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
    元欲雪轻轻应了一声，眼底似乎有些疑惑，“惊醒？”
    “它们已经醒了。”
    元欲雪很冷静地说，“在你刚才杀死那只鬼怪的时候，它们一直在上面看着你。”
    人类的眼睛好像不能在黑暗中视物——这一点元欲雪已经意识到了。
    他让天师少年点火，也正是因为这一点。
    有了火符点燃的光芒，他才能看清天花板上的鬼怪，更方便躲避危险。
    “……什么？”
    听了元欲雪的话，少年明显有一分的惊愕与愣怔，他几乎是下意识地顺着元欲雪的话望去，刚刚还紧闭着眼睛的鬼怪，几乎在同一时刻，猛地睁开了——
    无数双眼球咕噜转动着，像是某种昆虫的复眼一般，从中倒映出极密的球形圆点。这些圆点鼓动着，观察着底下的人类——
    少年往后后退了一步。
    ……一直，看着他？
    这些鬼怪一直都是醒着的？
    然而它们眼睁睁看着他除掉了它们的同类，甚至在他望过去的时候，闭上了眼睛，假装沉睡。实际上，它们一直都在黑暗当中窥伺，像是在捉弄着不可能逃出的猎物……几乎一瞬间，少年心底产生了某种毛骨悚然之感，唇抿得更紧。
    而被点破的鬼怪，也不再伪装——虽然它们本来就没有打算放这些新鲜的血肉离开。
    黏在天花板上的鬼怪探出了自己最长的“手”——黑而细瘦，唯有四指，被拉长到不可思议的程度，向着几人袭去。
    哪怕心知眼前是生死难关，他也不可能抵抗得住这么多鬼怪，少年天师也还是没有后退，反而挡在了元欲雪的面前。
    黄符顿起，数点火光照亮了整座地下室，少年咬破了舌尖血，喷吐在桃木剑上。一时桃木剑闪烁出似金属般的奇异光泽来，而少年的脸色则是瞬时颓唐下去。他的气势却半点不弱，目中精光尽现，紧盯着四面八方袭来的鬼手，同时听到了身后元欲雪的一声提醒。
    “小心。”
    少年的心似乎骤然柔软了一下。只是现在的情势危急，他也来不及转身去看元欲雪，只仓促间应了声，“好。”
    桃木剑虽然辟邪斩鬼，但只是一连斩杀几只百手鬼怪，便被那黏腻血液腐蚀的灵气尽失，哪怕有心头血庇佑也无济于事。少年心疼宝剑，抿了抿唇，准备改用符法的时候，却见又有鬼怪之手刁钻地饶过他，向着他后方袭去！
    少年想到元欲雪，一急，连忙转身，却又被抓了破绽，正是两面受袭时，眼前却突然被银光一晃——
    漂亮的小少爷手中，突然拿着一柄血气森森的长刀。
    那长刀乌黑刀柄，雪亮刀锋，其实是很精致而漂亮的刀，但落在元欲雪手中，莫名多出一种极具冲突性的煞气。
    清癯漂亮的手，握着这样凶的刀，也很具画面的冲击感。
    元欲雪的目光很冷，几乎是让人提着一口气、心悬起来的冷。但实际上那冷冽的目光又不是冲着自己来的，于是从旁观的角度来看，又莫名地让人心悸，觉得他冷起来也实在是惊人的好看，哪怕危险也让人想凑近的好看——
    握着刀鞘的手骨节突出而清晰，因为用力，淡青色筋脉浮现得更加明显，就这样，长刀挥斩而下，刀气劈出，一气搅碎了所有接近的鬼怪——
    满地融化的怪异血液，却未沾湿元欲雪的一点衣服。
    “……”
    天师少年这会是真正愣住了。
    正好这时元欲雪也望过来，看着他，沉默无言，仔细端详。
    “还是受伤了。”元欲雪突然说。
    少年下意识地摸上脸颊上，刚不慎被鬼怪划破的一点痕迹。
    ……啊？
    好像元欲雪说的“小心”，真的只是字面意思地让他“小心”一点而已——原本该是一场恶战的。但这会看来，估计唯一的伤员就是他了——
    受伤量，脸上划出的口子。
    正在天师少年还没缓过神，心中比刚才发现这么多鬼怪还迟疑震撼的时候，异变又发生了。
    第435章 千人副本20
    元欲雪刚才那一刀下去, 已经绞杀了数只袭击过来的鬼怪。
    所以只是这么一碰面的时间，天花板上那些密密麻麻悬挂着的百手鬼怪，便已经折损大半了——
    氛围似乎都有一瞬间的凝滞。
    它们没再继续鲁莽地发动攻击, 无数双可怕的复眼都跟着紧盯住元欲雪, 层层叠叠的倒映出小少爷年轻的面容。
    在些微的迟缓之后，那些鬼怪的脊背微微拱起，天花板上布满了被它们分泌出来的奇异的粘液，似乎是攻击的前奏——
    一瞬间！
    鬼怪一哄而散，像是某种受惊的昆虫一样，“咻溜”一声向门外钻去。
    天师少年：“……”
    啊？？
    他捉鬼的经验还算是丰富, 但也从来没有碰到过鬼怪不战而逃的时候。一向是只有人躲鬼的，怎么这会儿, 好像变成了……鬼躲人了？
    少年天师这会觉得脑袋都有点昏昏涨涨的，没弄明白。
    而他身边的元欲雪, 目光仍然是十分冷冽的。看到鬼怪突然逃走, 元欲雪没有露出惊讶的神色来, 只是微微蹙眉, 将刀提起, 破鸿蒙直指着那条狭窄的旋转式楼梯, 声音很平静，但又透出平静的杀意来。
    “……不能留。”
    从最开始, 元欲雪抱的就是斩尽杀绝……不，永绝后患的心思。
    这些鬼怪，只是一只，便足以造成剧场的意外惨案——一名演员当场死亡, 多人受伤。
    如果让这些鬼怪逃出去的话, 还不知道又要引起多少的伤亡灾难。
    因此元欲雪绝不会轻易放过它们。
    也不能放过。
    而此时, 始终跟在元欲雪的身旁，神色平淡的戒舟衍抬起了眼。
    他的五官和面容都是极为英俊的，只是此时，透出了一点满眼的阴郁气质来。
    “好。”
    似乎是在答复元欲雪刚才的话。
    他的话音刚落。无人注意到的地方，地下室入口处的大门忽然间合上了——金属碰撞的声音传来，极为轻微的“咔嗒”一声声响，像是锁眼开合发出的动静。
    正常来说，人类的大门，当然阻止不了鬼怪的进出。
    可处理这一切的，是戒舟衍。
    不管是借由元欲雪视角，观察副本的场外玩家，还是此时的世界观仍然在被颠覆的少年天师，都没有注意到这一点微小的变化，唯独元欲雪微微抬起头，看向了身侧的戒舟衍。
    元欲雪点头，无声地说了一句，“谢谢。”
    于是一向显得十分阴郁冷漠的男人，自然是有一些别扭地……微微弯了一下唇角。
    非常生疏的，对着元欲雪作出了……大概能算是开心的表情来。
    于是接下来的元欲雪，不紧不慢地踩上了楼梯。
    他的脚步落在阶梯之上，非常轻盈，像猫一样地不会发出任何声响来，但就是有一种韵律奇妙的节奏。
    当他顺着阶梯，走到尽头——被堵在了地下室当中的无数只鬼怪，也再无逃窜的地方。
    在这一瞬间，猎物和猎手的地位彻底调换。
    在鬼怪们的恶劣预想当中，应该是人类发现了它们的踪迹，提心吊胆、小心翼翼地妄想逃走。只是在他们以为可以逃出生天的时候，才会猛然发现——他们已经被彻底困死在了这方狭小的地下室空间当中。
    根本不可能逃出去。
    现在，也的确是逃不出去。
    只是被追杀的，逃命的那一方，赫然变成了鬼怪本身。
    ……
    大概只用了几分钟的时间。
    少年天师还没有彻底缓过神来，视线便下意识地落在了此时正缓缓脚踏楼梯，走下来的元欲雪的身上。
    元小少爷的肤色异常苍白，远远看去，便更觉得他肤色如雪，身形清癯，透出一种虚弱病气来，像是娇贵的、应该被小心珍藏起来的宝物。
    然而与他此时气质大相庭径的，便是他手中握着的长刀。乌黑的刀鞘透出一种妖异气质来，雪亮的刀锋上，此时刀刃尖端，正缓缓地往下滴落着怪异浓稠的鲜血。
    那是鬼怪的血液。
    腐血一滴一滴地滑落在地面，刀锋上倒是不挂一缕污渍，依旧雪亮如新。而元欲雪的身上，也是干干净净的，透着一股文雅气息，让人丝毫想不到，他刚刚经历了怎样的一场战斗。
    两人的目光正好相对。
    少年天师的心脏猛地一跳。
    他突然有些难以言喻的紧张起来，胸腔中似乎微微发烫，心脏也像是要跳出来一样的唐突。最终，他有一些踉跄地挪开了目光，姿态中显得有些许的狼狈，倒是元欲雪依旧是望着他的。
    元欲雪站在楼梯上，黑色柔软的发垂下来落在肩头。他的睫羽也微微垂着，望着底下的少年，忽然开口，“没事了。”
    元欲雪的声音很轻，但此时，却莫名让人觉得一阵安心——
    于是一切都在此时尘埃落定。
    那些鬼怪已经都被元欲雪处理干净了。
    少年天师的心又跟着微微一悸，半晌才干巴巴地回了一声，“好。”
    既然鬼怪处理干净，元欲雪这才将刀收起来了，重新向上走去。
    他们离开得有些久……该回去了。
    戒舟衍当然也非常自然地跟了上去，只是在经过那名天师少年的时候，他忽然微微侧过身，以一种俯视的目光，注视着此时显得出神的少年人。冷不丁地说了句：“好看？”
    戒舟衍实在是个非常沉默又冷漠的人。
    以至于最开始，天师少年根本没意识到戒舟衍会和自己说话——说的，还是这样的话。
    顿时像是被戳破了什么一般，有些许的慌张。他的睫羽快速地颤了颤，脸上浮上了有些难堪的淡红色，但又很快就冷静下来，他转过身，略微咬牙，“关你什么事？”
    戒舟衍似乎低笑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