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已经过了很久的记忆,久到元蘅很多已经记不清楚细节了,但是仍旧会因为闻澈的某个举动某句话给全部牵扯出来。从最深处勾出来的过程,扯到皮肉,浑身都疼。
闻澈似乎意识到元蘅没动身,便停了下来,回头问:“你要是不查了,我也乐意,现在带你回启都。”
元蘅此时才真正从那些看似美好,实则每一刻都是凌迟的记忆中脱身,对上闻澈的视线,道:“查。”
两人谁不先说话,便就这么一前一后地走着。
林子前面的路上杂草丛生,越来越难走。
正此时,一支利箭从远处射了过来,如一阵疾风。闻澈耳目敏锐,驻足偏身一躲,堪堪避了过去,那箭便铿然入木。
“别动。”
闻澈刚出声去护元蘅,霎时箭如急雨般过来。
是有人特意在这里候着他们了!
利箭将要刺向元蘅的时候,他将元蘅拉向了自己的身后。
他将佩剑抽出格挡箭雨,但是收效甚微。因着那些人有备而来,他的肩上还是中了一箭,虽然不深,但只霎时间鲜血便染红了他的衣裳。
闻澈顾不上疼痛,毫不犹豫地握住了元蘅的手,带着她往林子深处去躲。一路上两人尽可能避开那些铺满落叶的路,往潮湿的泥土上踩,如此方可尽可能减少声响,以免那些人追上来。
林间树木错杂,杂草荆棘丛生,极适合躲避。
等到两人似乎已经甩掉了那些人,元蘅才扶着受伤的闻澈在一棵树下歇了下来。
闻澈扯下自己的衣摆布条,自己绑住伤处,谁知一动却牵扯到伤口,咬着牙轻“嘶”了一声。
元蘅低头才看到自己手上的血,顿时才发觉闻澈方才替他挡下了不少箭,尽管闻澈身手了得,也寡不敌众难免受伤。她忙接过布条,替闻澈绑紧在伤处止血。
“疼么?”元蘅皱着眉看他。
闻澈唇色都是发白的,但却仍旧是那一副懒散不认真的模样,摇了摇头:“这算什么?战场上受的伤可比这重多了。”
元蘅起身想去看看是否有人追上来,却被闻澈拽了一下衣袖。
闻澈低声道:“别站起来!他们还没走。”
现下确实不适合贸然出去。元蘅便半跪在地上,将自己的袖口撕开,试图用衣料去给闻澈止血。分明伤口那么深,可他偏就唇边噙着一丝暧昧不明的笑,眼神流连在她的身上。
“关心我?”
元蘅听他此时还有心情说这些,顿时生了气:“就合该让你疼死。”
生气归生气,元蘅还是将他领口往下压了压,看着他脖颈上的红痕:“这里也是擦伤么?”
闻澈像是不疼一般,笑意更深了,凑近她的耳边。
“你咬的。”
第31章 过往
他说这句话时就凑在她的耳边, 将话音咬得又低又缠绵,带着撩拨,还掺着几分少年不甘的心气。
猝不及防地听见这么一句话, 元蘅耳根一热,抬眼时映入他毫不遮掩的热烈情绪里。
离得近了, 能瞧见他如星子般的眸色忽然沉下去, 不知涵了多少深切难解的情绪。就在炙热的呼吸将要落在她的唇线上时,元蘅骤然惊醒, 一把将他推开了。
他伤口被撕扯, 痛得面色发白。
“你好狠的心啊。”
闻澈的眼神看起来有几分可怜。
元蘅却冷声道:“现在什么处境你还胡闹?”
闻澈轻笑:“那回去我就可以胡闹?”
“你!”
“你也有哑口无言的时候?”闻澈凑近她, 看着她生气时眸间的怒意。
元蘅不想理他。
论脸皮厚, 论无理取闹, 她确实是该甘拜下风的。
落雨了。
他们躲在不大的石壁之下, 雨流如注, 能溅湿他们的衣摆。林中雨打树叶之声四起,更听不清那些人的动静了。
“我来纪央城是临时起意, 他们怎么会知晓的?”
元蘅将衣摆拧干,往更里面躲了些。
他们?
元蘅没说他们是谁。
但是想也猜得到。自然是担心她会查出来什么而心虚的人。痛下杀手, 只能说明元蘅查对了。
闻澈气息轻浅:“我都能知道且追上来, 他们知道也不奇怪。你一直在明处。”
是了。从她登科入仕开始, 她便一直在明处了。暗地里想要置她于死地的人不在少数。
皇帝给了女子为官的机会,却是有私心的。他要的就是所有人把目光移向这位女官, 他好借此后退一步,与朝中权贵布这一场棋局。
闻澈忽然道:“我父皇不是真心要用你。有太后身边女官的前车之鉴, 他不可能真正接纳你的。”
谁知元蘅分外冷静, 回头看他,淡然一声:“我知道。”
“你知道?你不怕死?”
这话他早就想问了。但是看她对前途那般期待, 他好几次都没有能忍心问出口。毕竟这太残忍了。
君心难测,她只是被当做随时能弃的棋子。
元蘅道:“我不管他们的用意,也不管明暗之处都有谁。我只需要有这个机会,我就能做好。至于生死,我若在意,此时已然是越王妃了,不必涉朝堂这个险。”
闻澈叹了气,找了个舒服的姿势靠在石壁上,眼神还停在她身上:“你出身名门,本就不必涉这个险。”
“名门弃我,我还要处处提及么?我今日登科,凭的是我自己,跟我的姓氏没有半点干系。别人怎么想是别人的事,我有我要做的事。”
湿沥沥的衣衫已经拧不干了,元蘅索性不管,阖上眼休息。
现在可以确定的是纪央城有秘密,徐融便是带着这个秘密死的。或许锦衣卫也被牵扯其中,或许跟衍州也分不开干系。
看似平静的宣宁二十一年,兴许早就因某个伤口而溃烂开来了。
两人对坐无声许久,才听见元蘅开口:“你上回,说你去衍州时坠过崖?怎么回事?”
这是那日对他剖白心意之时说的事,但后来元蘅一直不想提当日的事,便也没有来得及问。
闻澈将没有受伤的一只手臂枕在脑后,看着昏沉晦暗的天色,缓声道:“不记得了。我醒来那日,也下了这么大的雨。”
他当时是被雨水淋醒的,呛咳出许多的血,身上的衣裳已经破烂不堪,许久才一个人颤巍巍地起了身,扶着崖壁连爬也爬不动,最后又结结实实地摔了下去。
再睁开眼的时候,已经是俞州的军帐中了。
听徐舒说,他见闻澈许久没有回到约好的地方见面,便自作主张去寻了。谁知便在燕云山脚发现了昏迷不醒的他。军中的郎中看伤诊脉过后,只说他是坠了崖才致此。若非是被崖间的枯树拦了下,只怕此时他已没命。
治伤,服药,针灸,调养了有三个月,闻澈才堪堪恢复过来。
“后来……后来怎么也想不起,我怎么会在那里。我记得是去见谁的……”
元蘅睁开眼看过去:“徐舒也不知道你去见谁么?”
闻澈笑了:“他说我没让他跟着去过,应当就是去见褚阁老吧,他与老师于我有恩,我说来是我不争气,对不住他们。”
两人沉默许久,闻澈才轻轻用手肘碰了她,道:“徐融这案子是查不了了,今日刺杀这事回去倒是可以声情并茂地哭给我父皇听。”
这人净想些无赖的法子。虽然无赖,但听起来还挺好用。
“你哭。”
元蘅眼皮都没睁。
闻澈道:“为什么?”
元蘅态度很硬:“我不会哭。”
两人又不说话了。
闻澈的肩似有若无地碰到了元蘅的肩,他的声息很淡,眼尾的笑却很烫。
“我觉得你会啊。”
他果真没两句正经的。
还有完没完了?
元蘅睁开眼看向他:“若是凌王殿下因伤身故,我可以回去跪在朝云殿前,哭够三天,为你求得公道。可好啊?”
闻澈噤声,捂好自己的伤处,闭上眼装睡了。
***
辉和堂中很是清静,案几上镂空褐釉的香炉燃着。淡淡的烟岚蒸腾而起,杳霭流玉。
陆从渊手畔的宣纸刚用镇尺铺好,紫豪笔尖蘸墨欲写,房门便被直接推开了。
陆从渊没抬眼。
能直接闯进他书房的人不多。
那人一身黑色披风,撩开遮面的薄纱,露出苍白的一副容颜。
“你今日怎么舍得出宫了?”
陆从渊搁下笔,唇边的笑意浅淡,根本毫无温度。
明锦两步走过来,扯住陆从渊的衣襟:“我跟你说过!你做什么都行,我不管你,但你不能伤了阿澈!”
陆从渊并不恼,手中微微用力,便将自己的衣襟扯回来抚好,看向明锦:“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你难得来一次我这里,若就为了耍疯气,下回陆府你就进不来了。”
明锦苦笑:“你当我愿意来么?你说我疯?我之前疯么?你骗了我,还要伤我最亲的人,我还要冷眼旁观么!”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陆从渊不再理她,再度提笔。
可是明锦却一把夺过他的笔,扔向了一旁,墨汁溅洒在洁净的宣纸上,赫然一道裂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