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要平叛,自然要先搞清楚叛军的规模。
而一提这件事,姜沃也有些无语——
越王李贞谋反前,是曾经命长史萧德琮,给霍、纪、余等周边的亲王(郡王)都递过信的,想要一同起兵。
然而……除了琅琊王,没有人响应。
琅琊王为何响应呢?没办法,他是越王李贞亲儿子。
姜沃当时听说都感慨了:越王李贞这是啥人缘啊,他们父子要谋反,给这么多宗亲递了信儿,到头来,大家都只是口头支持,提供除了帮助以外的一切帮助是吧。
跟史册上,李敬业起兵结果连自己亲叔叔李思文都不支持的场景,可以说是异曲同工之妙了。
这场平叛的结局,基本是注定的。
她们只是需要走完这个过程,证明给天下看,天后所掌握的军权。
故而此时朝堂之上,天后的注意力,倒是更多放在考察朝臣们的态度上。
说来,宗亲们也真是乐于奉献的好人。
不但有两王贡献出来自己,让天后来证明她已经掌握了天下军马,还有在朝的宗亲也站出来‘贡献自己’,来替天后分辨朝堂人心——
韩王李元嘉,高祖李渊之子先帝的叔父,再次站了出来对天后道:“先帝驾崩,天后临朝称制,先帝之子不得登基豫政,故生叛军。如今何需平叛,只要天后归政周王,安养于后宫即可。”
丹陛之上的天后毫无动容:宗亲们一边要求她按照先帝遗诏选新帝登基,一边又不顾先帝遗诏里让天后摄政的话。
这便是朝堂政治争斗,什么尊奉先帝遗诏,其实都只是扯虎皮,只挑对自己有利的话来说。
天后遍观群臣:“诸卿以为韩王之言如何?”
这时候不出声的,未必是心里就服了天后独揽朝纲,但这时候跳出来附和的,一定是不服的。
没关系,一层层的筛下去就是。
正好扩充一下她的黑匣子。
果然,见韩王说出此言,天后并未动怒,而是平静询问群臣之见,就有人心思动了。
莫不是宗亲真刀真枪的叛乱,天后也慌了?
若是能够借此事,令天后退下来,真是好事一桩啊!
况且又不是他们首提,而是韩王等宗亲顶在前面得罪天后,于是便有些朝臣,附和韩王之意,表示朝廷实在无需大费周章平叛。
只需要天后交权,叛军无理由再叛,岂不自缚?
天后记性很好,将这些人一一记下——
还能分出心思考量:不管是已经入朝数年的曜初、库狄琚,还是刚入朝的令月和婉儿,以及许多天后看着有些潜力的女官,都只能在城建署和出版署。
不是说这两处不重要,而是她们都挤在里面,实在是太浪费了。
这不,如今三省六部九寺的实缺官,眼见就要空出来许多位置。
也该让她们真正历练一下了。
毕竟两署多女官,她们过去接触到的朝堂环境其实颇为友善。该见见真的风浪了。
大浪淘沙方见真金,不知能淘出多少真金呢?
天后颇为期待。
她看向丹陛之下的自家宰相——
你一定也很期待吧。
*
而这一日,李培根还在海上飘着。
依旧是没有遇到一只海匪的一天。
作者有话要说李培根这一辈子就主打一个命好,前小半辈子有祖父,后半辈子有妻女加祖父遗泽,所以可以做一根快乐的小猪肉条(备注:小猪肉条这个称呼是我在评论看见有读者小可爱起的,笑晕)
第287章 第二步:叛乱定
光宅元年,四月底的大朝会上。
姜沃站在丹陛之下,看她家陛下钓了一个多时辰的鱼——
人是有从众心理的,当看到‘义正言辞’站出来请天后归政的韩王李元嘉没有被天后责罚;又看到数个朝臣站出来附议,也没有如过去般被天后斥回,甚至天后脸上,还出现了若有所思的‘动摇之色’。
内心活泛起来的朝臣就更多了。
要不,也站出来附和一下?
这样以后新帝登基,也能念我们的好。
而在丹陛下看着天后的姜沃,不由就想起了大型猫科动物:看似装作若无其事的小憩,亦或是散漫优雅地慢走,其实都是在迷惑猎物,随时准备一击必中。
是令人惊叹而着迷的,集灵活、力量、速度与一身的最优秀猎手。
姜沃想起前世在病床之上,她能刷猫科动物记录片刷一整天的时光。
现在要吸猫自然没有那么方便了,还好有陛下可以看。
*
而对天后来说,她一向是精力充沛过人,大脑是可以多线并行运算的。因此钓鱼的同时,她还在考虑此次平叛的官员安排,对女官入三省六部的安排。
甚至在这几件大事之余,还能分出些精神来,观察自家宰相——
嗯,看神情就知道,又走神了。
且不知道走神到了什么高兴的事儿,这么严肃的商议平叛乱的大朝会上,她看起来似乎要笑了。
天后无奈。
待这一场大朝会结束前,天后起身,做出了最后的裁决。
“越王李贞,琅琊王李冲,自绝于国,岂可不平!”
当即诏令安西大都护李文成,册中军大总管,率兵十万讨越王李贞;王孝杰、郭元振为左右大总管,率兵三万讨博州琅琊王李冲叛乱。
说来,之所以两路大军的人数差距这么大,倒不是天后不信文成的实力,而是因为一个最新的情报——
越王李贞号称已经破魏、相两州,得兵二十万![1]
此战只能胜不能败,且天后正好也想检验下大军的服从性,于是大手笔直接派兵十万。
说来,在定下两路大军的将领后,天后还下了个令许多朝臣有些意外的旨意:令镇国安定公主为诸军节度。
诸军节度乃战时特设的暂时性官位。一般会让一位尚书(多为户部尚书)来做,其职颇重:即两军调度、行军路线、军需、粮饷等事都要先汇于安定公主处,庶务她即可定夺,若是大事再由宰相和三省六部共议。
不过,朝臣们对安定公主的任命再意外,也意外不过韩王等人——
见天后雷厉风行,定下大军平叛之事不说,更是连将领都选好了的,方才站出来,请‘天后无需派兵只需还政’的宗亲朝臣们愣了:那我们过去一个时辰,苦口婆心说的难道是废话?
王神玉在旁看的都替他们脖子疼:你们说的怎么是废话呢?你们说的全是呈堂证供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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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末,大军出征前夕——
“姜相,这檄文写的不行。”
姜沃看着眼前说这话的人:骆宾王。
怎么说呢,他倒是很有资格说这个话。
只见骆宾王站在她面前认真道:“姜相,虽说只要参加过贡举的人,都会写战前檄文、战后露布与诫谕。但写成的文,自有优劣之分。”
没错,会写檄文的人很多。
因自汉以来檄文成风,凡有战事必先有檄文声讨敌方,所以大唐的贡举不但要考学子们写‘章、表、箴、赋、颂’等朝堂常用公文,还要会写‘檄书、露布、诫谕’等战时公文。[2]
檄文乃战前震慑、讨敌之文,而露布则是战后克敌、歌颂战绩之文。
会写战文,算是公务员必备技能。
而无论战事大小,主将都会专门安排参军幕僚写文。
此时骆宾王就是来主动请缨的:“姜相,既然此番陛下是令李大都护率大军平叛,那还是让我去做参军吧——毕竟上一回李大都护征吐蕃,就是我写的檄文和露布。这也是我的老本行啊。”
姜沃看向骆宾王缓缓点头:是啊,怎么不算你的老本行呢。
之后还是应了:“好。”
骆宾王见姜相首肯,立刻欢喜告退,这就准备回去写起来。
不过,说起檄文,告退前的骆宾王忽然想起另一件事,想了想还是回禀:“姜相,前些日子李敬业给我寄了封信。”
姜沃闻声抬头:“单独给你寄信?我记得,当年你们在国子监还有几分过节。”
说是几分过节都浅了,当年在国子监中,李敬业这种顶尖官三代跟出身贫寒的骆宾王,曾经有段时间掐的像周王李显的两只斗鸡。
骆宾王一脸‘对吧我也这么觉得’的神情,对姜沃道:“他说自己是要去东海之上剿倭国海匪。写信给我,是听说我檄文写的不错,之前给李大都护写的吐蕃檄文他见过。”
“觉得我配给他也写一份剿海匪檄文。”
没错,李敬业在答应吴英扫平东海海匪后,还像模像样准备给自己弄篇檄文。只是辽东的文臣少,他看了幕僚送上来的几篇,均觉得不满意。
这时候他想起了从报纸上看到的,当年国子监同学骆宾王的檄文。
李敬业勉强认可:虽说那人不怎么样,但檄文写的确实还不错,很有气势,要不给他个机会为我扫平东海写一篇檄文吧。
而骆宾王接到李敬业这封信的就无语了:你多大脸呢?你要我就给你写啊?你知道我从前都是写什么战场级别的檄文吗?
因此,这会子骆宾王就对姜沃道:“姜相,此事并无朝廷之令,我就没给李副都护写。”
他直接无视了李敬业。
不过骆宾王想想李敬业到底是英国公之孙,姜相又多年照拂英国公府,所以今日就打个补丁,免得将来李敬业在姜相跟前告他的状。
而骆宾王说完后,就见姜相沉默片刻,之后才似笑非笑摇摇头:“我知道了。你不用理他。”
骆宾王行礼而去。
说来,骆宾王本就以文采著称,从前也曾跟随过文成写檄文。因而此番依旧由他来做参军,长安城中没有一个人意外。
唯有姜沃,在看到骆宾王写的‘平越王、琅琊王叛乱檄文’,真正刊登在报纸上将传于天下后,颇为感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