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在,孤也要去寻她。”他摆手道,“你们随意。”
姑娘们略有些失望地垂下头,揪着衣摆难过地道:“这样啊……”
“还以为能当面谢谢她呢……”
“那过段时间再回来寻她好了……”
“没事儿,反正我们也打算去罗浮山,就当是谢她了……”
端王一只脚尚还停在车與上,听到这句话后猛然回头。
“你们刚刚说什么?!”他厉声质问,“罗浮山?!什么罗浮山?!”
那些姑娘见他面色狰狞,又给吓了一跳,就差团抱在一起。
“浮山的姓氏,殿下不知道吗?”依然是刚刚胆子大些的姑娘开了口,“我们这样的人原本没有姓氏的,可浮山偏就有。她姓罗,名浮山……”
拓跋澈只觉得自己眼角控制不住地抽搐。
他逼近了她们,再次出声发问:“怎么会姓罗……她难道不是姓金?”
那姑娘稍稍退后了一步,缓了缓神后,又道:“浮山不姓金,不过我们听她讲过,她小时在岛上,有个玩伴倒是姓金。天底下姓金的不多,殿下是不是记错了呢?”
倏然间,端王感觉一盆凉水从头到脚地浇下。
原来她并非金曼璋之后,只是一个普通的姑娘罢了。
怪不得……怪不得自己让她去寻那些汉臣,她看上去那样为难……
他什么都猜到,却怎么未猜到若她真是金曼璋之后完全可以要挟那些人好生供给她衣食,又怎会沦落到垂花楼为妓?
“说你运道好,只因为我本不想保你,却有人替你求情。”
他脑中突然浮现出来时兄长对他说的话。
“去太极宫!”他坐在车内,声嘶力竭地冲李枭喊,“快些!快!”
李枭不解
不过见殿下神色癫狂,他也不敢问缘由,驾车沿着铜驼街方向而行。
一路上,端王不断催促他「快」、「再快些」,好像慢一步便赶不上什么似的。
然而路上却飘起了雪,起先只有盐粒大小,待抵达阊阖门时已如鹅绒一般。
阊阖门前围了不少人,正聚在一起像是指指点点着什么。
“这女人不是先前同大司马有一腿?原来接近端王殿下为的是谋逆……”
“啊……都是这女人作祟!早说婊子无情,偏生殿下被她欺瞒……”
“可恨端王殿下被蒙在鼓里,让这俩人耍得团团转,差点儿背上罪名……”
“真是造孽,死了也是活该……”
“她是不是也会吃人啊……”
声声议论如暴雷入耳,拓跋澈跳下了车,脚底却被凸起的石头绊了一下,整个人扑通一下摔在地上。
诸人闻声转头,见是他来,纷纷跪地行礼。
他们围在阊阖门前的正是一具年轻女子的尸身。
拓跋澈再次站起身,然而被绊了这一下之后似乎全身的力气都被卸尽了,最终一步一个踉跄地来到那具尸身跟前。
脸依然是那张娇俏的脸,时下也少有人梳齐眉头的,不过因为浮山貌美,便由着自己喜好来打扮罢了。
她从来不是个浮华奢侈之人,穿戴上并不用心,可眼前的她却穿了赤红掐金宽袖短襦,软金大带下是同色辟积裙。她不爱穿鞋,今日却也难得地穿了双笏头履。
她头上还簪着那支他着人去打的金梦冬。
只是往日微醺的那双醉眼已然紧闭,唇色发白,整个人早已没了温度。
“浮山……”
拓跋澈颤抖着双手将她从地上捞起,替她拂去面上雪片后拥进怀中。
从前只觉得她浑身滚烫,今日怎么抱都不习惯了。
“浮山……”他拍了拍她的背,一只眼睛已然模糊,另一只眼睛却有泪水不断涌出。
“浮山……你醒醒……”
他哽咽着,已然破了音。
“浮山……只要你醒过来,日后我都听你的……我什么都听你的……”
“我知道你姓罗,这次我不会再弄错了……”
怀中人无法回应他,却得到了时间最久的一次拥抱。
“浮山……我错了……”
他面部止不住地抽搐,连声音都已经不成调。
“你以后都可以不听我的话……只要你现在醒过来……你要我怎样都好……”
“浮山……我都这样求你了……你能不能……能不能再看我一眼……”
雪势渐盛,围观之人从开始的愤怒也变得唏嘘,最终零零散散地只剩下端王心腹几名。
耳内一阵尖锐长鸣袭来,让他头痛不已。
然而神志恍惚中,却好像听到她在说话。
“你不在时,我常做梦。”
“她们说梦冬枝系起来,能驱散噩梦,好梦也能成真,我便一直留着。”
他将那支金梦冬拔出,发现尾端居然被拧出一个小小的结。
他还记得那一日,正是重阳前后,他进宫与崔灵素商议谋反事宜,不曾想另一位嫔御却提着蟹前来。
他躲在殿内闻见蟹香,因好口舌之欲,回去便置了数斤蟹,又带着蟹去垂花楼寻浮山。
那时浮山说她做了噩梦,他还记得那日二人间的对话。
他搂着浮山,发出一声似泣非泣的悲鸣。
天地只剩一片浮白。
第五百零三章
薤露易晞
景和七年十一月初一,诸事不宜。
安抚死去的朝臣家属、提拔新人,光这两样就能让天子忙得脚不沾地。
雪下了一天一夜,不曾有停过的迹象。
赫连遂被召入宫,在东堂呆了两刻钟后,才被准许出宫。
而后他走出永巷,无一人阻拦。
他向前走,慢慢地,慢慢地……
今日依然在下雪。
元京的雪同吐谷浑不同,匹播城西南便是至高之地,便是夏日也是终年覆盖着积雪。
传说登上那座山,触手即见仙人。
但赫连遂知道这是没有来过过匹播的人的臆想
直到后来随公主入魏,先帝极为赏识他这柄自异域而来的杀人刀。随着年龄的增长,名声伴与功勋一路高升。
他未见过仙人,直到那一日……
眼下胸口的痛楚变得麻木,就连呼吸也带着淋漓不尽的绵长的剧痛。
天子赐下鸩酒,他能撑到如今已是不易。
赫连遂摊开手心,见一片雪花落在上面。
还未来得及看到它的形状,便消失无踪。
他苦笑了下
即便能走出去,城外的禁军也会让他无处可去。
……
“大人?”
熟悉的声音自身后传来,令赫连遂身躯一震。
他僵直着身子,慢慢地转过头。
“大人?真的是您!”
王晞挽着一个小包袱,欢快地小跑着走上前。
她圆润的面上带着一抹惊喜,像是高兴极了,眼尾弯得几乎成了个勾。
王晞奔到他跟前,笑着问:“大人怎么一个人在这儿?”
说罢似乎觉得自己有些冒犯,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
这份羞赧并未维持片刻,她又抬起了头。
“您瞧我,都忘记告诉您我是谁了。先前太妃还在时,我见过您几次,您约摸不认得我。”王晞柔柔地行了一礼,含笑道,“我是琅琊王晞,此前是天子嫔御,如今已是平民之身。先前求了陛下,没想到他这样好说话,竟然允我归家……
我家人就在宫外等着我,陛下也说可以风风光光地将我送出宫……
可我啊,我只想想自己慢慢走出去,毕竟在这儿呆了这么久,今天是我最后一次看魏宫了……”
她说罢,丰润的两颊浮起一层淡淡粉色。
“您觉得我很怪吧?”她不好意思地拽了拽包袱,“您又不认得我,我却同您说了这么多……”
赫连遂指尖动了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