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岸之在信中告诉她,自己那日到底是如?何被设计的。
他?自言当时是一个宫婢来?传话,道?她约他?在不远处的楼阁上见面,有要紧话同他?说,听得是她,他?并未多想便贸然?前往,没想到才一进门,便觉头晕目眩,很?快就失去了意识,再醒来?时,就已被太皇太后等人发现他?和宋茗箬睡在了同一张床榻上。
见得后头萧煜封妃的举动?,许岸之也不至于傻到不明白,他?恐是遭他?们这?位陛下?设计,就为了从他?手中将她夺走。
如?今事情已无?法挽回,他?也不可能斗得过当今天子,在信中,许岸之也向她道?了无?数的歉,他?知道?自己很?自私,为了娶她,甚至在太皇太后面前搬出了他?已故的祖母,言此生只愿娶她一人,又唯恐旁人抢先一步,哀求太皇太后第二日就去赐婚,甚至全?然?不同她商量。
因为他?知道?苏织儿定然?不会答应。
末了,他?让苏织儿放心,绥儿在祈南被照顾得很?好,他?另寻了一处地方安置绥儿,定不会教人发现绥儿的存在。
苏织儿略略读完信,想起许岸之说的那些对不起她的话,心下?很?不是滋味。
其?实?,也全?不是许岸之的错,她也有错,若当初她大着胆子将自己成亲一事说出口,也许就能减少后头许多麻烦。
可世事就是这?样,选错一步,后头就变得步步错,愈行?愈难,甚至根本无?法挽回。
苏织儿坐在书案前出了好一会儿神,方才提笔给许岸之回信。
相比于许岸之的厚厚一叠信纸,苏织儿只写了寥寥几十个字。
便是让他?忘却旧人旧事,好生珍惜宋二姑娘,祝他?与宋二姑娘婚后举案齐眉,白头终老。
她命凝香将信送出去,至此,她与那位镇南侯世子的缘分便彻底了了。
看着凝香拿着信快步而出的背影,苏织儿心底竟有种稍稍舒了口气的轻松,好歹也算解决了一桩心头大患。
眼下?,就等着入宫了。
入宫当天,天还未亮,苏老太太和孙氏便起了,虽不想将气氛弄得凄凄哀哀的,但老太太看着苏织儿被抬出来?的那两?个大箱笼,一时没忍住,还是用帕子抹了眼泪。
这?进宫到底和寻常嫁女不同,皇宫这?地方,一旦进去了,哪是那么容易能再见面的,只怕要分别好长一段日子。
见老太太哭,苏织儿亦觉鼻尖酸涩,可她到底忍下?了,抱着自家祖母安慰了好一会儿,才坐上了宫里前来?迎人的马车。
此番入宫,苏织儿将凝香凝玉两?个丫头都一并带去了,这?两?丫头本就是孤女,自玉成关将军府一路跟着她抵达了京城,这?会知道?她要入宫,两?个丫头说什么都要跟她一道?走。
云秀宫在皇宫西北面,待苏织儿抵达时,正殿外的院子里伺候的十几个宫人已然?等在了那厢。
大多数人都是在殿外伺候的,贴身伺候的苏织儿只留下?了凝香凝玉和一个年岁看起来?三十出头的宫人,那宫人姓胡,自言在宫里待了快十五年了,周围人都喊她一声胡姑姑,苏织儿便也跟着这?般叫她。
胡姑姑在宫中待的时间长,知道?的规矩与事也多,想来?有她在身边,有什么不明白的事也好问?问?,到底妥帖些。
苏织儿按苏老太太提前嘱咐过的,命凝香凝玉给云秀宫的宫人们分发了赏钱,便命他?们各自干活去了。
凝香凝玉让人将带来?的箱笼抬进来?,将里头的东西都归置齐整,待收拾完,便已至午膳时候,可去取午膳的宫婢却是迟迟未归,直去了大半个时辰才满头大汗地回来?。
那宫婢看着年岁极小?,又是头一日伺候新主子,不知苏织儿脾性,生怕她生怒责罚,慌忙请罪,说是今日进宫的妃嫔多,用午膳的时间又挤在了一块儿,这?才晚了一些。
“今日进宫的妃嫔?”凝香闻言疑惑地皱了皱眉,不明所以,“陛下?后宫,不就只有我?家娘娘一人吗?”
胡姑姑看向亦是满目不解的苏织儿,解释道?:“娘娘不知道?吗?那日赏荷宴后,太皇太后和陛下?大吵了一架,过了几日,也不知怎的,陛下?就连着册封了好几位京中贵女,她们和娘娘一样,皆是今日入宫。”
言至此,胡姑姑顿了顿,忙又道?:“不过娘娘不必忧心,除却福安宫的宁妃娘娘,其?余几位进宫的娘娘位份都没有您高。”
苏织儿坐在小?榻上,听得此言,敷衍地扯了扯唇角,她确实?不知,进宫前的这?段日子她几乎整日待在府中,也向来?不爱打听京中发生的轶事,故而对于此事一无?所知。
“陛下?后宫充盈,是件好事,人多了,往后也能热闹些。”
这?话听起来?大度,但苏织儿心底清楚她哪有那么大度,可即便她心底不舒服又能有什么办法,这?里不是沥宁,那人也不是周煜了,他?是大澂的一国之君,注定要三宫六院,后宫佳丽三千,早晚的事罢了,她阻止不了,便只能这?般默默接受,总归是好受些。
用过午膳,苏织儿在临窗的小?榻上午憩了一会儿,起来?后又拿了本闲书读。
晚膳前,胡姑姑笑意暧昧地端了件衣裳进来?,道?:“娘娘今日进宫,指不定夜里会受幸,一会儿可要沐浴更衣,好生准备准备。”
苏织儿瞥了眼托盘里那件薄若蝉翼的寝衣,淡淡“嗯”了一声,也未多言。
看着她这?般不咸不淡的态度,胡姑姑只觉奇怪,听闻旁的几个宫里,眼下?正是忙得热火朝天,哪一位娘娘不是在精心准备着,就希望今日能得陛下?临幸,最好能尽快怀上皇嗣,一朝母凭子贵,飞上枝头。
偏就这?位最早被陛下?册封的云妃娘娘似是一点也不在意,甚至是一副不大情愿的样子。
主子的事,胡姑姑也不好置喙,只膳后同凝香凝玉一道?伺候苏织儿沐浴更衣。
她本想给苏织儿周身抹上香膏的,这?香膏还是宫中秘方,甚是好闻,许多年前,胡姑姑曾在先皇宠妃高贵妃跟前伺候过,当年高贵妃还凭此香膏专宠了好一段时日呢。
苏织儿听罢却是摇了摇头,显得不大愿意,见她拒绝,胡姑姑只觉可惜,但并未再劝,毕竟就算不抹这?香膏,她们这?位云妃娘娘也足够明艳动?人了。
不得不说,她今日挑的这?身寝衣实?在适合她们娘娘,茶红的颜色衬得她的皮肤愈发白皙如?玉,薄透的纱料子使得内里裹着丰腴的桃粉小?衣若隐若现,她家娘娘纵然?不说话,就这?般眉目微垂坐在床榻上,仍是美得勾人心魄,确实?也不需那香膏锦上添花。
其?实?对于陛下?今日来?云秀宫,胡姑姑还是颇有一番自信的。
毕竟赏荷宴后,外头都在说,陛下?怕不是对这?位原准镇南侯世子夫人觊觎已久,才会这?般迫不及待在镇南侯世子出事后就封她为妃。
外殿的莲花更漏一滴滴随着时间流逝,也不知等了多久,胡姑姑就听始终安安静静坐着的那位云妃娘娘蓦然?开口问?道?:“几更天了?”
“回娘娘,两?更天了。”凝香答道?。
听得此言,苏织儿竟是直接爬上了床榻,一边扯过衾被,一边道?:“你们都出去吧,我?困了,想睡下?了。”
胡姑姑登时惊了惊,“可娘娘,这?才刚至二更天呢……”
苏织儿明白胡姑姑的意思,她抿了抿唇,淡淡道?:“他?不会来?了,兴许去别处了……你们都回去休息吧,不必再等了。”
胡姑姑闻言不由得蹙紧了眉头,站立片刻,见苏织儿心意已决,已然?在床榻上躺下?,无?奈之下?只得示意凝香凝玉放下?床帐,熄了烛火,静静退了出去。
然?内殿床榻之上,苏织儿并未睡,她只睁着眼睛,面墙而躺,凝眉若有所思。
虽她如?今已成了他?的妃嫔,可她并不想活成他?的附庸,过想法设法讨好,日日盼着他?来?的日子。
他?既得不认她,那她也不认。往后他?再不是周煜,再不是她的夫君了。管他?今日去宠幸这?个,明日去宠幸那个,都与她无?关。
虽这?般想着,苏织儿仍是忍不住红了眼眶,但她只是抽了抽鼻子,并未掉眼泪,旋即像是赌气一般拉起那薄薄的衾被将脑袋埋在了里头。
那厢,皇宫御书房。
内侍小?福子依着高祉安吩咐端了宵夜回来?,临至御书房殿门外,便被一人给扯住了,好一会儿才脱了身。
高祉安正在殿外站着,远远看见了这?幕,待小?福子行?至跟前,问?道?:“方才那外头是谁啊?”
小?福子答:“回高总管,是今日新进宫的娘娘暗中派人来?打探消息的,这?一晚上都已有好几个了,看来?都是在关心陛下?今晚的去向。”
两?人的说话声虽低,但还是透过殿门,传到了内里正在批阅奏折的萧煜耳中,使得他?正在书写的笔微微滞了滞。
高祉安同小?福子一道?入内时,暗暗抬眸观察了一眼萧煜的面色,见他?虽仍是那副神色淡淡,看不出喜怒的样子,但周身的气息平和,想来?心情当是还不错。
他?这?才放下?心来?,眼神示意小?福子将宵夜搁在那张楠木桌案上,旋即躬身道?:“陛下?批阅了好几个时辰的奏折了,不若先吃些宵夜垫垫肚子。”
虽高祉安不明缘由,但果如?他?所料,他?家陛下?今日心情极好,听他?言罢,竟真搁下?了手中的笔,一言不发地拿起汤匙,吃起了送来?的汤水。
高祉安见状心下?一喜,待萧煜吃得差不多了,便将早就准备好的牌子递到萧煜面前,“天也晚了,不知陛下?今夜想宿在哪位娘娘宫中?”
他?眼看着他?们这?位陛下?抬眸看来?,先是在摆着牌子的托盘上扫了一眼,好一会儿,方才伸出大掌在上头虚虚划过,最后像是无?意般停了下?来?。
他?手指微曲,正欲翻过那块牌子时,却听一个声音蓦然?响起:“陛下?,云妃娘娘今日或是身子有些不适……”
高祉安闻言猛一皱眉,瞥向身后毫无?眼色,偏在这?时候开口的小?福子,狠狠瞪了一眼,下?一刻,就听坐在书案前的人问?道?:“她怎的了?”
小?福子或也发现自己多嘴,可话想撤回也已来?不及了,只得硬着头皮道?:“奴才方才……方才端着宵夜回来?时,路过云秀宫,看见云秀宫的灯……熄了……”
他?话音未落,便见他?们那位陛下?的眸色骤然?沉冷下?来?,连嗓音也冷得异常吓人,“她睡下?了?”
“应,应当是……”
小?福子颤声答着话,随即就听“啪”的一声,竟是托盘上的一枚牌子被猛地丢了出去,伴随着男人明显掺着愠怒的声儿,“既没有侍寝的心,往后也不必留着她的牌子了……”
高祉安答了声“是”,吓得大气也不敢出,好一会儿,才壮着胆子将托盘往前递了递,“陛下?,那……”
他?话还未说完,却见那厢抬眸冷冷瞥他?一眼,眸光似利刃般凌厉摄人。
看来?是不必了……
高祉安吞了吞唾沫,收回了手,忙领着小?福子躬身退了出去。
看着御书房内复又变得沉闷异常的气氛,不禁在心下?感慨,这?好容易冒了个日头,怎的一转眼又是阴云密布,山雨欲来?。
当真是君心难测,伴君如?伴虎啊!
第68章 酒醉
或是云秀宫的衾被软和, 苏织儿也算舒舒坦坦地睡了一觉,次日醒来用早膳时,胡姑姑迫不及待告诉她?, 她已托人去打听过了, 陛下昨夜哪儿也没去,在御书房批阅了?一夜的奏折, 最后干脆在御书房歇了几个时辰, 便上早朝去了?。
苏织儿闻言,只淡淡“哦”了一声, 自?顾自?喝了?口清粥,没甚大的反应,旁人许是看不出来, 可凝香凝玉眼看着她家主子吃罢一碗粥后又吃了?两枚鸡蛋,便知她今日心情佳,连带着胃口也佳。
这入宫的日子?清闲又无趣,原本她?们这些新进宫的妃嫔每日是要去太皇太后那?厢晨昏定省的, 可听闻太皇太后病了,眼下闭了?殿门,正好生?修养着,不想任何人打搅。
这出也出不去, 苏织儿便愈发有些无所事事,只能?练练字,下下棋,看看闲书,可她?没想到?, 是日午憩罢,云秀宫来了个不速之客。
正是先前胡姑姑提起过的与她?同一日进?宫的, 福安宫的宁妃。
听到?宫人通禀,将人请进?来后,苏织儿才发现自?己好像在先前的宴上见?过此人,就是不知是在春日宴还是赏荷宴上。
听胡姑姑说,这位宁妃娘娘姓严,祖父曾是先皇的太傅,亲手教导过先皇,深得先皇宠信,父亲如今又任詹事府詹事一职,且叔父兄长皆在朝中担任要务,可谓家世不凡。
这位宁妃本身也是位美人,十岁前都被养在江南老家,身姿窈窕,纤细如柳,举手投足都透出几分江南女子?如水般的温婉动人。
她?由婢子?扶着缓步入了?云秀宫,在苏织儿跟前福了?福,还脆生?生?唤了?句“姐姐”。
她?确实比苏织儿小?上一岁,但听得这声“姐姐”,苏织儿只觉浑身汗毛竖立。
也没什么,就是听着有些恶心。或是自?小?到?大吃了?太多的苦,苏织儿如今已能?通过自?己的好恶来辨人。
比如,她?一眼就瞧出,这位宁妃今日来,大抵没存着什么好心思,不是真的来看望她?的。
果然?,闲谈了?没一会儿工夫,便见?她?叹声道:“今日与姐姐相谈甚欢,颇有种相见?恨晚之感,只可惜不能?与姐姐聊得太久,午后陛下身边的成公公亲自?来传话,说陛下今夜要去妹妹宫中用膳,一会儿妹妹得回去好生?准备准备了?。”
说着,她?垂眸以帕掩唇,面?上流露出几分羞赧。
苏织儿又不是傻子?,哪能?看不出来,这人是故意来同她?炫耀来了?。
她?扯了?扯唇角,闻言笑了?道了?一句,“那?便恭喜妹妹了?。”
宁妃抬眉去瞥苏织儿,见?她?听得方?才那?话,神色淡然?,似有些无动于衷,未免觉得心下无趣。
进?宫前,她?母亲拉着她?的手,可是千叮叮万嘱咐,让她?千万防着这位云妃莫要大意。
毕竟这可是陛下连颜面?都不顾,迫不及待册封的人,只怕入了?宫会倍受恩宠,恐是个极难对付的。
宁妃原也为此事发愁,生?怕斗不过这个传闻中诡计多端的云妃,但万万想不到?,最后她?自?己竟会成为陛下召幸的第一个妃嫔。
这般看来,陛下当是也没这么喜欢这位云妃,且看云妃这副样子?,美虽美,但安安静静不像是什么有心机的,怕是没什么难对付的,倒是她?担忧过度了?。
宁妃今日本就是探虚实来了?,如今得了?她?满意的结果,复又坐了?一炷香的工夫,她?便以急着回去准备侍寝为由,匆匆告辞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