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钓秋水 第54节

    谢执轻咳一声,收了笑,坐正身子,将猫重又揽回了怀里。
    “少爷从竹轩来吗?”
    消息传的那样快,看来周敬倒真是个机灵的。
    “嗯。”周潋磨了磨牙,顺手将猫捞过来,箍在怀里,狠揉了几下。
    “到了才知,你已经回来了。”
    他想着先前书房之中周牍那一番警告之语,一颗心禁不住沉了沉,“是我去的迟了。”
    “你……他可曾为难你?”
    若说周牍同自己之间还有几分父子情分撑着,那对着谢执总不至于什么顾忌。
    身体言语之上,威逼胁迫,重利相诱,无非就这些手段。
    后者倒还罢了,可若是前者……
    思及此处,他的瞳孔微微睁大,也顾不得旁的什么,忙后退几分,将眼前人仔仔细细地从头打量了一遍。
    谢执自回来后,已被阿拂看过不知几回,见周潋这副模样,如何不知他心中所想。
    “谢执不曾少了根头发,少爷安心。”他靠在榻上,有些好笑地将炸了毛的猫从周潋手中解救出来。
    “老爷并未对我做什么,”他捏了捏猫方才动作极利索的那只脚爪,不紧不慢道,“只是劝了我一番道理。”
    “嗯?”周潋有些摸不着头脑。
    “老爷说,”谢执抬起眼,朝他微微一笑,“叫我守在少爷身侧,将少爷素日言行一一汇报于他。”
    “作为报酬,事成之后,他便放了我的身契,叫少爷抬我进门,做个良妾。”
    周潋:“……”
    他一时竟不知该先惊于周牍对自己生出的疑心,还是谢执要给他做良妾这件荒唐事。
    谢执托着腮,好整以暇地盯着他看,“如何,少爷可愿意吗?”
    不等周潋回答,他先眨了眨眼,轻笑一声,自顾自道,“我猜,少爷定是不肯的。”
    “少爷又无断袖之癖,哪里肯纳谢执这样硬梆梆的男子进门?”
    周潋:“……”现在改口说自己是个断袖还来得及吗?
    显然这位硬梆梆的谢公子并不打算给他机会。
    后者眉尖轻挑,唇角微微向上翘着,活脱一副得了逞的小狐狸样。
    “那不如,我们谈一谈?”
    “看少爷愿不愿意与谢执联手,同下这局棋?”
    第71章 对坦言
    周潋没有立刻答话。
    他立在原地,眼中在谢执开口一瞬生出的几分讶然一点点褪去,渐渐地恢复清明。
    他的视线落在谢执身上。
    青衫乌发,霜雪似的一双眉眼,目光从来只在人面上略停一停,很轻地一掠而过,半刻都不肯留。
    那样骄矜,偏又叫人喜欢。
    像是有什么变了,又同从前大致仿佛。
    他早该想到的。
    周潋垂在身侧的袖口几不可察地颤了下,他微微笑着,在心底很轻地叹了口气。
    谢执怎么会是寻常人呢?
    原是他自欺太深,才会连这一点都没能觉察出。
    一颗心竟也不知道落在了何处。
    “棋要下,”他道,“可落子之前,总要叫我知晓,对弈的是为何人。”
    谢执曲着手指,在榻沿轻轻一点,微微仰起下巴,眼底的笑像是碎冰上洒落的日影,“少爷不信我?”
    好不讲道理。
    明明什么都藏着不肯讲,却反来怪人不肯信他。
    他的前襟叫周潋揉乱了,发鬓松着,伶仃的下颌线条下,周潋先前留下的指印隐约可见,泛着浅浅的胭脂红。
    两人对视,胶着,似乎谁都不愿先松口。
    猫从榻上悄悄溜了下去,阁上的窗扇半掩着,被风裹挟,轴承“吱呀”一声,复又合上。
    横隔上的桂圆红枣羹搁了许久,已经不烫了。
    谢执拈了一旁的瓷勺,探在碗底,一下一下晃晃悠悠地搅。
    勺子磕在碗壁上,“叮”一声清响。
    停了不知多久,他垂下眼,略提了提唇角,长睫半掩着,遮去了眼底很浅的一点自嘲神色。
    “罢了,不为难你就是……”
    话音未落,肩上骤然一紧。
    他又被周潋搂进了怀里。
    力道比上一次还凶。
    瓷勺“当啷”一声落回了碗底,谢执不满道,“红枣羹……”
    周潋的声音在头顶响起,沉沉的,细听还带了些咬牙切齿的意味,“你当真肯吃?”
    谢执不说话了。
    “没半句实话!”周潋握着他的肩,泄愤一样地伸出两指,在谢执颊上轻掐了一把。
    明明最不喜欢吃软烂的甜羹。
    这人究竟在哪养成的这副口不对心的性子,硬要自己同自己过不去。
    谢执先是被他的动作惊呆了,下意识地连反抗都忘记,待回过神来,恼羞成怒之下,险些没直接从周潋怀里蹦出来。
    他自记事以来,就不曾被人这般捏过脸。这人拿他当小娃娃看吗?
    他皮肤嫩,本就易留印子,此刻说不清是气恼还是叫周潋动手动脚惹得,颊上绯红一片,像是圃中晨时新绽的芍药一般。
    他在周潋怀里挣扎,手腕一翻,便要擒着将人甩出去。
    周潋近来捉猫捉出了心得,拿谢执当猫一样收拾,反手一拧,将人更牢靠地锁在了怀里。
    握在手中时才察觉,原来谢执的手腕这样细,腕骨伶仃,皮肉细腻,舫中最好的丝缎都难及一二。
    谢家怎么养的他,能将人养成这副娇娇怯怯,动不动就病一场的模样?
    心中的不满生得无端,连周潋自己都没察觉。
    怀中人扑腾得好似园中新养的一尾锦鲤,他将人圈着,腾出一只手,没好气地在谢执额上点了一点。
    “我何时说过不信你?”
    这人动不动就冤枉人的脾气什么时候能改改?
    他咬着牙,俯在谢执耳边,盯着后者侧颊上泛着的红,一字一句象是从牙缝里迸出来,“我若不信,早在湖边那一回……”
    那一回怎样,他停了半晌,盯着眼前那人小巧的耳珠,被他呼出的气息扑了,蒙上一层暧昧的红,泄了气一般地垂下头,将下巴支在谢执肩上。
    “我信你的还不够多吗?”他低声说,“谢阿执,你何时才能讲讲道理,”
    “哪怕回我一两分?”
    他又卸了劲,也不再一意擒着人,松松靠着,有些心灰,像是将话一气说尽,再无旁的可提。
    被他抱在怀里的人僵住了动作。
    周潋无心去管,索性松了手,鼻端兰芷香气连绵,他拿额头抵在谢执颈侧,一时间竟不知该拿这人怎么办。
    不是还未坦白身份吗?他有些恨恨地想,最好谢执是颗蜜饯果子成了精,叫他捉过来,一口口咬了吞下肚,往后才安生。
    他这样想着,静了半晌,手肘忽然被人很轻地碰了碰。
    下一刻,一碗红枣桂圆羹递到了眼前。
    谢执被他圈在怀里,手臂半伸着,维持这个姿势有些费力。
    他垂着眼,鸦黑的长睫半合着,没有开口,看起来竟有几分难得的乖。
    周潋故意道,“作什么?”
    谢执抿了抿唇,没有应答,反而是将手又朝前递了递,眼睫微微掀起,很快地地看了他一眼,复又低下去。
    周潋叫他这一眼看的,心几乎都要软了。
    他认了命,无论谢执如何,是何身份,自己都已经被这人拿捏在了掌心里。
    余下的,俱是白费力。
    他抱着这样的念头,认命地将碗盏接过来,一口气喝了干净,擎着空碗,在谢执眼前晃了一回。
    “可满意了?”
    蝶翅一般的长睫很轻地颤了颤,谢执接过碗,随手搁去一旁,翻身一拧,从周潋怀中逃了出来,将脸别向另一侧。
    周潋叹了声气,抬手,拿两指伸过去,轻轻捏住他的下巴,将人转了回来,面朝自己。
    “怎么这么娇气?”他道,“该给你改个名字,”
    “叫谢娇娇才是。”
    谢执低垂着眼,下巴一扭,万分不乐意地将他的手扒拉开。
    周潋原本带了气,现下瞧见他,又忍不住想要笑,干脆又伸过手,在这人颊上掐了一记,“说了多少遍不会疑你。”
    “嗯?”他低下头,偏过去看人,半哄着,“你总也该信一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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