庞大的黑沼,被他推得往后趔趄两步,最后轰隆一声,栽倒在地。
海水中扬起沙尘,将黑沼倒下去的那片水域搅得浑浊不已。
谢识神情淡然,纤长的睫毛垂落,莹蓝的瞳眸边上,泛起一圈金色。
这令他多了几分高不可攀的神性。
他骨节分明又白皙莹润的右手张开,口中轻声唤道:“不惭。”
噌——
剑鸣声响,一柄秀气长剑出现在谢识手中。
剑体成青色,上面篆刻繁复精美的花纹。
在不惭剑出现后,观世镜突然开始不受控制地鸣颤起来,仿佛是某种回应。
随后,观世镜自谢识手中溜出来,化成一道流光,钻进了不惭剑中!
而谢识没有给黑沼任何喘息的机会,手握长剑,磅礴的灵气缠绕剑身,化成一道巨大的剑影,猛地朝黑沼眉心刺去!
“叽——”
它这一次的咆哮,比任何一次都凄厉,含着某种不甘的怨恨,几乎要刺穿谢识的耳膜。
谢识被这一声刺的头颅剧痛,可他握紧的双手仍是没有松开。
他突然感觉到难以名状的恨。
谢识硕大剑影插|进黑沼眉心,黑沼剧烈挣扎着,紊乱的能量拍打在谢识身上,连着一片海水被它搅动得比刚才还要浑浊。
数道磅礴的能量落在谢识身上,可他仿佛察觉不到痛似的,只是死死握住掌心之剑,身形稳如磐石,无论黑沼如何挣扎,都不肯放开双手。
不知过了多久,黑沼不再挣扎,周遭的海水逐渐变得清澈。
可谢识仍是死死地、一眨不眨地看着身下的黑沼。
直到有人从后面抱住他。
他落入了一个熟悉而馨香的怀抱。
温凉的手覆上他的手,有人贴在他耳边对他说:“阿识,它已经死了,你可以休息了。”
死了……吗?
直到宋魇在他耳边低语数句,谢识的眼珠子才动了动,手上一松,好似这才回神。
被它刺穿的黑沼便如被烧尽的烟一般,慢慢融入水中,直至彻底消失。
他这才感觉后知后觉的痛意,五脏六腑翻绞不已,喉间泛上血腥气。
他喉结一滚,将嗓子里的血意压下去,痛得蜷进宋魇怀里。
宋魇极尽轻柔地抱住他。
谢识有些困倦,他很想睡觉,却突然想起什么,猛地回身看去——
弥留之冢前,地府阴门大开。
那是多么恢弘的一扇门,似乎比刚才化成巨大人形的黑沼还要宽,还要高。
透过这道门,谢识看见……
昏黄的天空下,有一条黄色的宽敞河流,平缓柔和,流向远方。河上架着一方古朴的小桥,深褐色的,有些不起眼。
若要说这门内有什么是最扎眼的,必然是河边灼灼如火,妖冶盛开的曼珠沙华。
门内忘川河,河上奈何桥,桥边彼岸花。
乃是……地府之景。
红霞睁大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这一切。
……是真的吗?
这是真的吗?
直到洛九歌,发出一声悲怆的长吟,弥留之冢上空的锁魂阵彻底崩碎,莹蓝的结界化作漫天光点,犹如深海永不可能看到的流星坠落。
红霞这才恍然回神。
是真的……
这是真的!
她突然感到哽咽,喉头肿痛无比,好半晌,才捂紧嘴,发出一声呜咽。
随后,是越来越多的呜咽。
阴门大开,万鬼同哭。
不多时,阴门门口,出现了两道人影。
一黑一白,头上带着高高长长的帽子,一个写着“一生见财”,一个写着“天下太平”。
乃是地府鬼差,黑白无常。
他们各自站在两边,目光温和而悲凉,看着这一方无穷无尽的坟冢。
不知是不是谢识的错觉,恍惚中,他似乎看见黑白无常朝他投来视线,随后恭敬一拱手。
不待他细想,一道温润沉稳的嗓音,便自门内传出。
如洪钟大吕般,响彻在鲛人海域。
“诸位久等,请入轮回。”
自此,鲛人入世。
第三十章 无尽海·十七
方才握剑握得太紧,谢识的手如今还有些痉挛。
宋魇捉住他的双手,将他冰凉而颤抖的手一点点揉软了,才轻缓地握进手心。
“阿识,你救下他们了。”他贴在谢识耳边说道。
谢识睫羽颤了一颤,转头看向宋魇。
他的眼睛因为愿力,变成了淡蓝色,眼珠周围流淌着一圈浅浅的金色。
这让他看起来有些不真实。
宋魇眸色一暗。
他不喜欢谢识的身上,留存有鲛人族的印记。
于是,他用双手盖上谢识的双眼,谢识也顺从地闭上眼睛,柔软的睫毛擦过宋魇的掌心,轻微的痒意撩过宋魇掌心,让他心头发软。
“睡吧。”宋魇低低叹道。
方才强撑的力气,在这一刻彻底抽离了谢识的身体。
他浑身一软,本能且依恋地贴在宋魇的胸膛上,嗅闻着那股特别的香气,彻底晕倒在宋魇怀里。
宋魇将谢识紧紧地扣在怀中,下巴抵在他的头上,撒娇讨乖似的蹭了蹭。
既做成了想做的事。
想来,阿识应该也会高兴的吧。
*
谢识灵力透支,这一战不知耗损了他多少精力。
他这一晕,足足晕了有半个月。
化成人形的黑沼不断出现在他的梦中,有时候甚至不是人形,而是各种各样难看扭曲的怪态。
对他咧开狰狞的笑脸,似乎是在嘲笑他的不自量力。
谢识目光冰冷,心如止水,静静看着这一切。
直到一面水镜出现,水镜绽放出万丈光芒,将这些扭曲的景象逼退。
谢识这才有了一个安宁而祥和的梦境。
一片漆黑,空无一物,只有观世镜陪在他身边。
“……观世镜?”谢识突然意识到什么,问道:“我是在做梦?还是你在找我?”
“是我在找你。”一旁半人高的观世镜缓缓靠近谢识,它的嗓音细细的,宛如稚童:“是我入了你的梦。”
“为何要入我的梦?”
“只有在你的梦中,才不容易被它们发现。”
谢识眉心一紧:“他们?谁?”
观世镜轻轻道:“我不能唤出它们的名字,不然会被发现的。”
“为什么?”谢识顿了一下,脑中一道电光闪过,问道:“你在被监控?”
“是我们都在被监控。”
谢识心中冒出来一个,几乎可以称得上是大胆的想法。
他几乎是有些难以置信地问:“你难道知道我来自哪里?”
“我知道,但你不属于那里。”观世镜说。
谢识心中对此有过猜测,可真的当这个猜测被证实时,他又实在难以相信。
他喉头发紧,艰难地问:“那我属于哪里?……难道我真的是神?”
“不,你不是神。”观世镜却很快反驳。
谢识立马反问:“那我是谁?”
“它快发现我了……”观世镜的身影慢慢变淡,嗓音也越来越缥缈遥远。
谢识到最后也没听见回答,脑海里只盘旋着观世镜几乎快散去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