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机从耳边移开,手臂颓然地垂下来,书?燃抿了抿唇,眼底有细碎的委屈。
这时,身边忽然传来一声笑,有人懒懒地叫她:“书?燃。”
书?燃回头,看到?一个女孩子,穿肩带很?细的吊带上衣和低腰牛仔裤,配一支金属色的臂环,上围曲线傲人,胸口那儿拢出一道白?皙而深邃的沟壑。
“你是……”
“程沫,”女孩子也喝了酒,眼神里有千丝万缕的迷离,浅笑着,“泡沫的‘沫’,我们见?过的,在另外一间club。”
第46章 温柔
洗手台周围一圈暗红的光, 震耳的鼓点被墙壁隔着,有?些模糊,空气里浮着很重的香水味儿, 混一点烟草,闻着不太舒服。
酒精让书燃反应变慢, 再加上她对程沫实在没什么印象,想了半天,也没能从回忆里寻到?痕迹,只能淡淡笑着,礼貌地问一句:“找我有什么事儿吗?”
程沫半倚着台面,从锡盒里抖出一根烟,用打火机点上, 轻薄的烟雾碎在红光里,像一袭质感绝佳的蝉翼纱。
“书燃。”程沫又叫了她一声。
书燃点点头?,“嗯。”
“今天周砚浔有?联系你?吗?”程沫抽着烟, 摸一下脸颊,“如果没有?,那是因为他?手机碎了,摔在酒店的浴室里。这事儿赖我, 我不小心?拽了他?一下。”
书燃领会?着她话?里的意思,看着她。
“你?知道昨天这个时间,不对,比这再晚一点,”程沫唇色饱满,她抿了下, 手指弹着烟灰,从从容容地说, “我在干什么吗?”
书燃没做声,等她继续说。
程沫吐一口烟,勾着唇,轻飘飘的字音,“我在问你?男朋友,要不要跟我上床。”
书燃有?点怀疑这人是不是醉得太厉害,脑子?不清醒。
程沫嗤笑,烟雾自?她指间袅袅升起,挑衅似的问了句:“你?不信?”
书燃没回答,她打开水龙头?洗手,之后用纸巾将手指擦干,动作不疾不徐。做完这些,她整了下头?发,拿起搁在一旁的小挎包,往出口的方向走。
“越铂酒店顶层,有?个常年被人包下的套房。就在那儿,”程沫声音高了些,也不管旁边有?没有?其他?人在听,自?顾自?地说,“昨晚周砚浔没回家,朋友叫他?出来?打牌,他?来?了,刚好?我也在。他?跟我们聊起你?,说你?哄他?远比他?哄你?要多。后来?,不知怎么弄的,一杯酒洒在他?身上,他?去卫生?间,我跟他?一道去。”
书燃脚步顿了下,目光隔着一段距离,朝程沫看过去。
这样的时刻,夜场凌乱的红光之中,书燃眼神依旧清透,没什么情绪,也窥不见愤怒,或者,委屈得要哭出来?的那种样子?。
镇定又温和,好?似她周遭有?着无形的强大屏障,能保护她刀枪不入。
程沫夹着烟,眯了下眼睛,同书燃对视着,声音轻了些:“你?知道么,越铂的洗手台比别的酒店要高一点,就一点点,很适合弯着腰,两?只手撑在上面。我们都穿着衣服,因为随时会?被人发现,但这样更刺激,比其他?方式都要刺激。他?站在我身后,我穿高跟鞋,他?穿短靴,身高特别合衬,刚刚好?……”
“我信你?,”书燃有?些突兀地截断程沫的话?音,她眼神依旧静,声音也是,“他?出去打牌是真的,你?见过他?是真的,他?被酒弄湿了衣服,你?随他?进了卫生?间,问他?要不要跟你?……这些都是真的,我信。”
程沫歪了歪头?,灯光暗淡,烟雾缭绕。
书燃在那样的环境下笑了笑,手指捋着垂过肩膀的头?发,“但他?拒绝了你?,他?不会?跟你?发生?任何?事。”
“周砚浔这个人,外表高傲,骨子?里更傲,”书燃说,“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把他?弄到?手的。那些所谓的‘风情’、‘刺激’,他?不喜欢,也看不上。”
程沫身形动了动,凑近书燃,压低声音:“这么笃定啊?”
香水味儿和烟味儿同时逼过来?,书燃不太舒服,顾忌着仪态,很轻地咳了声。
之后,她目光温和地看着程沫:“你?醉了,早点回去休息吧,可能一觉睡醒,你?会?后悔到?我面前说这些伤不到?敌人反而自?损八百的难堪话?。”
说完,书燃转身要走,迈步的瞬间手肘突然被人拉了下,脚步被迫顿住。
烟头?被掐灭,随手丢进洗手池,一缕沧溟的雾气。
程沫目光笔直地盯着书燃,说不清是讥讽还是轻蔑,缓缓说:“你?猜的没错,我的确没勾到?他?,但是,世界上不止一个‘程沫’,更不止一个‘书燃’。现在,所有?人都知道他?对你?好?,他?好?喜欢你?,以后呢?他?是会?变的。”
“就算他?不想变,这个环境,周围那些人,也会?推着他?改变。”程沫唇角勾得有?些散漫,“他?不仅仅是一个相?貌很好?衣品很棒的普通学生?,他?姓周,背后有?盛原,这些光环就像一块蛋糕,奶油浓郁,滋味香甜,不知道多少人想要凑上来?,分一块,尝一尝。”
书燃不说话?,也没有?皱眉,瓷白的皮肤在暗调的灯光下,有?一种昂贵的精致感?。
她看着程沫,像看一出剧情平淡反转全无的戏。
程沫笑着,“他?现在爱你?,你?也信他?,但是,这份爱和信任又能撑多久?昨天我没有?得手,说不定明天就有?其他?人得手,或者,现在正在得手。不是所有?人都像我一样好?心?,会?来?告诉你?——书燃,我跟你?男朋友上、过、床。”
最后那三个字,她故意说得又缓又轻。
软刀子?割肉,蚀骨铭心?。
头?顶光线坠落,照出书燃一身温婉,顺直的黑色发丝与眉目间的细腻精致相?得益彰,像落了花瓣的一池清水,风吹过处,馨香满溢。
“你?可以觉得我是来?挑拨的,酸葡萄心?理。”程沫说。
她后退一步,与书燃之间拉开空隙,烟雾与红光一并流动,仿佛伸手就可捉住。
“但是,我所说的那些话?,其中有?几分道理,书燃,你?是聪明人,应该懂得。”
图穷匕见,程沫勾唇,唇色滟滟,缓缓说出最重要的那一句——
“别太爱周砚浔,也别太信他?。”
周围时不时地有?人路过,程沫和书燃长?久地站立着。
偶尔有?目光好?奇地瞥过来?,程沫不理那些,她只盯着书燃,盯得很紧,一字一句,仿佛要刻进书燃的脑子?里——
“爱他?只要三分就够,余下的七分留给自?己,是退路,也还是自?保。”
书燃的手机在这时响了一声,宋裴裴打来?的,她找不到?书燃,问她去哪了,书燃低声回了几句。
通话?挂断,程沫仍站在那里,又抽出一支烟,正要去点。
书燃看着她的动作,以及打火机上的那簇火苗,忽然说:“酸葡萄心?理是指‘编造一些自?我安慰的理由?,来?疗愈那些因为需求无法得到?满足而产生?的挫败感?’——程沫,周砚浔让你?感?觉到?挫败了,对吗?”
烟被点燃,猩红的一点光,烟气重新飘出来?。
书燃仍是那副样子?,淡而静。
她穿着裙子?,面料很软,长?发也是软的,眼神深处却有?硬骨一样的东西,撑着她,不论风声如何?湍急,她都是清秀精致的模样。
“你?说我是聪明人,”书燃弯唇,露出一点笑,暗红的光线下,漂亮得独树一帜,“其实,你?更聪明一些,但是,聪明得过了头?,所以,搞错了对象。”
程沫抿唇,神色模糊。
书燃眨了下眼睛,“上面那些话?,你?应该去对周砚浔说——让他?少爱我一点,只爱三分,余下的七分,就是你?的机会?。”
*
书燃走后,洗手台这边突然涌过来?好?些人,大概是结伴出来?玩的小姐妹,说笑着补妆,互相?整理衣服和头?发。
程沫咬着烟,听到?她们的聊天声——
“都叫你?不要买这个牌子?的睫毛膏啦,不好?用的!”
“很烂啊?我看好?多网红都在推。”
“烂死了,都不如抹点碳灰,丢掉丢掉……”
……
很烂。
这两?个字反复回荡在程沫的脑子?里,抹不去,忘不掉。
周砚浔跟她说过同样的话?,就在昨夜。
越铂酒店的套房里,隔音极好?的卫生?间。故意弄掉一条毛巾后,程沫自?恃风情,同周砚浔说了几句露骨的话?。
她说完,房间里静了瞬。
好?一会?儿,周砚浔笑了声,有?些无奈,“在江恩佟眼皮底下搞这种事,你?是不是嫌自?己寿命长??这圈里谁不知道他?一贯没底线,翻起脸来?什么都敢做,扒了你?的皮,你?还要谢他?不杀之恩。”
程沫反呛一句:“你?怕他??”
周砚浔笑着,眼神却冷漠,他?不愿多说,抬手指了指,“趁着还没惹麻烦,出去吧。”
说完,他?越过她,往浴缸那边走,想找一条干净的毛巾用。
程沫突然拉住他?的手臂,有?些凶狠地拽他?。周砚浔没防备,踉跄了下,手指一松,手机摔下去,屏幕撞上大理石地面,顷刻粉碎。
周砚浔皱眉,盯着她。
程沫以同样的眼神看过来?,“我知道你?女朋友叫书燃,在club里,我见过她一次,很乖,很漂亮,讨人喜欢。但是,我也知道你?表现得很宠她,只是为了转移注意力。”
周砚浔没听懂,“什么?”
“我了解你?,很了解,”程沫胸有?成竹,看着他?,“你?跟父亲闹翻了,母亲偏爱幼子?,鲜少给你?好?脸色。你?选在这种时候,高调地谈一场恋爱,就是为了证明自?己过得很好?,没有?走投无路,没有?举步维艰!”
屏幕碎得太厉害,已经没办法开机了。
周砚浔将手机放进口袋,淡淡地问:“你?还知道什么?”
程沫笑了声,脚步朝他?靠近,“你?们这些人,或者说,我们这些人,都是一样的烂。烂人哪来?的真心?,不过是利用。”
“书燃那种小女孩,什么都不懂,一味的单纯乖巧,是个合格的工具人。”程沫眸光清亮,分分寸寸,算计清楚,“你?可以继续把她当女朋友,除此之外,你?想不想和一个真正了解你?、看透你?的人喝上一杯?”
周砚浔点头?,好?像有?了点兴趣,“还有?呢?”
“江恩佟不会?知道我们的关系,”程沫笑着,眼神妩媚,“梁陆东也不会?,任何?人都不会?。它会?变成一个秘密,一个意乱情迷的秘密。”
音落,气氛再度静下去。
灯光明晃晃地照着两?个人,一切表情无可隐藏,纤毫毕现。
程沫抱着手臂,颇有?几分举棋若定的气场,这番话?她是精心?准备过的,她料定,周砚浔必会?点头?。
说不清过了多久。
周砚浔忽然笑了一声:“我的确不是什么好?人,算得上烂,但我跟你?——程小姐,我们俩烂不在一个路子?上。”
程沫莫名一僵。
“聪明人想办法走捷径,这是本事。”周砚浔笑笑,“但是,拿自?己的身体当筹码,明码标价去做交换,无论男女,都是很下等的手段,这么低端的‘烂’,我看不上。”
程沫心?里冒出些焦躁,脱口而出:“都是‘烂’,分什么三六九等!”
周砚浔只是笑,游刃有?余,“弈川那么大,遍地都是人脉,程小姐把聪明劲儿挪去别处吧,没必要用在我身上。或者,你?想想办法,让自?己烂得高级一点,也许会?有?新机遇。”
说完,他?推门出去,跟江恩佟打了声招呼,离开酒店。
程沫站在原地,竟然微微发抖。
自?认是个“烂人”是一回事,听别人说自?己烂,还烂得很低级,是另外一回事。被羞辱的感?觉过于强烈,以至于程沫有?些失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