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得意吧?看着这样的我们?当面取笑还不够,还要拍下照片放到网上去让大家一起跟着笑?”
“我告诉您,哪怕整个贫民窟都会跪下来舔您的靴子,我奴雅也绝不会!”
“恶心的强盗!”
奴雅不顾身后父母的拉扯,铿锵有力地说完,不敢看沈呦呦的表情,扭头就跑。
只留下她的父母一脸害怕地待在原地,手足无措地看着呦呦。
【???什么人啊?态度也太恶劣了吧?】
【很正常,生活在这种环境的小孩,很容易过度自卑和敏感,她算好的了,至少没有麻木。】
【可是呦呦也没说什么呀?气死我了气死我了,我一边觉得她其实也很可怜,一边又替呦呦不值。】
【呜呜呜,我的崽不说话了,肯定是难过了,好心疼啊。】
赶过来的朱克也听到了全过程,他看着沈呦呦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不由粗声粗气道:“这里很多小孩都是这样的,攻击性很强,我早就说了让你别过来,现在不好受了吧?”
“行了,你看也看过了,我们回去吧……”
朱克的话语在看清沈呦呦表情时戛然而止。
他看着这小不点一脸迷茫,仰着头,歪着脑袋:“叔叔,那个小姐姐刚刚说了什么呀?”
沈呦呦困惑道:“她怎么就突然跑了呀。”
朱克:“……”
弹幕:“……”
【都怪呦呦表现得太逆天了,我差点忘了她还不会说阿拉伯语……】
【咳咳,怎么莫名觉得有点好笑哈哈哈哈哈,幸好呦呦听不懂!】
【有一种一拳打到棉花上的感觉……我竟然莫名有点爽?】
“……她说她不喜欢交朋友,也不喜欢拍照,”朱克决定撒个善意的谎言,他的眼神乱飘,对上站在那搓衣角的夫妇,“不如你问问其他人?”
沈呦呦立刻就被这个说法说服了。
这个世界上有爸爸那种不喜欢看书的人,那有姐姐这种不喜欢拍照的人也正常。
但被毫不留情地拒绝了一次,还是让沈呦呦多少有点受挫。
她有些踌躇地看向这对夫妻,犹豫地问道:“你们好,请问你们愿意让我拍张照吗?”
“因为我没什么可以送给你们的,”沈呦呦不好意思道:“只能送你们一张照片啦。”
小姑娘的眼神纯澈且充满善意,奴雅或许看不出来,但历经千帆的夫妻俩很快就明白,这位小小姐跟之前那些踩在他们的苦难上作乐的人不一样,也跟冠冕堂皇地指责他们捡剩菜吃的那群人不一样。
他们互相对视一眼,诚惶诚恐地点了点头。
沈呦呦欣喜地放大双眸,忽然想起什么,扯了扯朱克的衣角,凑到他耳边说了句悄悄话。
朱克瞥了她一眼,再看向那对夫妇,帮着翻译道:“她想要拍下你们最快乐的一瞬间。”
快乐?
这个有些陌生的词语让夫妻两面面相觑,沈呦呦又想起了什么,扯了扯朱克的衣角。
“耽误了你们工作,非常不好意思,”朱克诧异地扫了一眼沈呦呦,帮着补充道:“她愿意支付你们今天的工钱。”
这句话让夫妻两眼睛一亮,疲倦的脸上似乎也多了一分笑容,他们想起了什么,很快重重地点了点头。
*
奴雅气冲冲地躲在方块墙后面,将地上的草霍霍地一干二净。
一只乌鸦“嘎嘎”叫着飞了下来,奴雅见到熟悉的伙伴,脸上总算露出了一点笑容。
“还是你好。”她将藏在袖子里的一点肉丝喂给乌鸦,“比人好多了。”
“那位虚伪的大小姐,”奴雅不屑地冷哼一声,“休想借着我展现她的大度和无私!”
乌鸦自然听不懂奴雅的抱怨,它吃完那点肉丝,又开始“嘎嘎”地叫。
“今天没有了,”奴雅挥挥手,更生气了,“都怪那个大小姐!”
乌鸦喊了半天,得不到回应,不由得怒从心中起。
它扑腾扑腾翅膀,忽然开始召唤伙伴,当奴雅发现不妙的时候,已经有好几只乌鸦成群结队地朝着她冲来。
“滚啊!别咬我!”
奴雅狼狈地开始溃逃,一边跑一边骂,“死畜生!白眼狼!果然是一群烂肠胃的!”
也不知道乌鸦是不是听懂了,总之攻势变得越发猛烈,等奴雅好不容易从包围圈中逃出来,她的头发已经乱得不成样子。
一番发泄反而让自己更生气了的奴雅气冲冲地回到家中,一路上不断有人跟她打招呼,她敷衍地回应着,一回家,竟然看到了一个最不想看到的、意料之外的人。
奴雅从反光的水沟里看了看到自己现在的模样,又看了看那个乖乖坐在家中最好的椅子上、光鲜亮丽到与这间破屋子格格不入的小姑娘,瞬间崩溃了。
“你怎么还在这里?!”
“阴魂不散的恶心强盗!能不能滚回你们的国家去!”
她的怒骂声吸引了屋内的父母,父亲见她一而再再而三的对贵客不敬,再也忍不住怒火,伸出手就扇了下去。
“啪——”
沈呦呦阻止不及,眼睁睁地看着刚刚那个和蔼的伯伯,此时却毫不留情地甩了小姐姐一巴掌,眼睛倏地放大。
小姐姐又跑了,沈呦呦隐约间,似乎看到半空中有颗泪珠,消弭在空气中。
那位伯伯还在生气,伯母连忙拍拍他的胸口,一边帮他舒着气,一边歉意地看向沈呦呦和朱克,“实在不好意思,奴雅这丫头就是欠教训。您放心,我们一定会好好教育她的!”
伯伯气明显还没消,怒道:“当初就该直接把她嫁了!留着留着脾气越来越大!”
沈呦呦尚且只听得懂几个词语,无法完全拼凑起来,好在有朱克叔叔充当临时翻译。
然而她听完,反而更糊涂了。
“伯伯伯母在说什么?”沈呦呦难以置信,“他们不应该向小姐姐道歉吗?为什么反而对我道歉?”
听到朱克的转述后,两夫妻也困惑了,“向奴雅道歉?这天底下哪有父母向子女道歉的道理?”
这句话一下就激起了沈呦呦的怒火,她脱掉鞋子站到椅子上,愤怒地叉着腰,“伯伯伯母,你们怎么能这样想呢?”
“做错事了就要道歉,跟身份没有关系,爸爸做错了事也会跟我道歉的。”
“不分青红皂白打人,是一件很错很错的事!”
“伯伯伯母,你们太令人失望了,我不喜欢你们了!”
沈呦呦噼里啪啦说了一通,也不管两夫妻能不能听懂,气冲冲地拉着朱克就要走。
小孩子应该勇于对大人犯的错误提出质疑,这是沈呦呦一直以来坚持的规则。
在她心中,大人就是走了很多路的小孩。而也正因为他们走得路太多,以至于很多人走着走着,就忘了来时的路。
所以大人恰恰是最需要小孩子的及时提醒的。
而像这对夫妻这样的,在沈呦呦心中,就是已经完全走偏了路,必须严厉斥责,才能将他们及时拽回来的存在了。
朱克被她拽着往前走了两步,回头看向一脸迷惘的两夫妻,笑意不达眼底,“我没记错的话,奴雅今年还没满十四岁吧?”
贫穷的国家嫁娶年龄普遍很早,但哪怕再早,按照律法规定,至少也要十四岁才能安排婚嫁。
当然,这种事在贫民窟向来是民不举官不究,这地方十二岁怀孕的都大把,总之为了少养一口人,不少人家都恨不得早点将女儿嫁出去。
但现在不同了,这件事被朱克发现了。
两夫妻的表情瞬间变了,朱克假笑:“我会持续关注你们的,如果让我发现你们没达到规定的年纪就将奴雅嫁出去了……你们也不想去抗尸体吧?”
越穷的地方越愚昧,越愚昧的地方越迷信。
夫妻两一听到“抗尸体”三个字,脸色瞬间都变得惨白,于是他们连忙点头哈腰,保证绝不会随意将奴雅嫁出去。
朱克冷哼一声,“最好是。”
他想起什么,又顿了顿,“最近我会经常来这里巡逻,告诉你的邻居们,也规矩点。”
“别让我看到什么不该看到的事。”
夫妻两立刻又是点头又是承诺,就差发毒誓了,才总算将这两尊大佛请走。
直到朱克和沈呦呦的身影彻底消失在视野中,他们才不约而同地松了口气,互相对视。
“那个外国小姐可真不好糊弄。”妻子心有余悸。
丈夫则四处看了眼,确认没人看这边,才低声道:“你有认真看那张照片吗?”
“我哪敢看,”妻子害怕地抖了一抖,“那照片里的人会动哩!鬼知道是不是什么摄取灵魂的魔法,她给了我,我立刻就收起来了,一眼也没敢多看。”
“所以我怀疑,”丈夫的声音几乎压成了气音,“她是来偷我们灵魂的!”
妻子瞳孔一缩,又害怕又懊恼,“早知道她那么诡异,我们就该再多收一点钱的。”
两夫妻相视一看,脸上满是“错失一个亿”的扼腕。
亏了啊。
沈呦呦丝毫不知道自己“摄魂师”的名头很快就要传遍贫民窟,她抱着拍立得,又生气又不解,“叔叔,为什么伯伯伯母明明之前还看起来那么好,却能干出这种事呢?”
“呦呦,”朱克叹了口气,“你不能要求生存都成问题的人讲道德。”
“视野决定了他们的未来,也决定了他们的高度。”
“就像现在,如果没有我在你身边,你以为你能这么安全地走在路上吗?”
沈呦呦若有所思,她跟着朱克走出贫民窟,忽然道:“那叔叔,如果有人能打破天花板呢?”
“是不是只要其中有一个人打破了天花板,”她的眼睛亮亮的,“那所有人就都能看到天空了?”
朱克怔住,在此之前,他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
大多数人拯救贫民,都是从外界入手,用外部的力量拯救。
他们似乎从来没有想过,也或许是不愿去想,其实由内而外的力量,往往才是最强大的。
“也许吧。”朱克最终仰起头,淡淡道。
此时恰好有抹阳光穿透云层,直直地刺入他的眼中,“这样的人不好找啊。”
至少他在这待了快五年,看到的都是泥潭里的人,和逐渐陷入泥潭里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