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我就是用一本书, 把他从山里带了出来。”
沈年想到自己即将被拐走的女儿, 忍不住悄悄吐槽:“是骗吧。”
沈呦呦扯了扯爸爸的衣袖,卫航却浑不在意的哑然一笑,“差不多吧。”
他推了推眼镜,轻轻叹了口气:“其实我也时常在想,当年将他从山里带出来,到底是帮了他, 还是害了他。”
沈呦呦敏锐地感受到卫航身上弥漫着一层似悲伤似懊恼的薄雾, 她歪头还在思索,就感受到卫航郑重其事的目光,“如果还有谁能拉他一把, 我只能想到你了, 呦呦。”
“他也参加过《天才集训营》, 沈年或许都听到过他的名字。”
他看向沈年,嘴唇轻启,吐出一个情理之中又意料之外的名字, “他叫钟肃。”
“我希望你们能说服他,担任这一届特训营的班主任。”
*
“我听过他的名字,”
沈年开着车, 思索着道:“不过当时的我没有过多去了解,只隐约记得是个怪人。在决赛前夕,宣布了退赛。”
“当时被网上骂得可狠了, 好像他爸妈还收了其他参赛选手的钱, 所以他才放弃继续参赛的。”
沈年说着说着, 偏头看向儿童座椅上的女儿,“这样一个贪图小利的人,今天真的会来吗?”
沈呦呦抱着苍耳,回忆着这三天的经历,重重地点了点头,斩钉截铁,“会来的!”
“而且,”小姑娘绷紧了脸,严肃道:“钟肃哥哥绝对不是那样的人。”
沈年对呦呦的看人眼光还是放心的,他将这件事放到脑后,又想起即将与她分别,忍不住有些哀怨,“等过几天去了那里,不要太想爸爸。”
“放心吧爸爸,”沈呦呦诚实道:“我应该没有太多时间。”
这话可不是呦呦故意说出来扎心的。
她这次与其说是转学,其实相当于参加一个为期一年的夏日特训营,主要任务是在拍节目的间隙,跟着将来有可能参加学科大赛的其他选手们,特训一段时间。
等学科大赛结束后,也就是一年后,她才会正式转入特殊的少年班进行学习。
事实上,之所以将程序弄得这么复杂,主要还是因为沈呦呦的年纪实在是太、小、了。
正常少年班的学生年纪一般是十二三岁,沈呦呦倒好,足足比人小了一半还多,连小学的入学年纪都达不到。
但真让她继续待在幼儿园里,又实在是一种资源的浪费。
于是风尘仆仆的卫航紧急补开了个短会,弄出了这个“转化”制度——让沈呦呦先当编外人员,等到了年纪再转为正式学生。可谓煞费苦心。
当然,这些都不是沈呦呦需要担心的是,唯一让她忧心忡忡的是一个月后就要继续拍节目了,她最多只能将图书馆内的藏书看个小半。
这对于爱书如痴的沈呦呦来说,简直太残忍了!
这对于恨不得女儿时刻都在眼皮子底下的沈年来说,也太过残忍了!
虽然顾姝那边自从“绑架”事件后就不了了之,但经此一遭,沈年还是有种女儿随时会被抓走的错觉,恨不得去哪都将呦呦带着,哪怕做不到,也必须每晚都去呦呦房间里看一眼才安心。
然而现在告诉他,女儿要一个人出去住宿了!
只要一想到呦呦一个人躺在陌生寝室里、嘴硬不想他,却偷偷可怜巴巴地小声抽泣的模样,沈年心都要碎了。
老父亲绝不承认这一切都只是自己的脑补,他一边开车,一边思索。
不知道那个营地缺不缺扫地的?再不济他去刷个碗也行啊。
沈呦呦浑然不知自己微博粉丝已经逼近一千万的爸爸,正在认真地思考怎样才能混进集训营里刷碗,此时车已经逼近幼儿园门口,她注意到好几个熟悉的小伙伴,立刻放下车窗,“兮兮!楚楚!亮亮!”
被她叫到名字的小朋友都下意识回头,见到沈呦呦,使劲跳起来挥手,“呦呦!”
沈年好不容易从拥挤的车流中找了个停车位,刚将车停稳,正准备发挥慈父心理,回头帮沈呦呦解安全带,就见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飞速解开,快快乐乐地挥了挥手,“爸爸我先进去啦!”
就一溜烟地跑到了小伙伴中间。
沈年:“……”
女儿长大了。
他怀着一种莫名的沧桑看向窗外,沈呦呦一下车,身边立刻聚集了一大堆小朋友,一群小孩子们正闹腾着要往教学楼走。
走了几步,呦呦似乎想起了什么,回过头四处搜寻了一番,又将目光重新定格到车上,将手做出喇叭状,“爸爸快点!”
小黄帽一颤一颤的,随着大幅度动作,遮住了呦呦的小半只眼睛,沈年还没来得及扬起嘴角,忽然听到一阵齐刷刷的喊叫。
沈呦呦身旁围着的那一圈小朋友,也有样学样,跟在呦呦后面摆出喇叭状,朝着这边,“爸爸快点!”
惊天动地。
沈年:“……”
他感受到四面八方投来的目光,一瞬间很想缩回去,这辈子再也不下车。
很可惜这终究只能成为一个念想,等沈年好不容易从尴尬中走出来,根据椅子背后的名字找到位置,屁股还没坐热,就听到台上主持的老师慷慨激昂,“让我们一起喊出我们的小代表——”
台下的小朋友们都很起劲,“呦呦!呦呦!”
沈年:“???”
他一脸懵逼地看着沈呦呦将小黄帽和包包妥帖地放好,镇定地理了理衣领,自然地走上了讲台。
沈年:???我的女儿竟然还是幼儿园的学生代表?
他愣愣地看着沈呦呦走到讲台上,在老师的帮助下,踩着椅子,成功将话筒调试到合适的高度,才煞有其事地清清嗓子,“各位家长、老师和小朋友们,下午好呀!”
非常简单的一句话,然而全场的小朋友甚至部分家长却像是听到了什么至理名言一样,开始热烈的海獭式鼓掌,甚至还有人喊叫着起哄,现场一度非常热闹,堪比沈年当初在选秀综艺时的初舞台。
哦不,比起全是工作人员撑场的摄影棚,不如说这里的真人粉丝还要更多些。
沈呦呦镇定地举起手,全场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都亮晶晶地抬头看向她,她抿了抿唇,露出两个小酒窝,继续道: “很高兴能与你们相遇……”
接下来沈呦呦的演讲也没什么特殊的地方,总得来说算是一场中规中矩的演讲,除了因为人小手也小,明明无法完全握住话筒,却依旧努力的模样,显得有点过分可爱以外。
然而等一场演讲结束,沈年只看到旁边的家长们手都拍红了,他甚至听到有个家长意犹未尽地感叹:“不愧是呦呦,连在幼儿园演讲都讲得那么好,颇有当年诸葛亮舌战群儒的气势。”
另一位妈妈也附和着点头,脸颊微红,“而且她刚刚说很高兴见到我们欸!她心里果然有我们!”
沈年:“……”
你们的粉丝滤镜是不是太重了点?
沈年想到自己微博那群天天只会损自己的粉丝,不想承认自己酸了,抬头看向讲台,沈呦呦换了个气口,竟然又开始用英语将刚刚的演讲流畅地又讲了一遍。
等沈呦呦下台时,发现爸爸正坐在那发呆,她伸出手挥了挥,“爸爸?”
沈年:“……你什么时候英语那么好了?”
“很多研究资料都是英文文献呀,”沈呦呦理所当然,“一开始我是用翻译器的,后面资料太多了就干脆学了一段时间。”
“学会之后看资料果然快多啦。”
“……那德语?”
“d国的机械比较发达,”沈呦呦在半空中比划了一下,“有很多值得借鉴的地方。”
至于最后的手语,沈年已经不想问了。
虽然他很想问为什么大家同时开始学,他才学了个皮毛,最多只会日常交流,呦呦却已经能活学活用拿来演讲了。
沈年的自尊心碎了一地,看着四周越发火热的气氛,终于明白,为什么呦呦的粉丝都是夸夸派。
这样一个偶像,能不疯狂夸夸夸吗?!
他只能尽量藏起自己的柠檬,想起另一件事,四处扫了眼,揶揄道:“钟肃还是没来,这次你说错了哦。”
“不,”沈呦呦眨了眨眼睛,漾起一个有些神秘的笑,“钟肃哥哥肯定来啦。”
*
钟肃想不通自己为什么要在这里看一场无聊的幼稚园庆典。
电视屏幕明明暗暗地映在那张面无表情的脸上,他开始思索,一切究竟是怎么会发展到现在这样。
首先是那个光鲜亮丽的小孩忽然从直播间里蹦了出来,乖巧地坐在他的门口,可怜兮兮地仰起头,大大的眼睛忽闪忽闪,“哥哥,我跟爸爸走散了,你可以帮我找一下爸爸吗?”
钟肃面无表情,“砰”的一下,门关上了。
然后他在门后顿了足足一分钟,再次打开门,同样的场景重演。
钟肃伤脑筋地看着坐在地上的小屁孩,忍不住重重地叹了口气,“已经开始出现幻觉了吗?”
沈呦呦:“……”
“不是幻觉啦!”她蹦起来,咋咋呼呼道:“我,沈呦呦,打钱……不对,帮我找爸爸!送你一本典籍哦!”
“啊——”钟肃了然地点点头,平淡地点评道:“很厉害的骗术。”
他称赞完,直接关上门,在沈呦呦期待的眼神中揪起她的衣领,将小姑娘摆放到另一边,自顾自地出门了。
沈呦呦:“……”
小姑娘自出生以来还没见到过这么难搞的大人,鼓了鼓腮帮子,奇怪的胜负欲燃起,像是小尾巴一样跟在了钟肃屁股后面。
钟肃睨了她一眼,没有搭理,熟练地戴上口罩和兜帽,像个幽灵般朝超市飘去。
自从比赛失利后,他几乎习惯了这样的生活,只会在女朋友来的时候稍微收拾一下。
然而在几天前,他唯一一个收拾的理由也消失了。
钟肃想到那天晚上,忍不住有些迁怒身旁也在有样学样、将帽子戴起来的小不点,然而很快,他又立刻意识到自己这样有多可笑。
真的成了个彻底的失败者了吧。
他在心底淡漠地想。甚至开始迁怒无关的人了。
究竟是什么时候变成现在这个样子的呢?
钟肃行尸走肉般地挑选着打折的临期食品,漫不经心地回忆着。
或许是在母亲听父亲的话,收下钱的那一刻;或许是在其他参赛选手隐晦施压的时候;或许是那天晚上风尘仆仆地赶到吵架的女朋友那里、却看到她挽着另一个人的手……
或许是更早更早,在他如同老黄牛般不知疲倦地干活,被父亲鞭打却不知道逃跑的那一刻。他早就从内里腐烂掉了。
他漫无目的地想着,几乎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直到买单的时候,一只小手忽然伸了出来,攥着两颗棒棒糖。
钟肃将视线平平地看过去,对上一个带着些许讨好的、甜甜的笑脸。
他沉默地收回视线,小姑娘快活的声音在耳畔响起,“还有两颗棒棒糖,谢谢姐姐!”
钟肃看到那位收银员大婶忽然绽开一个笑,主动接过棒棒糖,“好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