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家的船比金小叶的船要大一些,船中间有个棚子,棚子里还有桌椅软榻。
这孩子就被放在了软榻伤,他明显很不适应,缩成一团一副很害怕的样子,像一只受惊的小兔子。
朱寻淼撩开他身上穿着的单衣,就看到他瘦弱的身上满是淤青,上面还有很多咬痕,新旧伤痕层层叠叠,布满了他全身。
朱寻淼是个养尊处优的小少爷,虽然也曾听人说起谁家吃不上饭,谁被打了之类的事情,但他身边是没有这样的人的。
现在看到这孩子身上那么多伤,他倒抽一口冷气。
黎青执的脸色也不太好看。
这是个孩子!孩子!
那洪家实在过分,竟然这么对一个孩子!
黎青执也坐在软榻上,他扶着自己断了的胳膊,问这个孩子:“洪家那个小少爷时常打你?”
“小……小少爷生气了就会打人咬人,”这孩子睁着眼睛,泪水从眼睛里滚落,却没有哭出声来,“大老爷,你们能不能别把我送回去?我不想挨打……”
“你放心,我们一定不把你送回去!”朱寻淼从身上摸出一块帕子,给这个孩子擦眼泪。
黎青执摸了一下这孩子的脑袋,又问这个孩子:“那个小少爷打你的事情,洪家其他人知道吗?”
这个孩子往黎青执身边靠了靠:“知道的。”
朱寻淼细皮嫩肉,一看就养尊处优,以至于这个孩子不敢靠近。
倒是黎青执……虽然黎青执瘦弱,但黎青执是第一个跑过来救他的!再加上黎青执黑黑瘦瘦的模样比较“平易近人”,这个孩子对黎青执有些依恋。
在黎青执的引导下,这个孩子说了很多。
这孩子也姓赵,叫赵满仓,他家就在赵老三所在的村子,家里跟赵老三家,还沾亲带故。
他爹是个酒鬼,一有钱就要去买酒来喝,他们家也就很穷。
二十天前有人找上他爹,说是县城的洪家要给他们家小少爷找个小厮,他爹二话不说就把他送到了洪家。
赵满仓被带到洪家后,吃了一顿饱饭,洗了一个热水澡,还换上了一身新衣服,他起初无比开心,也一心想要照顾好那位小少爷。
但两天后,也不知道是为了什么,小少爷突然就发脾气打了他。
之后,小少爷一个不高兴就会打他,小少爷打得太过分的时候会有人拦着,但大部分时候,负责照顾小少爷的仆妇就只在旁边看着。
他是求助过的,找到洪老爷哭着想要回家去——他爹虽然对他不好,有时候看他不顺眼还会踹他一脚,但他至少不会被打成这样。
只是他闹了之后,洪家说他不听话,竟是不给他饭吃。
这孩子说话的时候抖个不停,明显怕到了极点。
朱寻淼用衣袖擦了一下眼睛:“没想到那洪家竟然是这样的!”
黎青执也觉得洪家有点过分,他还考虑了更多。
这个孩子被他们带了出来,但洪家以后,会不会给他们那个小少爷找别的玩伴?
真要那样,怕是会有别的孩子受罪。
既如此……有没有什么办法能制止这件事?
黎青执很清楚,从他和朱寻淼从阻止洪家小少爷打人起,其实就已经得罪洪家了,毕竟他们看到了洪家不想让人看到的,卑劣的一面。
之前洪晖送他们出来的时候,虽然一脸歉意一直在道歉,还让人去拿银子,但黎青执分明感觉到了从他身上传来的浓重的厌恶。
洪晖已经恨上他们了。
黎青执看向朱寻淼,苍白着一张脸道:“寻淼,我受了这样的罪,想去报官。”
“好,报官!”朱寻淼毫不犹豫。
这孩子差点被打死,黎青执又被打断了胳膊……他其实也想去报官。
他们崇城县的那位县太爷虽然也会收点好处,但行事还算公正,到时候应该会给他们一个交代。
不管怎么样,必须让洪家把他们那位小少爷给看管起来,可不能让他继续伤人!
这么想着,朱寻淼又看向黎青执:“黎兄,你胳膊断了,疼不疼?”
“还行,你别担心,我没事。”黎青执道。
朱寻淼闻言一脸敬佩:“黎兄,你受了这样严重的伤还能面不改色,当真是我辈楷模!”
朱寻淼觉得自己有点太娇气了。
他刚才看了,他胳膊上被咬的地方就破了点皮,但他已经疼痛难忍,黎青执呢?黎青执的胳膊都断了,竟然还能反过来安慰他,声音还很稳定。
黎青执太厉害了!
徐启飞也认真点头,非常认同朱寻淼的话。
黎青执被夸得有些不好意思,幸好这时船靠岸了。
朱寻淼把黎青执和赵满仓送到了县城的医馆,还指名道姓,让擅长骨科和擅长儿科的老大夫给他们诊治。
黎青执的胳膊被老大夫用木板固定,手上的伤口也被老大夫上了药。
不过他其实用不着,毕竟他有异能。
处理好自己身上的伤,黎青执就问了问赵满仓的情况。
赵满仓没有断骨头,但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有不少。
这孩子幸好遇上他们,被他们带了出来,不然一直这么被人没轻没重地打,他说不定会没命。
黎青执闻言松了一口气。
也就是这时,朱前带着一些家丁匆匆赶来:“黎先生,寻淼要去告官,让我把你和这个孩子抬过去。”
抬?黎青执道:“我能走……”
“你受了伤,还是让人抬着吧。”朱前轻咳一声。
黎青执立刻就领会了朱前的意思,又想到县衙审案子的时候,普通百姓需要下跪……他舒舒服服地躺下了。
在大齐,官员走在大街上,百姓见了该干什么干什么,但是在公堂上,百姓还是要跪的,当然若是有功名,就不用跪了。
而他现在,还只是一个白身。
朱前让人抬着黎青执和那个孩子,往县衙走。
崇城县的道路很窄,他们这一行人也就很引人注目,自然引来了很多人围观。
而不远处,金小叶从一家布店里出来。
金小叶想拿黎青执带回家的那五十两银子做本钱,昨天黎青执同意后,今天她就开始做事了。
她找到染布坊,买了一些染色没染好的布,又在布店买了一些人家积压着卖不出去的布。
这样的布料价格便宜,手套和暖手筒的价格也就能压下来,最后她卖出去的价格,兴许比有些人自己买了布料回家自己做还要便宜。
既如此,大家肯定会愿意买她手上的成品。
金小叶心情挺好的,但没想到她刚从布店出来,就见一群人抬着黎青执往前走。
她确定那是黎青执,这么瘦的男人,她怎么都不会认错!
黎青执还穿着那身朱家送的新衣服呢!
黎青执出门的时候好好的,现在怎么会被人抬着?
金小叶被吓了一跳,抱着布料冲过去:“阿青!”
黎青执扭过头,就见到了一脸担心的金小叶。
金小叶见黎青执清醒着,放松许多:“你怎么了?”
黎青执有些无奈:“我胳膊断了。”
金小叶:“……”她昨儿个晚上担心黎青执抱着自己,会让胳膊断掉,结果今天,黎青执的胳膊就断了?
金小叶顾不上做生意的事情了,得知黎青执他们要去县衙,她背着自己刚买的布料跟在后面。
普通百姓是害怕县衙的,他们宁愿绕路走,也不愿意往县衙前面过。
金小叶不至于这样,但面对县衙,她还是本能地发憷。
毕竟那些官老爷,是能决定他们的生死的。
只是黎青执出了事,她咬牙跟在黎青执身边。
“小叶,别担心,没事的。”黎青执安抚害怕的金小叶。
金小叶“嗯”了一声,说话的时候声音都不太一样了,带了点鼻音:“那洪家真不是东西!”
就在刚才,她已经弄明白黎青执到底是怎么受伤的了。 “对。”黎青执给予肯定。
另一边,赵老三所在村子,也有人聊起洪家。
赵满仓的父亲一想到赵满仓在洪家干活一个月能挣五百文,就觉得心情舒畅。
那可是五百文,五百文!
他们村里的男人去县城的码头做零工,一天也就只能赚五六十文!
而且那洪家是包吃住的,也就是说他们家少了一张吃饭的嘴,这里面又能省下不少粮食。
地里的水稻已经长得很高了,要不了一个月就能收割,赵老三巡视了一圈自家的地,正要回去,就遇到了赵满仓的父亲。
“老三,你家小豆呢?你不会真的让他跟着你那个侄子读书去了吧?”
“嗯,他跟着我侄子读书去了。”赵老三提起这件事就高兴。
其实读不读书的还在其次,赵小豆在黎家吃得很好,光这件事,就已经让他很高兴了。
“不是我说你,赵老三你也太蠢了!还读书……我看你那个侄子,就是想找个不要钱的小工帮他干活!”赵满仓的父亲冷哼了一声:“你家小豆人在人家家里做牛做马,最后怕是啥也换不来,这有什么意思?你看我家满仓就不一样了,他去洪家做事,一个月能挣五百文!”
赵满仓知道那中间人一开始看上的是赵小豆,对此他挺不满的——凭什么不一开始就找他家满仓?
幸好赵老三蠢,不让赵小豆去,白白丢了这么一个挣钱的好机会……这么一想他又高兴起来。
“那洪家小少爷会打人……”赵老三道。
“那小少爷都不到十岁,就算打人又怎么样?还能有我打得重?”赵满仓自己都打人,自然不以为意。
洪家小少爷打人这事儿,赵老三已经不是第一次说了,他觉得赵老三是眼红他,才故意这么说的。
这么想着,赵满仓的父亲又道:“那洪家可了不得,房子特别大,我家满仓去了他们家,等历练上几年,将来说不定能当个管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