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鹂扑簌一声,猛地往沈砚书案飞去,踩着小爪子在沈砚案前走走停停,时不时歪着一双黑豆般的眼珠子,盯着公文瞧。
“胆子倒是大了不少。”沈砚轻笑,朝窗下跪着的宫人挥挥袖,“你先下去罢,这儿不用你伺候。”
宫人感激涕淋离开。
案上烛火通明,黄鹂看看公文,又看看沈砚,最后目光落在一旁缠丝玛瑙白盘上的绿豆糕,乍然飞扑过去。
一连在绿豆糕上啄出好几个大洞。
许是吃着味道尚可,黄鹂吃得更欢,“啾啾啾”喊个不停,又连着啃下好几口。
沈砚哂笑:“你倒是怡然自得。”
他伸手,将盘子端远些。
黄鹂眼巴巴,又迈着小爪子跟上去。
沈砚挪开,它又跟上。
如此来回几趟,黄鹂许是知晓沈砚在捉弄自己,狠狠在绿豆糕上啃上一大口。
碎渣瞬间落了一地。
沈砚皱眉,直接将那盘子移到一旁的矮几上,黄鹂扒着那盘子,竟也跟着过去。
一整盘的绿豆糕竟是让黄鹂吃下一大半,只剩些碎渣粉末。
沈砚拢眉,正想着唤人前来收拾,忽见原本活蹦乱跳的黄鹂发出短促的一声啼叫,而后缓缓倒在案上。
不再动弹。
沈砚眼角的笑意尽失。
作者有话说:
八千多字这章居然还没写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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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 跑路预备备
日影横窗, 霞映满院。
紫檀案几上供着描金山水笔筒,三足香炉燃着安神香,青烟氤氲, 如梦如幻。
岳栩拱手站在下首, 缠丝玛瑙白盘上的绿豆糕粉末一一被挑出, 岳栩拢眉凝视。
良久,他目光从绿豆糕上移开, 转而朝沈砚拱手。
“殿下, 这绿豆糕确实下了药。”
斑竹梳背椅上的男子双眸轻阖,眉宇淡淡。
一夜未睡, 沈砚面上半点倦怠也无, 凌厉剑眉横立。一手抵着眉心, 一手落在扶手上方,指骨轻轻敲着。
他唇齿溢出一声冷笑, 似漫不经心勾起唇角,脸上却半分笑意也无:“……毒|药?”
岳栩摇头:“不是。”
沈砚睁开眼,那双如墨眸子漆黑, 深不可测
岳栩低垂着脑袋, 细细道出自己心中的疑虑:“这药温和,若只吃上一两回, 身子倒无大碍,只会觉得昏昏欲睡。可若是长此以往……”
岳栩欲言又止。
沈砚不耐烦:“——说。”
岳栩垂眼:“若是吃久了, 精神定会倦怠,食欲不振,身子、身子日渐虚弱。”
沈砚不日就要赶往闽州, 偏偏在这个节骨眼上出了这种事。闽州不比京城, 若是真的在那处出了事, 又或是因身子欠安办砸圣上派的差事。
不管哪一种,于沈砚而言都百害而无一利。
岳栩能想到的,沈砚自然也能想到。
晨曦微露,偶有金黄光影落在书案上。黄鹂昨日连着吃了几块绿豆糕,昏昏睡了大半宿,此时才悠悠转醒。
甫一撞上沈砚一双深不见底的眸子,黄鹂“啾”的一声,小心翼翼将自己的爪子从沈砚的公文上挪开。
一人一黄鹂对视片刻。
少顷,沈砚挥袖:“来人。”
照看黄鹂的宫人垂手侍立在廊檐下,闻言,匆忙推门而去,双膝跪地:“殿下。”
“带下去。”沈砚声音淡漠清冷,“日后别再出现我面前。”
宫人诚惶诚恐,怔愣一瞬后,又赶忙叠声应“是”。
脚底抹油,揣着黄鹂跑得无影无踪。
书房昏暗,光影不明。
片刻,一身着灰色长袍的宫人被带上,伏首跪在地上,泪如雨下。
他连连磕头,额头青肿,也不敢停下。
“殿下,小的不敢扯谎,那盘绿豆糕真的是秋雁姑娘自己做的……不,不是,小的听说,那绿豆糕是兰香坊送来的。”
哀嚎声不绝,宫人俯身,哐哐往地上砸着脑袋:“殿下、殿下明察!这绿豆糕真的不是我们厨房做的……”
岳栩朝沈砚望了一眼,而后皱眉看向宫人:“可瞧清楚了?”
宫人连连叩首:“奴才在厨房做了这么多年,绝不敢有一丝一毫的隐瞒。”
他颤巍巍从怀中掏出一本账册,举至头顶,“各院每日的吃食,厨房都有记账,这盘绿豆糕,乃是兰香坊的人送来。”
岳栩翻阅帐册,朝沈砚点头:“殿下,绿豆糕确实为兰香坊的白芷姑娘送来。属下探明,兰香坊的柴房还有一名婢女,名唤红玉,这绿豆糕是出自她手,是……照着夫人的喜好所做。”
殿中落针可闻,竹影映照在窗上。
良久,书案后传来沈砚低低的一声笑:“……照着她喜好所做?”
岳栩低头:“是,当日随绿豆糕送来的,还有白芷姑娘做的樱桃酥。攒盒是白芷姑娘送来的,后来由秋雁姑娘掌管,从始至终,都未经他人之手。”
“……照着她喜好所做?”
薄唇轻启,沈砚一字一顿,那双漆黑瞳仁极冷,似万年冰潭。
跪在下首的宫人双股战战,瑟瑟发抖。
岳栩垂手:“是,这糕点是前日送来,夫人只用了一块樱桃酥,旁的没再碰过。”
书房空荡寂寥,案几上公文累累,全是昨夜沈砚等人熬夜商讨出来的防涝法子。
那厨房的宫人早就被带了下去,另行关押在柴房。霎时,书房只剩下沈砚一人。
院中杨柳垂丝,蝉鸣满耳。
案上的香炉青烟未尽,烟雾缭绕。
沈砚一身金丝滚边暗纹宝相花纹圆领袍衫,他一手抵着眼角。
绿豆糕早早被岳栩收走,只剩下一个缠丝玛瑙白盘,上面还有几个清晰的爪印,是先前那黄鹂留下的。
槅扇木门紧阖,半点光亮也照不进书房。
沈砚只身坐在阴影中,很久很久。
良久,他低声,笑了下。
案上的公文陡然被挥落在地。
凌乱一片。
……
主院杳无声息,秋雁双手端着盥漱之物,轻手轻脚挽起湘妃竹帘,伺候宋令枝净面。
“那起子懒丫头,也不知道跑到哪里偷懒去了,一大早连个鬼影也不见。奴婢刚刚去抱厦找了一圈,那一处也是安安静静的,就只有几个坐更守夜的婆子在。”
小心翼翼扶着宋令枝至窗前炕上坐下,秋雁蹑手蹑脚为宋令枝挽起锦衣,“姑娘今日觉得如何,膝盖可还疼着?”
“伤筋动骨一百日,哪有那么快就好了,左右再等等就是了。前儿云府打发人送来的药膏,我用着倒是极好。”
那药膏添了薄荷草,抹在伤处凉飕飕的,也不会同红药油一样油腻黏糊。宋令枝用了两次,只觉膝盖不再如往日那般红肿了。
秋雁弯眼笑笑:“那药膏是云姑娘送来的,说是南海那边进贡来的,京城也买不到。云姑娘自己用着甚好,这不,也给姑娘送来了。”
秋雁眼睛笑没了缝,“姑娘若是用着好,奴婢再去取些来。”
话落,她又踮脚往外瞧,“昨儿夜里听闻三殿下回来了,也不知道他如今可还在书房。那绿豆糕……”
宋令枝倏然扬起头,双目睁大:“……什么绿豆糕?”
秋雁眼睛弯弯:“是前儿白芷姐姐送来的,姑娘没吃,奴婢想着这几日姑娘都见不到三殿下,所以自作主张,托侍卫将绿豆糕带给三殿下。”
她声音越来越低,“旁的糕点都是殿下院中人自己做的,奴婢、奴婢总不可能拿去借花献佛罢?”
宋令枝摇摇头:“他不爱吃甜的,你便是送了去,他也不会吃一口。”
秋雁不以为然:“那又如何?左右殿下知道姑娘去过就成了,旁的奴婢也不在乎。”
宋令枝膝盖上的伤口虽然有了好转,秋雁还是不敢大意。
“姑娘,奴婢先去取药膏来,你先在这坐着,奴婢去去就来。”
耳房就在后面,宋令枝没做他想,点头:“去罢。”
案几上供着汝窑美人瓶,宋令枝一手托腮,转眸凝视。
窗下秋雁款步提裙,步履匆匆穿过乌木长廊。檐下铁马叮咚作响,再往后,那抹湖蓝色身影逐渐消失在月洞门前。
宋令枝懒散收回目光,百无聊赖盯着香炉上的青烟瞧。
日光透过纱屉子,渐渐落入屋中,悄无声息爬上宋令枝指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