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寡妇眼珠子一转, “哎哟,我说四眼儿,来娣不会是正在帮你治眼睛吧?可别半瞎治成全瞎哟!”
有人“噗嗤”一声笑出来,“我活这么大岁数可是第一次听说近视眼还能治好的。”
“谁说不是,这丫头可真能显摆,生怕大家不知道她那三脚猫功夫。”刘寡妇真是想想就来气,崔老五家的病秧子能治好,不就是瞎猫碰到死耗子嘛,可不代表啥病都能治好,死丫头真是不放过任何一个能出风头的机会,难怪自家宝珠说要留意着,这将来不是省油灯。
还真不省油,比她奶那老寡妇还费油呢!
话说本来刘宝珠嫁给赵青松后,刘寡妇在村里的腰杆子应该是前所未有的硬才对,可偏偏出了三虎那档子事儿,赵青松又不愿帮忙,她这心里实在是憋得慌。
三虎被抓,她总觉得是秦寡妇在捣鬼,这老寡妇就是见不得她好。
可明里暗里试探这么多次,秦寡妇的表现都证明她没说谎,真不是她搞的。
倒是宝珠说,这事要么是来娣要么是来娣男人,可来娣那毛手丫头她能不知道?心里憋不住话,她用了好几次激将法,她都不承认是她干的,那应该就不是……想到最后只有贺连生一个怀疑对象,刘寡妇暗暗咬牙。
以前多好啊,有三虎这军师出谋划策,不仅跟秦寡妇干架屡战屡胜,就是家里老老小小都得听她号令,现在倒好,孙媳妇们都快翻天了,动不动就闹离婚,就连素来最听话的宝珠,也把她的话当耳旁风。
她早就跟宝珠说了,收服不收服赵青松那俩小崽子不重要,关键是她得赶紧怀上,到时候生个自己的骨肉,有了后娘就有后爹,那俩小崽子还能翻出天去?
宝珠满口答应,但也提出一个要求作为交换,让她在屯子里多留意来娣的动向,要有啥事赶紧给她打电话,千万千万不能让她太出风头,更不能让她搭上城里人。
在刘寡妇的眼里,虽然廖四眼儿不怎么样,但却是实实在在的城里人……她这根搅屎棍今儿就得搅和搅和。
“要我说啊,四眼儿你就是被她骗了,来娣有几斤几两别人不知道,咱们可是清楚着呢。不就跟着何老大夫学过两手嘛,真正的东西谁会传给她一丫头片子?能治好一个那是运气,她要是能把你治好,我能倒立吃屎,你信不信?”
“来娣咋不能了,她连我这只剩一口气的都能治好,你们可别忘了现在是谁给你们免费看病。”崔五婶立马中气十足地反驳,“来娣这丫头心善,她救了我的命,可我家给她送俩鸡蛋她都不要,愣说我需要补身体全给退回来,你们摸着自个儿良心想想,以前有个头疼脑热都往卫生室跑,现在是谁给你们看的?她要你们一分钱,要你们一把米没?”
刘寡妇想反驳,可事实就是如此。
“是啊,来娣免费给你们看病,还教你们上山挖药,连药钱都给你们省了,你们倒是好意思,连一个鸡蛋都不给。”王丽芬双手叉腰,大声骂道:“要我说啊,这人得要点脸。”
最近来娣成了队上免费的专职医生,大多数人还是会客气一下,给个鸡蛋,或者给两根黄瓜啥的,可耐不住有些人就是不自觉,嘴上感谢的话说得比谁都漂亮,实际的表示却一分也没有,这不,转头病好了还要背后奚落两句。
“你说你们要脸吗?”
妇女们全都低着头,一是理亏,二是干不过王丽芬这母老虎。
廖志贤也忍不住说:“是我听说小秦同志会看病,是我厚着脸皮请她帮我治疗的,她耐不住我苦求才说尽力试一试,不管是否能治好,我都只有感激她的,大家以后也别说她的不好,她是一名好同志。”
这是他第一次,敢于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一次性说这么多,这么完整的话。
刘寡妇还想再添油加醋,忽然背上一痛,居然是谁朝她背上扔了一块牛屎干,“哪个小王八羔子?!”
没人理她。
“是不是王狗蛋?”
谁知还没听见回声呢,背后又被人扔了一块,转头喷火,小腿肚上也挨了一块,疼得她哎哟直叫,一下子把全村人都给骂光了,顿时就有别的妇女上去跟她吵闹,稻田里一时热闹不已。
然而,她们吵她们的,廖志贤的药一顿也没断过。他这是典型的温热毒气熏蒸,引动肝火,火性炎上蒙蔽清窍,而双目恰好是肝经巡行之处,这才导致双目视力下降,治疗起来不难,关键是药物。
秦来娣给他开的方子里,桑叶菊花白薇山上都有,唯独一味石斛不好找,她重生回来这么久,几乎天天泡在山里,还一次都没见过。
“没事儿小秦,我去找,你画个草图给我。”崔老五听说她正在找药,自告奋勇。
“这不好麻烦您崔五叔,都怪我这眼睛不争气,要不然……”
“诶廖知青别这么说,谁都有生病的时候,来娣免费帮咱们治疗,我都不知道该怎么感激她。”秦桂花别看平时半分钱的亏都不肯吃,可他们每次送去的东西她都不收,愣是要留给孩他娘补身子。
这份恩情,他们一家就是给她们做牛做马也报答不了,何况只是找点药材。
“来娣你们放心,我十二岁就上山支陷阱下兔子,咱们方圆六十里的山头,我都跟自家后院一样熟。”
来娣一想也是,于是照着记忆,在纸上给他简单的勾勒一幅草图,又用语言描述了一遍,叶子啥样,藤茎啥样,要是开花又是啥样,细细的说了一遍。
说着说着,崔老五忽然恍然大悟,“我应该是见过的,有点印象,等着,我下午就进山找找看。”
来娣和廖志贤都怕他有危险,忙道:“老五叔也不用勉强,天黑了要实在找不着就赶紧家来,啊。”山里不仅有豺狼豹子,还有毒蛇蚊蚁。
崔老五头也不回的走了。
*
这一走,就是三天两夜,就连秦桂花也开始担忧,“你说你老五叔不会出事吧?”
“是啊,我听说老五叔是带着好几天干粮进山的,都怪我没用……”廖志贤愧疚道,“明明是我自己生病,却麻烦别人帮我找药。”
来娣要早知道他是带了干粮破釜沉舟的,压根不可能让他去,真出什么事她都没办法原谅自个儿。
因为时间耽搁得有点久,怕廖志贤的视力进展太快,她也不得不用别的药代替,虽然药效不如石斛,但也能将就。“廖大哥也别自责了,咱们只有等……对了,前几天的药感觉怎么样?”
“刚开始吃下去会拉肚子,但第二天就不拉了,还会很想吃东西。”
“嗯,那是药用对了,你体内的热毒在慢慢清除,记得这段时间别吃上火的东西。”
来娣收回把脉的手,又用电筒给他做了个简单的眼部检查,正要说话,忽然门板被拍得砰砰响。
野人似的崔老五站在门外,怀里兜着一堆东西:“喏,来娣快看看,找对没。”胡子拉碴,一身泥浆,跟个土地公公似的。
甭管大家怎么劝,他也不进屋,“不能弄脏你们屋子,我在外面就成。”
来娣想到自家只有一间小屋子,祖孙三个都不够住,他不愿进也就不强求,“老五叔没受伤吧?”
崔老五咧嘴一乐:“没,好着呢。”还动了动胳膊腿,证明没说谎。
“没遇到什么毒蛇毒蚂蚁吧?”
“嗐,我打小就在山里长大,遇见也不怕,咱们猎户都知道,有些草药能防蛇呢。”
来娣松了口气——下一秒,她就看见了几株熟悉的东西。
“这些都是您挖到的?!”
“嘿嘿,我看着跟你画的图纸有点像,你看是不是?”
何止是没错,压根就是惊喜啊!
因为崔五叔不仅挖到了她要的石斛,还是纯野生的铁皮石斛!
铁皮石斛要是在五十年后,随着资讯的发达,那几乎是人人皆知的名贵药材,被称为“药中黄金”的,可在1973年的大山区,那也就是悬崖峭壁上的一株野草而已。
一想到它的药效和价格,秦来娣声音都颤抖:“老五叔在哪儿挖到的?”
“就咱们后面翻三座山头,北边那个红石头崖上。”他以前为了找口吃的,自有一套记忆地理坐标的办法。
“那么远?”秦桂花在这儿生活了五十年,“那里可是没人烟的。”
崔老五咧嘴一乐,“是,但我熟悉,你们放心……不确定是不是你要的药,所以只挖了三株,还剩不老少呢,怕浪费就没挖。”
农人爱护山上的一草一木,就像爱护田里庄稼一样,非必须,绝不多挖。
秦来娣唏嘘,上辈子自己一心忙着随军投奔赵青松,却哪里知道,一直想要逃离的贫穷落后的五里屯,其实也有可爱的一面,也有可爱的人。
*
新鲜石斛滋阴清热和益胃生津的功效更强,效果也是立竿见影的。第二天中午,廖志贤就感觉整个人通体舒泰,看见的景物不再模糊,好像有一条清晰的线条勾过边似的,看东西不再重影和虚晃了。
当然,那么名贵的野生石斛,来娣都不舍得一次性用完,省着点只用了两株,剩下的生命力最旺盛的一株,她给栽进墙角的泥土里,看能不能活。
于是,就在刘寡妇眼巴巴等着看秦来娣笑话的时候,廖志贤身上却慢慢有了变化:从一开始啥也看不清,到景物模糊重影,再到逐渐勾边立体,直到礼拜天的早上,一觉醒来的他,居然在没戴眼镜的前提下帮隔壁女知青穿上了一根针!
廖四眼儿能给人穿针啦!
这一消息火速传遍整个五里屯生产队,以王丽芬为首的社员们活也不干了,专门来知青点看稀奇。
等看到廖志贤真的没有戴眼镜,没有别人帮助的时候,居然能把五米外一本书上的字看清的时候,大家是真相信来娣这丫头,手里是真有两把刷子了。
而此时的秦来娣,却不在现场。
晒干的天南星已经炮制成胆南星,又压制成小小的长条,她按约定时间送到县医院,因为数量多,有八斤多,所以孙药师给了她十五块钱。
要知道,现在一名普通工人的工资也只有三十几块,她这一口气就挣到别人小半月的工资,你说她能不高兴?
而且,以前习惯了向赵青松伸手要生活费,每逢家里添置个啥,孩子要交学费啥的,他虽然不问,她也会下意识的主动向他“汇报”
………想想吧,自己挣钱自己花,不用向任何人交代的感觉,可太他妈香了!
这是重生以来的第一笔巨款,来娣一激动,还真不知道该怎么花了。
肉,那肯定是要买的。
奶奶和盼娣的鞋子已经露脚趾了,得做双新的保暖的,尤其是盼娣,小姑娘至今还没穿过内衣,总得给她做一件。
马上入冬,祖孙三人的被褥和棉衣都要添置,炕也该重新盘一下。
就是厨房里的铁锅也破了好几个洞,要么补,要么买口新的。
今年的柴火不够过冬,要是能买点煤就好了。
……
这一算,来娣这做了几十年家庭主妇的人也得叹气,用钱的地方真是比筛子眼儿还多!
幸好她已经跟孙药师约好,以后每个星期都能炮制一点别的药材送来,数量和价格都不如前两次,但每次也能得两三块,算是有了初步的稳定收入。
来太迟了,肉已经卖光不敢再犹豫,连忙向不远处卖鸡鸭的大娘走去,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抢了一只肥肥的大公鸡……三块五毛钱,也不便宜。
这要是放五十年后,一个月工资只够买十只鸡的厂子,早就该倒闭了。可现在的收入跟物价就是这么不成比例,秦来娣在心里叹口气,把大公鸡放背篓里,往卖布料的地方走去。
国营商店的东西都要票,她不打算去碰壁了,所以宁愿价格高点,在黑市买了一米柔软的白布和条绒,运气好遇到卖棉花的,几乎是百米冲刺的速度抢了两斤,这身上的钱就只剩五块了。
刚回到村口,就有人说:“哟,咱们‘小秦大夫’回来了。”
“小神医今儿买啥好东西?”
来娣还有点奇怪她们怎么忽然打趣自己,结果刚走没两步,迎面碰上满脸笑容的廖志贤,“廖大哥咋啦?”
上次说的是今天要回海城探亲,但因为吃药的缘故,来娣怕他火车上不方便携带而前功尽弃,就建议过一个礼拜再回去,正好喝满半个月,能知道有没有效果。
“我好了,我能看清了。”廖志贤哆嗦着嘴唇说。
秦来娣一怔,“真能看清了?”
廖志贤也不用她伸指头猜数字,直接指着远处羊肠小道上的一个黑点说:“那是王大娘,她头上戴着一块绿头巾,左边耳朵露着,右边耳朵包在头巾里,对吗?”
众人看过去,太远了,村口大娘们压根看不清,只有来娣能看出来是王大娘,那是根据她走路姿势和穿着来判断的,得益于熟悉程度。可却看不见她的耳朵到底在不在外面,哪只在外面,一直等了几分钟,王大娘的身影越走越近,她才发现跟廖志贤说的一样。
“嘿,恭喜你啊廖大哥。”
廖志贤红着脸,眼睛仿佛也比以前明亮有神多了,“谢,谢谢你。”
秦来娣忽然就觉得,浑身像是有了使不完的力气,那种满足感和成就感,比她赚了十五块钱还让她高兴。而更让她高兴的是,王丽芬给她带的口信——培训班考试马上就要开始了!
大公鸡因为骟过,长得很壮实,足足有六七斤重,秦桂花虽然心疼钱,但也心疼俩孙女大半年没沾过荤腥,孙女要是能通过这次考试以后说不定就能有个前程,这只鸡就当吃个好兆头吧。
当晚烧水烫鸡,分成两半。半只清炖,既能喝鸡汤又能吃肉,剩下半只擦点盐巴,腌制一下挂在厨房能被烟熏到的地方,做成红星县的特色烟熏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