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一个问题没有得到明确回答,伊芙的下一个问题又很快没头没脑地冒了出来:“提拉蒙集团……就是前两天把我从赛艇上撞下去的那个男人家,他们背地里是不是有什么非法交易、或者是违法行为?”
听了一晚上墙角的西尔维娅哪里还会听不明白伊芙的意思。
“生意做到能跟德斯蒙集团合作,只要是个公司,财务随便查一查,多少都会有些问题。”
西尔维娅说着摇了摇头,看着伊芙:“问题是,你希望我的回答是他们有问题,还是他们没问题?”
“……他们有问题还是没问题,现在都无所谓了。”
伊芙慢吞吞地回答道。
尤里·布莱尔说的到底是不是真的,他究竟为什么要把提拉蒙集团的人都抓起来,这些都已经无所谓了。
伊芙站起身,像是要把胸中的燥郁感稀释开来一般用力呼吸着。
恰在这时,门口再次传来了敲门声。
半夜三更——原本伸出手想要去拿片安眠药的伊芙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墙壁上的挂钟,已经快要凌晨了,这个……莫非是尤里去而复返了?!
伊芙一下子吓醒了,她像是趁着丈夫不在家偷情的妻子一样,惊弓之鸟般将求助的眼神投向西尔维娅。
西尔维娅的想法显然与伊芙有些不谋而合,她在听到敲门声的第一反应就是起身想要躲到客厅的窗帘后面去。
啧,原以为尤里·布莱尔就算是难缠的那一款也至少要等到第二天吧……结果竟然这就回来了吗?!不对,现在的重点是刚刚她跟伊芙的对话他究竟听到了多少……
仿佛偷情进行到一半的情夫,西尔维娅迅速地脱了高跟鞋悄无声息地飘到了窗帘后。
冷静点,不过是个前任罢了……等等,如果尤里·布莱尔跟她真的没有什么关系了,那么半夜三更秘密警察上门不配合开门好像也是会被他们破门而入抓走的。
伊芙在心里开了个没营养的玩笑,心情复杂地走到了门口。
伊芙拧动门把手,脑海中混乱着思考着一会儿究竟要摆出什么样的表情面对去而复返的尤里。
在拉开门的那一瞬间,少女的手隐约感觉到了一股极其轻微的力量在往相反的方向拉扯着门,然而开门后,门外的走廊上空无一人。
“尤里先生吗?是有什么东西忘记……咦?”
脚尖像是碰到了什么东西,伊芙下意识地低头。
“——危险!快躲开!”
轰——!!!
……
时间往回倒十五分钟。
尤里从公寓楼的走廊里走到寒风凛冽的室外,冬夜里的风刮在脸上像是刀子一般让人忍不住皱眉。
尽管离开的时候态度那么冷漠决绝,尤里还是在踏出公寓楼的一瞬间就后悔了。
该死……!他究竟在发什么脾气?!本来不是都想好了吗,无论如何绝对不让她说出分手的话语,说了也不能答应,就这样一直死死地缠着她——反正她对他也有好感,尤里能够感觉得到。
黑发青年有些懊悔地用带着军服白手套的掌心狠狠拍了拍额头。
伊芙的公寓楼楼下,就是她经营的宠物店。
入夜之后,灯牌已经关掉了,不过考虑到店内宠物们的感受,暖气还是开着的。一只毛色丰润油亮的爆毛布偶猫迈着优雅舒适的步伐,从刚刚吃完的猫碗边上离开,三步并作两步轻巧地跳到了猫爬架上,一边舔着毛一边发出呼噜呼噜的声音。
隔着一层玻璃,尤里面无表情地淋着雪花站在寒夜里,他有一种近乎嫉妒和愤懑的眼神,一脸不爽地看着那只被伊芙精心宠爱的布偶猫在猫爬架上安逸地伸了个懒腰,打了个滚用圆滚滚毛绒绒的屁股对着他。
尤里觉得自己简直就像是一只被主人扫地出门的野猫,只能这样一脸羡慕地看着被主人宠爱的家猫肆意享受着自己无论如何也得不到的照料与偏爱。
理智上,尤里当然知道自己居然吃一只猫的醋是多么可笑,但是就在刚刚,他的脑子里真的一下子闪过了“要不要再用脑袋把宠物店的玻璃撞碎一次”的念头。
一来,他真的看这只布偶猫很不顺眼,想让这家伙也感受一下今晚寒风的温度。
二来,如果……他是说如果,要是他真的再用头撞碎一次伊芙宠物店的玻璃,昏倒在这里,她还会再将他捡回家一次吗?
尤里真的很想知道。
秘密警察也是人民警察,尤里最终还是有些僵硬地移开了视线,放弃了毁坏公民财物的不法念头。
但是雪太大了,他也还不想走。
尤里背靠着伊芙宠物店的玻璃橱窗,将清冷的月色遮住,他的影子向后落在了宠物店内的地毯和猫爬架上。
就像是平行时空中,有一个咬牙坚持留在了外务省的尤里·布莱尔,他在这里遇见了一生所爱,然后被许可进入她的生活,相知相恋,结婚厮守。
尤里微微抬起头,伸手入怀,从风衣外套的口袋里摸出了一个精致漂亮的小盒子。
“咔哒”一声轻响,小盒子应声打开,在深色绒布的中央,一枚熠熠生辉的钻石戒指在皎洁的月光下折射着细碎耀眼的光芒。
尤里轻轻地呼出一口气,白色的雾带着身体里残存不多的温度从他口中涌出,然后迅速消散在了无边沉默的黑夜里。
那些他认真将坦诚与信任重新考虑编写进去,对着镜子默默演练了很久的求婚誓词,终究还是没能找到机会对她说出口。
她连开口的机会都没有留给他,直接就宣判了这段关系的死刑。
胸口处有尖锐的钝痛感沿着神经线蜿蜒地隐现。明明他根本没有用力,但是好像幼年时被姐姐抱断的肋骨处还是在隐隐作痛……又或者,不是肋骨,而是被肋骨和血肉包裹着,处于他左胸腔内部中心,更重要的某样东西在隐隐作痛。
——没关系,没关系。反正,他早就决定好了。
尤里“啪”地一声合上了戒指盒的盖子,紧紧地攥在掌心。一双绯色的眼瞳中闪过了倔强执着的神采。
来日方长,他也并没有答应伊芙的分手。
趁虚而入这种事情,德米特里厄斯那个臭小子想都别想!凭什么他做了坏事就要挨骂被分手,他暗搓搓地搞垮人家集团却还想着跑来撬他墙角?
做梦。管他是什么德斯蒙集团的继承人,敢觊觎他的未婚妻,他尤里·布莱尔不给他连锄头带爪子一起打折了就白在保安局混了——
“轰——!!!”
尤里的思绪,被身后公寓楼道里猛然响起的一阵爆破声打断。
黑发青年猛地回头,一股不祥的预感迅速袭遍了他的全身!
他想也不想就要迅速折返,刚往上走了两步,就听到身后一阵动静。
只见一个带着帽子黑影从二楼的某个房间里跳出,在地面上滚了一下,然后头也不回地在夜色中跑远!
“……可恶!”
尤里只犹豫了不到半秒,就迅速在确认伊芙的安全和追踪犯人之间选择了前者,一阵风一般头也不回地向楼上跑去。
第51章 mission 51
凌晨。东国保安局, 审讯室。
巴泽尔·提拉蒙双手被铐,鼻青脸肿的他正面色如土地坐在冰冷的金属椅子上。
椅子很冷很硬, 与他两个小时前在豪宅里恣意享受的豪华沙发相比简直一个天一个地, 可真正让他双脚不自觉打颤的,却是这个金属椅子下方紧紧连着的一条黑色电源线。
保安局的人还没有开始审讯,他并不知道自己将会遭遇什么, 但是正是这份不确定给了他一种无法想象的恐怖感。更何况, 在这仿佛还残留着上一位被审讯者血腥味的审讯室里单独待一夜,这件事情本身就已经足以击垮一个普通人的意志了。
男人后悔了。
事实上, 他早就后悔了。在德斯蒙集团单方面直接撕毁协议、转而跟布莱克贝尔重工合作的时候,他就意识到自己可能惹到了不该惹的人。
然后, 当他接到保安局的电话,看见穿着一身秘密警察制服的尤里·布莱尔带着逮捕令半夜上门, 一脸冷漠地说给他几分钟安排一下家里人、然后乖乖滚出来配合调查的时候,他满脑子只剩下了“逃, 一定要逃”的念头。
女人孩子什么的, 换个城市, 或者换个国家, 随便再娶再生, 要多少有多少;最重要的是,他的小命可只有一条。
于是男人当场决定驾车试图从后门逃逸。他利用这几分钟迅速回到书房, 拿起早就准备好的现金箱子,蹑手蹑脚地溜到了车库, 连一声“再见”都没敢跟正在房间里写作业的儿子和正在跟友人煲电话粥的妻子说。
这自私愚蠢的行为被冷眼监视着他动静的尤里全部看在眼里, 一下子激怒了最重视家人的青年军官。于是在把这个拿秘密警察们当傻瓜的蠢货抓住之后,尤里戴着黑色的皮质手套,连同结实坚硬的军靴给了他一顿拳脚交加的无声开场白, 最后才让手下拖死狗一样地将他带了回去。
到了这一步,巴泽尔·提拉蒙脑子里除了后悔和仇恨已经不剩下其他。不过他后悔的并不是蔑视欺负了平民,他唯一后悔的只是自己为什么在动手之前没有查清楚那个平民女人到底有什么后台。
他已经山穷水尽。
如果……如果实在没有办法的话,他只能试试看那个方法:交代出有价值的情报的话,说不定可以让保安局把他当做证人留下一口气……
男人满头冷汗,因为疲惫和恐慌微微凸起的眼球上布满了蛛网一般的血丝,手指死死抓住椅子,就连指甲裂开了都没有察觉到——而就在这时,门外突然传来了一声闷响,仿佛有人被打倒在地。
片刻之后,一阵细碎的钥匙碰撞声响起,审讯室的门缓缓打开。
男人的喘息急促起来,微微放大的眼瞳中恐惧与期待交替闪烁着——最终,在他的瞳孔里折射出来人模样了之后,定格成了喜悦的光芒。
“莱昂纳多……!”
巴泽尔·提拉蒙神情激动地想要站起来,却很快被啷当的锁链拉扯了回去。他只能用手掌激烈地拍击着电椅表达自己急迫的心情。
“你怎么现在才来?!快,快救我出去!保安局已经派人在搜我家的房子了,如果让他们查到——唔唔唔!”
“嘘……别这么沉不住气。”
与电椅上被束缚住手脚的男人形成了鲜明对比,来人一身优雅精致的高定西装,被发蜡严格约束着的发丝向后梳成了一个背头的模样。
他一副悠然自得的神态,缓步绕到了男人的身后,在巴泽尔·提拉蒙迫不及待的表情中抬起手一把捂住了他的嘴。
“都说了多少次了,无论在什么样的场合,都请装作与我不认识的样子……早知道你是这么能惹事又没用的货色,我就不会和你这种蠢货合作了。”
来人声音越来越冰冷。捂着巴泽尔·提拉蒙的嘴的手指在他反应过来之前,向上覆盖住了巴泽尔的鼻子,属于危险和死亡的气息和来人的影子一起,从巴泽尔的头顶上方蔓延笼罩过来。
如果这个时候,巴泽尔·提拉蒙还不明白这个人究竟是来做什么的,那他也就跟白痴差不多了。
三分钟前,他还在心里对着他从不信仰的神祈祷,请求他让保安局的秘密警察们最好永远不要出现在这间审讯室,而三分钟后的现在,他唯一的心愿就是秘密警察们立刻出现。
哪怕出现的是那个刽子手一般的尤里·布莱尔也好,至少他会让他活到把话说完。
不过来人可没有这样的度量。
“放心,你的家人们很快就会去陪你的。”
男人的手套上沾着迷药,巴泽尔·提拉蒙的动作很快迟缓下来,他的力气一点点松懈,脑袋无意识地歪倒向一边。来人稳稳地接住,然后捏住他的下巴,往另一边迅速用力一扭!
空荡安静的审讯室里,咔哒一声颈骨断裂的声音之后,一切归于平静。
男人走路几乎没有声音,显然是受到过什么特殊训练。
他心情很好,一路畅通无阻地走出了保安局,甚至还跟一路上歪七八扭倒在走廊上的几个秘密警察的尸体打了几个招呼。最后,他摘下了沾满巴泽尔·提拉蒙眼泪和鼻涕的手套,厌恶地擦了擦手,扔给了门口安静等待的手下。
“好久没有亲自动手,稍微有些生疏了呢。对了,尤里·布莱尔那边,应该已经收到我送给他的礼物了吧?非常具有我们mafia风格的……嘭——!”
他仰起头,像是陶醉在什么天籁中一般,对着天空猛地张开双臂,模拟了一个爆炸的动作。
站在财务省配备的黑色商务轿车前,莱昂纳多·哈普恩伴着清晨熹微的天光,旁若无人地跳着华尔兹似的转了两圈,谢幕般地朝着虚无的舞伴鞠了一躬。
他抬起手,轻轻抚摸着脖颈间那条细长的疤痕,突然有些病态地发出了神经质的笑声。
“上次在聚会上见了一面我就一直在想呢……那样骄傲夺目的小美人儿,如果被炸成碎片,想必也是如同这玫瑰花丛一样绚烂迷人的色彩吧?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