怎么进来的,又是何时出现的。苏婵感受到了一道颀长又宽大的黑影无声又慢慢地罩住了她,她不敢回头,双手紧紧扣住了门框,脸色煞白地盯着门上映出的那道黑影。
“怎么?久别重逢,还在反复回味?”
高行修低头,睨着那瑟瑟发抖的身影,冷哼一声,长臂缓缓一伸。
感受到衣裙被掀起,小腿蓦地一凉,苏婵猛地挣扎起来,房门剧烈晃动了几声,“别——”
苏大听到了突兀的叫喊,“阿婵?怎么了?”
苏婵艰难地抵住门,面颊又红又烫,身板控制不住地颤抖,“……没事阿爹,我要睡了……”
“怎么了?”苏大感觉刚才的声音有些怪异,朝她的卧房走了几步,“是不是屋里进老鼠了?”
听到脚步声渐渐走近,停在了她的门口,苏婵身体一崩,艰难道,“……没有、老鼠,是我……我、不小心摔了一跤……”
一门之隔,苏大看不到里面正在进行着什么,他瞧着那扇门,担心道,“怎么摔倒了?严不严重?我进去看看?”
“别——”苏婵忙抵住门,力道有些大,晃得门板猛地响了响。
很快,她放松了语调,轻轻道,“没事了阿爹,我要去睡了……你也、早点睡……”
苏大听到苏婵这么说,当下也没有多想,转身又走远了,“嗯,好。爹回去睡了。你也早点休息。”
听到脚步声慢慢远去,苏婵分身乏术地护住自己,手指死死扣住门板,嘴唇都快要咬出了血,憋了许久的声音终于敢大了些。
“不要——别——”
“不要?”高行修额头青筋直跳,声音有些暗哑,“你下面可是口是心非,分明咬的很!”
苏婵一张脸都要烫的烧起来,羞耻又悲痛地无声啜泣着,咬牙忍着不发出奇怪的声音。此时此刻的她如同行走在激流中的一条摇摇欲坠的小船,无处可去,无身可躲,只能随波逐流,卷入漩涡深处……片刻后,她娥眉一蹙,剧烈地挣动起来,手指用力地扣住门框,脖颈弯成一个惊心动魄的弧度。
高行修低喘了一声,低哑的声音响在她耳边,“……就在我手上。”
苏婵拼命摇头,换来他更加有力的攻略,一根弦绷断了,她脑中白光一现,终是抵抗不住地哀泣出了声。
高行修扳过她的脸,狠狠堵住了她此刻的唇。
唇齿泯灭掉了所有的声音,过了一会双唇分开,苏婵一抽一抽地哭着,像抽掉了皮的美人蛇一样瘫了下来,被身后的男人及时扶住了腰。
高行修掏出帕子,缓慢地擦拭一根根的手指,然后他拢好女郎松散的衣襟,挽起她的腿弯,将她抱了起来,放到了床上。
苏婵此时此刻还在恍惚着,整个人成了一汪烂醉的水,躺在床上如同提线木偶般任由摆弄。
高行修执着手帕,给她擦拭干净,他看了一眼手中湿漉漉的手帕,剑眉一蹙,眸光若有所思地变暗。
突然之间,他又想起了那个翠竹样式的手帕,他鹰眼一睨,猛地瞪了瞪她。
苏婵没有接受他恶狠狠的目光,她的脑海此刻还是一片白色的雾茫茫,脑海中不断回荡着李怀玉对她说的话——
“……阿婵,你不能跟了高行修,他对你的爱是什么?那是见色起意!是趁火打劫!他并不尊重你,只是当你看做一个取悦他的玩物!一个他随心所欲的战利品!他懂什么是爱吗?无名无分把你养在身边,让你与周遭一切都断了联系。你的喜怒哀乐,你的担忧牵挂,甚至连你的阿爹的死活,他根本都不会在乎!”
……
苏婵从漫长的神思中回过神,抖了抖眼睫。
她的声音很轻,“……将军日后会如何处置我?”
高行修懒懒靠在床头,随意道,“自然是本将军去哪里,你就在哪里。”
苏婵心中一沉,过了一会,又缓缓问,“……那我的阿爹怎么办?”
“我会给他黄金万两,奴仆杂役,让他一辈子衣食无忧。”
苏婵心中一沉,哀求道,“可是我与阿爹生活了十七年,我说过会给他养老送终。”
高行修言简意赅,“军中不养闲人。”
苏婵无言以对,慢慢黯淡了目光。
“……你知道高家是什么门第?将门世家,世代勋爵,他们不会养外室,也没有纳妾的传统,阿婵,你觉得你会成为他的妻吗?他一个高高在上的左将军,与我们的身份天差地别,门阀身份,犹如天堑,如果落到他的手里,你想过你的以后吗?一辈子活在见不到光的世界里,成为他的附庸品!他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侍酒!”
“……阿婵,你是我永远喜欢的姑娘,就算与我缘分已尽,我也希望你能找到一个良人,比我过得更好……可是那高行修,他绝非是你的良配!”
苏婵怔怔望着窗外的夜色。
窗牖不知何时被打开,月光顺着尘埃洋洋洒洒了进来。还有一缕一缕的风。
“如今也算是和李怀玉告别完了吧。”他凑近她,托起她破碎又麻木的一张脸,“心里那最后的念想还有吗?”
高行修想起初见她时她脸上那动人心弦的笑容,比天上的云还要澄净,此时此刻她这幅无悲无喜的模样落在他的眼中是格外刺眼,他心中微微涩痛,缓缓嘲弄道,“事到如今,你应该明白,你心中那所谓的喜欢,犹如飞灰。你喜欢一个人,却又可以转眼与另一个男人欢愉,这就是你一直以来信誓旦旦的情感,不堪一击……”
“好了,本将军已经足够宽宏,让你在家里待的够久的了。”他伸出手指,隔着空气拂向她眼下那颗淡淡的痣,“不过到了明晚,你要来陪我。”
苏婵闭上眼,心中只剩下无尽的苦涩,还有那淡淡的羞耻,“……我救过你,我不是你的奴婢。”
她不明白他们之前还曾经和风细雨地生活过一段时间,为什么他一转身就成了无情冷酷的将军,如今两人又沦为了这样不明不白的关系。她不愿再回忆。
“谁把你当奴婢了。苏婵,我是来带你走的。”
“我不走。这里就是我的家。”
高行修冷哼,“由不得你不走。”
苏婵缓缓睁开眼,怔怔望着那窗牖上飘零又自由的尘埃。
高行修凑近她,温热的吐息打在她的耳边,“苏婵,事到如今,可还有什么放不下的?”
她的人就在他的手里,心也必须属于他。是不是只有夺了她的身子,她才能够对自己全心全意。高行修不动声色,缓缓道,“苏婵,我若真的想要你,刚才就可以,但是我不想,我更希望你能心甘情愿地跟了我,所以以后,别再让我动怒,明白了吗?”
他抚了抚她的头发,将她鬓边的碎发掖在耳后,语气温柔,“这是最后一次。”
苏婵不甘心地咬牙,又重复了一遍,“……我救过你。”
“那你就乖一点,不要再想着别人,懂吗?”
“你也别存着什么别的心思,你若是跑了,就算你跑到天涯海角,本将军也能找到你。”
“若是你和李怀玉一块跑了,我便抓住你们这对奸夫淫|妇,你知道我的手段。”
苏婵闭上眼,默默地流泪。
高行修面色不虞,冷声道,“再哭的话,现在就做。”
苏婵心碎若死,所有的一切都渐渐熄灭,成为了绵延不绝的灰烬。她觉得李怀玉说的没错。
高行修不会放手她的自由,更不会在乎她真正想要的东西。他的所有都来自于他的一时兴起,或许等到哪一天,他便会将她随意丢弃,让她自生自灭。
他把她当做一个取悦他的物件,一个随意养的猫猫狗狗。
就是没有把她当做一个有思想的,有着正常喜怒哀乐的人。
。
到了秋闱揭榜的日子,李母一早便带着李怀素赶车去了考院。
李怀玉从昨天回来之后便一直窝在屋里,直到第二天也没有出来,仿佛全然不关心秋闱的结果。李母再也不敢去轻易打扰他,只能灰溜溜领着李怀素一早蹲守在考院。
官兵们已经早早贴上了榜,榜前人山人海,李怀素拉着李母,好不容易挤进去重重人群,一遍遍兴奋找着李怀玉的名字。
李母兴奋道,“你哥肯定在最上面,我们先往最上面找!”
可是她们找了一圈,最上面几个人里面,都没有找到李怀玉的身影。
李怀素讪讪道,“别急,娘,哥也许在中间。”
李母不情愿地嗯了一声,两人又找了一圈,结果中间的一排里,也没有找到李怀玉的姓名。
李母面色开始难看起来,咬了咬牙,“继续找!”
然而最后一排也没有看到李怀玉的名字。
看到最后一个名字时,两个人都双双愣住了。
李怀素不可置信地呆立在当场,“……怎么可能……”
李母急促地喘了几口气,焦灼道,“不可能?怎么可能找不到?一定是我们漏掉了,是我们哪里漏掉了!再找找……快再找找……”
身后已经有人不耐烦,“看没看完啊……落榜了就落榜了呗……看完了就赶紧走,我们还得看呢……”
李母猛地转头,像一只随时战斗的红眼母鸡,“你胡说!我儿一直都是书院第一,他不可能落榜的!绝不可能!是我没有找到……是我没有找到!”
旁边传来一阵巨大的欢呼声,季先明大叫,“我中榜了——我中榜了——”
“一甲!我中了一甲!”
李母和李怀素都愣住了。
那人也笑了,慢悠悠地调笑道,“书院里的第一,还没有倒数第一考的好……看来这第一的水分,有待商榷啊……”
李母咬着牙,红了眼,一遍遍逡巡着榜,不断道,“不可能……绝不可能……再找找!再好好找找!”
日升高照,又到夕阳西斜,众人早已散尽,李母和李怀素还孤零零地守在榜前。
李怀素看着李母疯魔的模样,有些不忍看,上去拉她,“娘……别再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