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轻的、鲜活的、还不曾生病的自己。
苏瑜从小到大都是个美人胚子,要不是实在长得好看,也不会在身份背景悬殊的情况下,被赵时年执意求娶回家。
如今已经是几个孩子的妈了,不比当姑娘时娇俏,却也是皮肤白皙,乌发浓密,远比病重如鬼魅的自己好看太多。
苏瑜对着镜子细细描摹自己的眉眼,想给自己一个笑,没想到鼻子一酸,竟红了眼眶。
“小苏、小苏在家吗?”
门板给人捶的哐哐响,门外传来女人焦急的声音。
苏瑜连忙将毛巾打湿,拧一把擦了擦脸,觉得自己舒服些了才去开门。
“怎么这么久?小苏你、你怎么哭了?”女人关切的问了声,探着头往里瞧。
女人身材高壮,粗黑的脸上带着两坨高原红,是年轻了好些的春花嫂子。
苏瑜侧了侧身,好让对方瞧得更清楚:“没什么事,我这一胎怀像不好,得亏嫂子您过来敲门,要不然......”
钱春花探头一瞧,水泥地上倒了一把扫把,苏瑜常用的搪瓷缸子也摔在了地上,洒了一地的水。
她连忙进屋帮着收拾好,转头瞥见空空灶台,问,“你是不是又没吃早饭?孩子们的身子骨重要,你的身子骨就不重要了?你自己也说这胎怀像不好,怎么不多注意些?”
说罢钱春华也不等苏瑜回应,跑回屋拿了两个黑面馒头过来,强行塞到苏瑜手里。
“我给我家小妞妞做的,还温着呢,你快吃!都晌午了,怎么早饭也没吃!”
苏瑜心里一暖,再三谢过才掰了一小块塞到嘴里。
如今大家伙儿条件都不好,所谓黑面其实就是麦子收回来以后,只粗粗磨了两道的面粉,虽然比不上白面,却也属于精细粮了。
吃在嘴里该是很香的,带着一股自然的小麦味儿,苏瑜却觉舌尖发苦,心里泛酸,但她还是笑着赞了一句,“好吃!”
钱春花见她这样,长长叹了口气。
都说小苏日子好过,嫁进高门了,儿子又多,以后好日子长着呢。可叫她说,小苏能不能熬到以后还另说。
当年苏瑜刚和赵团搬来的时候,活脱脱从画上走下来的大美人模样。他们是邻居,钱春花在苏瑜跟前却不敢大声说话,生怕惊扰什么似的。
几年过去,苏瑜孩子没少生,人却肉眼可见的老了。
打扮时髦的大美人摇身一变,身上穿着的还是赵时年不穿了的宽厚大棉衣。哪怕苏瑜挺着肚子,那衣服对她来说还是显得空荡,手一抬袖子落下去,露出一截瘦麻杆一样的手腕。
按说赵团长每个月工资可不少,苏瑜却没钱留给自己。
那些钱哪儿去了,苏瑜没说过,钱春花却有自己的猜测。
苏瑜不知道钱春花心中所想,只问她的来意。
钱春花拍了一下大腿,急忙道:“看我这记性,我是来给你报信来了!赵洋那小子和你家新领回来的养子打起来了,老师叫找家长,要家长领回去好好教育呢!小苏,你看这......”
苏瑜安抚的拍了拍钱春花的手,她恍惚想起上辈子也有这么一出。
一边是亲子一边是养子,天然就是对立的阵营,打架斗狠这样的事,从来没少过。
当初苏瑜是和这个说、跟那个劝,思想工作做了一茬又一茬。
到她快死了,两边还是水火不容。
苏瑜不觉得上辈子耗尽耐心都没做好的事,这辈子能做好。
既然离婚来不及了,那就先顾好自己吧!
她转身进了屋,翻出自己装钱的布袋子和一个惯用的手拎袋,形色匆匆地往外走。
钱春花跟在一边劝,“小苏,你可千万顾着自己的身子,别着急上火啊!”
苏瑜用力点点头,心道她根本犯不着着急上火,但对于钱春花的好意,还是全盘接受。
“我晓得的,嫂子您回家顾着孩子去,这个点小妞妞只怕醒了。”
钱春花倒想跟着去,想着家里还有个小的在炕上,只得跺着脚站在原地,眼睁睁看着苏瑜离开。
第2章 再苦不能苦自己
苏瑜一边走边想,上辈子为什么会落到那样一个境地,是不是她的教育方式出了错?
家属院说是院,其实是一栋又一栋的楼房,赵时年升职速度过快,导致他们还没来得及搬到符合赵时年级别的住所,仍旧在之前分到那间窄小的两居室里的住着。
人员住的密集,很难不碰见谁。
这不,苏瑜还没走到拐角,便和摘好了菜准备进屋的李大妈碰了个正着。
“小苏,饭点了怎么还出门?午饭吃了吗?”
“没呢,这不学校老师找我有点事,赶着过去看看。”
苏瑜一边应一边将手里捏着的黑面馒头塞进布袋子里去。
李大妈瞥见了问:“小苏,你这是早饭还是午饭?”
李大妈长得尖刻又好八卦,苏瑜一向不爱和她多说,只摆摆手道,“婶子,回头再细说,我先去学校一趟。”
李大妈目送苏瑜离开,心想小苏这样明显有事啊,偏生还不说,弄得她心里抓肝挠肺的。
索性午饭先不做了,菜一收,去钱春花家里八卦去。
“我刚怎么瞧着,小苏急匆匆的?家里出事了?”
钱春花给小妞妞换好尿戒子,闻言瞥了李大妈一眼,道:“还不是家里孩子们的事。赵团也是,本身孩子就多,小苏还大着肚子,偏生又从外头领了三个回来。人还没安顿好,又出去做任务了,家里家外一摊子事,可不就指着小苏一个人?”
钱春花话里话外替苏瑜叫屈。
领回来的是三个孩子,又不是三个提线木偶。
男人们总以为养孩子就是管口饭吃,给地方住就成的。
屁!
一边是养子,一边是亲子,这里头事情多着呢。
钱春花有些忧心,还时不时向外张望:“我就怕小苏气得动了胎气。”
“嗐,不就是怀个孩子,哪就这么娇气了?乡下人家挺着肚子下地干活的不在少数。再说,孩子多也不是什么坏事,多子多福嘛......”
李大妈年过半百,思想很老派。
小苏家里这么多儿子,换成别人做梦都得笑醒,也不懂有什么可愁的。
还以为是发生什么大事了,敢情就是孩子打架。
李大妈觉得有些无趣,转头问钱春花:“小妞妞快满一周岁了吧?你和大牛抓紧一些,趁着年轻再要个儿子,还是要有儿子的,有儿子才算有香火......”
钱春花心里跟吞了只苍蝇一样恶心,她冷下脸赶客:“婶子,您有这功夫管我,还是多操心操心你儿子吧,根生是不是27了?还没结婚呢?我怎么听说相看一个黄一个?有时候不要光想着去挑剔女方,多想想自己的问题。”
“你、你这人怎么不识好?!我不跟你说了,家里鱼还烧着呢,再过一会儿得焦了!”
李大妈撂下话转头就走,生怕钱春花问她人家女方为什么看不中她家根生。
钱春花冷哼一声,“还吃鱼呢,不如吃屁!”
她说着将门狠狠关了上去,拉起女儿的小手乐呵呵的唱小曲逗她。
李大妈有没有鱼吃,苏瑜并不知道,但她这会儿是真的在吃鱼。
孩子们打架了,被老师找,着急吗?
换做以前她肯定着急,但苏瑜现在不那么着急了,反正离放学还早着呢,她在放学之前赶到总行了吧?
学校离军区不是很近,因为附近的村子也有许多孩子要上学,当初建学校的时候就建在了两边的中心点上。好处是,去学校会经过国营饭店和供销社,家里要是缺什么,顺手就能让孩子带回来。坏处则是,孩子们每天上下学要走的路不少,冬天的时候往往天黑透了,孩子还没到家。
以前苏瑜挺心疼孩子的,还张罗着要买自行车。
可等自行车买回来,哪些孩子骑自行车,哪些孩子走路,就又成了问题。
如今再看从前,苏瑜觉得自己真的傻的厉害。
摸黑走路而已,有什么走不得的,她挺着肚子不也是照样走?
“同志,这是你要的红烧鱼和大肉包,得亏你来的早,再晚一点可就没了。”牛高马大的帮厨见她大着肚子不方便,还好心帮着把菜端了出来。
苏瑜捧着肚子道谢,等人一走,她拿起筷子一口鱼肉,一口大肉包。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自己上辈子除了药什么都吃不下去,如今再吃起东西只觉得味觉格外发达。
鱼肉细腻鲜美,酱汁浓郁又恰到好处,别说她手里拿着的是大肉包了,就算是个平平无奇的玉米面馒头都能蘸着酱汁连吃好几个。
但也因为味觉太灵敏了,鱼肉越是好吃,就越发显得手里的肉包子平平无奇。
如果换做她来做的话,或许会把其中的姜蒜换成葱姜水,在包包子之前先将肉调好,再小小的腌制一会儿,最后放入一点糖提鲜。另外包子皮也很重要,发酵的时间掌握不好,就不够蓬松。
苏瑜一边吃一边想,脑海中关于做包子的手法,像放电影似的来回播放。等她郑重的将饭菜吃完,竟然已经勾勒出一套完美的做肉包子方案了。
苏瑜觉得很神奇,又觉得自己想太多。
上辈子她最不擅长的就是厨艺,把饭菜做熟是一回事,做的好不好吃又是另一回事。在过去,苏瑜没少被人吐槽过厨艺。好似像她这样不能整治出一桌完美饭菜的女人,是什么大的罪过似的。
苏瑜对此嗤之以鼻。
不过一个不善厨艺的人,仅仅吃了一口肉包子,就在脑海中自动形成了肉包子的做法,还是改良版,这合理吗?
显然不合理,苏瑜不信邪,又细细尝了尝红烧鱼。
这回脑子竟然给她自动播放了一遍红烧鱼的做法!
苏瑜狠狠吃了一惊,但到底是重生一回的人了,脸上还算持的住,并没露出什么端倪,只是加快了吃饭的速度而已。
“师父,人走了,没想到她还真挺舍得吃的。”
刘健出来收盘子,顺嘴跟大师傅嘀咕一句。
话音落,脑门就被师父敲了个暴栗,“你没见人大着肚子吗?胳膊腿那么细,要不是为着肚里的孩子着想,也不会舍得拿钱出来打牙祭。”
刘健捂着脑门点头,对师父的崇拜更深了。
果然还是师父见多识广,那女同志什么情况师父打一个照面就能猜出大概,实在了不得。
大师傅哼一声,对徒弟崇拜很是受用。
正在隔壁供销社采买的苏瑜,用行动表示大师傅还真猜错了。
过去她或许是大师傅猜测的那样,现在可不一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