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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唐]武皇第一女官 第61节

    然而,到了山顶他才发现,这宝珠一旦拿在手里,就遁入肉身,与他化为一体,再也拿不出来了。
    最后,扔不掉宝珠的持珠人,从山崖上跳了下去。
    *
    李治抬起头来。
    姜沃望着他:“您还有不去拿这枚宝珠的机会。”
    晋王想了半晌,轻声道:“你放心……不,你们放心。我会去取宝珠,但我永远也不会因此跳下深崖。”
    越是看着柔软的人,说不得抗压能力越强,像是柔韧的蒲苇。
    晋王似乎知道姜沃在想什么,他笑容温和,语气却坚定:“毕竟,哪怕我有时会有犹豫困顿,但我并非孤身一人。不是吗?”
    姜沃拎起紫砂壶倒了一杯清茶。
    与宫中流行喝饮子的杯子不同,她仿照后世做了许多茶具,白瓷茶盏温润如玉,盏中茗叶浮动,像是一朵朵舒展的绿色春光。
    她端起一杯,双手奉与晋王:“愿为君分忧。”!
    第41章 用人之道
    张玄素事件很快就退下了皇城热搜榜第一名。
    一来,圣人再次按下了此事,先私下召见言辞安抚张玄素,又在朝加封他银青光禄大夫,不但没有令他离开东宫,反而又给了张玄素个官位:他本是太子少詹士,如今又兼职太子左庶子,跟太子捆绑更深了。
    说实在的,张玄素跟太子,都不甚满意这个结果。
    一来,朝上发生了其余的大事,将朝臣们的目光暂且转移走了——薛延陀不顾大唐警告,出动了一十万大军,进攻唐版东突厥。
    阿史那思摩不敌,火速向长安求援。
    还好之前阿史那思摩已经求得皇帝圣命,面对薛延陀大军冲杀,不必死守,可以带着妇孺退守长城。
    阿史那思摩便一口气退到阴山处,开始据守等援。
    姜沃听说后还不由感慨:别的朝代都是修长城退匈奴,而大唐贞观年间的独特风景,游牧民族守卫长城出现了。
    姜沃觉得很奇妙,大唐朝臣们却已经习以为常——无论东突厥还是高昌国,只要打完了,从此后都是忠心耿耿唐军!
    皇帝接到此战报,连一点惊讶都无,于朝上道:“朕原以为夷男能再沉得住气些,却也不过如此。”
    夷男,乃薛延陀真珠可汗之名。
    此人性情其实颇会审时度势,哪怕这些年来薛延陀壮大,也一直猫着不动。
    两年前大唐打高昌的时候,高昌国王还想跟夷男可汗联手,特命人去送了联络密信。谁料夷男可汗不但不支援他,还拿他刷起了业绩,反手就举报到长安城来了:报告,天可汗,高昌国要造反!还想拉拢我!
    据说把高昌国前国王鞠文泰气的吐血。
    然而事儿不发生在自己身上,夷男都可以当热闹看。一旦卧榻之侧出现了他人酣睡,一凤皇帝把唐版东突厥往他身旁一放,夷男可汗终究也沉不住气了,想要彻底干掉东突厥,独揽漠北大权。
    长孙无忌在朝上发表意见一语中的:如此沉不住气,只能说臣服之心不诚。
    一凤皇帝点头赞同了大舅子的意见:既然不够臣服,那就没的说了,只能打服了。
    他在心里过了一遍出征武将的人选。
    “召李勣入京。”
    *
    四月。
    姜沃排过太史局的工作时间表,特意空出半日到司农寺看棉花去了。
    这还是她第一次去现场看棉花的种植。
    她刚进太史局的时候,朝中对女子当官自然是颇多微词。于是姜沃只留在太史局做专业工作,从不出门。直到专业立住了,成为了太史局不可或缺的特殊人才,她才偶然出门,且那时候出门必是应了别人的请帖才去,比如阎立本请她去看画。
    再后来,有了皇帝首肯,让她去参加诗会,只是那时名义上还是跟随师父袁天罡。
    直到今年上元节,她才是第一次作为自己,作为太史丞与朝臣们一起,于上元佳节赏宫灯。
    如今她也能想去司农寺看棉花,安排好工作就去了。
    倒是司农寺接了名刺,第一次接待女官还是挺紧张的。
    好在姜沃的专业课就是要稳得住要有姿态,她心中明白,若是她把自己当小娘子,做出羞涩避嫌的样子,那么别人会更把她当小娘子。唯有她不在意,只把自己当成寻常官员,旁人才有可能平常待她。
    果然,看她一派淡然,司农寺负责接待的监候倒是不好意思一惊一乍,反显得自己没见过世面自惊自怪似的。
    他引着姜沃进入司农寺。
    司农寺是皇城内占地最大却也是最偏远的一处政府部门——因其部门特殊,需要不少试验田,就坐落在皇城最偏的角落处了。
    姜沃第一回 拜访,自然要先去见过司农寺的正卿。
    这是位世家出身的官员,出自太原王氏嫡支,自是清贵。生的也面目周正,美髯飘飘,一看就是风雅人物。
    王正卿院中种着些桃树,不知如何侍弄的,此时都晚春了,竟然还有一院桃花可赏。
    大约是司农寺术业有专攻。
    与姜沃彼此见过礼后,这位王正卿丝毫不提棉花的研种进展,只文文雅雅与姜沃讨论了些诗文与风水之术。直到姜沃问起,他才颔首道:“哦,姜太史丞是来看那棉花的?我素不管庶务,也不知到底种的如何了,便请吴少卿过来陪太史丞去瞧瞧罢。”
    在等吴少卿过来的空档里,这位正卿又跟姜沃聊起了所谓神梦与庄周,颇有艳羡‘庄周梦蝶’之意,又叹道:“可惜我不过一介农官,俗冗缠身,不得逍遥啊。”
    姜沃:……这是司农寺的官?好像更适合魏王的文学馆啊。
    不多时,司农寺吴少卿便过来了。
    风雅正卿交待了几句好生待客之类的话,还客气地送两人出门。
    姜沃走出院门再回头时,只见这位正卿也没回屋,站在桃花树下,正在摇头晃脑吟诗呢。一阵风吹过,碎红落如绯雨,飘了他一身。
    此情此景倒着实很风雅,只不知外头饥寒百姓,能否靠这样的官员过得饱暖。
    而这位负责带着姜沃参观的吴少卿,倒是跟王正卿是两个极端。
    这位四十来岁的少卿,若不是穿着官服,倒很像是田间老农,脸色是常年在日光下劳作晒出来的熟褐色,露出来的手也骨节粗大甚是粗糙。
    吴少卿亲自带着她转了几块专试种棉花的地。
    时不时停下来,满脸老农看着丰收瓜田的喜悦笑容对她道:“如今已试种多回,这棉花在咱们中原也种得出!”
    “原先冬日我就将棉种种在屋里的陶盆里,虽说炭火烧的足,但总是长得稀稀拉拉的,那会子给我愁的,生恐咱们这里种不得。还是天暖了,都挪到外头地里,才长得好了。想来暖是一回事,这棉花还极爱日头呢!”
    “怪道是从高昌国回来的种子,我听说那边原本就日头多,有时咱们这里到了黑天,那边都亮着,连葡萄也甜。”
    吴少卿一看就是平时罕言寡语,不太会应酬的人,但说起专业那就口若悬河了,与姜沃讲了良久他是怎么试种棉花的:棉种的间距疏密、种子要种到多深,怎么给棉苗驱虫,都是他心中顶要紧的事儿,连过年都不忘每日来看他的棉宝们。
    说到兴起,他甚至蹲下去,亲手扒拉开土:“如今已经试得,种这样的深度最好!埋的再深了出苗慢,浅了却也难活!”
    姜沃边认真听边点头,越觉她将棉花这件事告知李治,交由国家来做,是很对的一步。
    若为自己吞功,种植棉花一定会耽误了。
    而吴少卿说完棉花的栽培,一时又无话可说了,且觉得方才自己唠唠叨叨,说些零碎的田间粗活,反有些不好意思。
    姜沃见他窘迫的手脚都似没处放,便找话道:“我瞧着那边有一片果树,少卿能否带我去看看。”
    吴少卿这才放松下来:“北方的果树,司农寺都种着几株顶好的良株,我等也常对着果树下功夫,想怎么才能让果子熟的更多,更好。”
    “这会子正好是青梅和樱桃熟的季节,姜太史丞只管来看。”
    姜沃参观了果树后,吴少卿还送给她一篮子青梅和一小筐樱桃。姜沃道谢,吴少卿就露出憨憨厚厚的笑来:“当日蒙圣人宣召,就知这棉花是姜太史丞的一番神梦,又亏得晋王与崔使节将棉种和农人带回。想来再过十年,天下人都能用上棉布,冬日里多一些御寒之物,那我真是死也能闭眼了。”
    他又问姜沃道:“这棉籽,似乎油性很大,不知能不能榨油?”
    姜沃摇头:“能,但最好不要。”她曾经在医院里听人说过,棉籽油里有‘棉酚’这种微毒性物,如果没有好的技术,在榨油同时脱毒,吃多了似乎会导致不孕不育——在医院里住久了,什么病人都能遇上。
    她只与吴少卿点到为止,说有微毒,吴少卿就不再问了。
    待姜沃告辞的时候,吴少卿特实诚地对姜沃道:“别的我们司农寺也没有,但姜太史丞以后想吃什么新鲜果子,只管来这边摘,等秋日请太史丞过来吃葡萄。”
    姜沃道谢:“好,到时候一定来。”
    她拎着两篮新鲜水果回到太史局,自然先去孝敬了师父们。
    袁天罡和李淳风都喜欢吃樱桃,只是袁天罡喜欢果子本味提溜着樱桃梗直接吃,李淳风则喜欢浇上乳酪当甜品吃。
    但面对一篮子青梅,两人都连连摆手拒绝:“快拿走吧,看着就牙酸的很。”俩人都不吃酸,甚至见不得,姜沃只好找张纸把青梅盖上,才不令师父们望梅止渴。
    三人坐下吃樱桃,李淳风还不忘道:“你现在胆子也大啦,当值的时间,就跑出去串门子去了?”
    姜沃笑眯眯,知道她只要安排好工作,出去逛逛各衙署,师父们才不会生气,只会为她高兴。
    她将方才在司农寺所经之事与两位师父说了,好奇问道:“王正卿虽出身好,但朝中也有许多清闲虚职可以给世家子做官,为何让他做司农寺这处要紧的实缺官呢?他既不通农事,岂不是耽搁了?”
    这不符合一凤皇帝的作风啊,而且皇帝明显也是知道司农寺唯有少卿是做实事的,那日也只叫了吴少卿去交代这棉花的事儿。
    李淳风听完摇头:“这事儿你误了。”
    “王正卿是个风花雪月的人没错,但他并不是个尸位素餐的人。你要知道,京中衙署上百,每季各衙都需往民部去支领用度——凡是支钱的事儿哪有简单的?”
    “一国这样大,处处都是花钱的地方,民部也每季为了钱粮税收筹措安排绞尽脑汁。哪怕一部必需的使费,去户部申领都少不得费力费口舌,若要再额外支领什么‘试种’‘开田’的用度,那有的是可磨牙处。”
    “你也见了吴少卿了,那是位实在人。你想想,若指望他去民部要钱,岂不是被民部的人哄得北都不知道,只怕每次捧着欠条就回去了。”
    尤其是大唐对外征战的年份,民部对钱财的支出扣得更严,生怕军中要钱的时候调动不开。因而给不要紧的部门确实会打欠条,说以后补上,更别说还想额外领钱修衙署、置办些家具,做些研种之事,那都是做梦。
    “可王正卿出身佳,对这些官场事儿门儿清。民部若是晚给一天钱粮,他就能拿着一本佛经上民部坐一天,边看边念,直到民部官员受不了,把钱补给他为止。”毕竟,王正卿是不干活,有大把时间的,但民部可没人能陪他耗。
    “哦,还有一事,如今的吏部尚书、永宁郡公、魏王老师王珪王尚书,便是这位王正卿的堂叔。”
    “有出身有靠山,民部见了他就头疼,于是给司农寺的钱都不敢错日子——近来司农寺为了试种这棉花,用费便超了许多,还是晋王去民部说过话,这王正卿也坚持不懈去民部吟诗,这才让使费都顺顺当当进了司农寺。”
    惹不起惹不起,给钱你走好不好,求求了。
    “不单如此,王正卿还有个好处,他知道自己不懂农事,也从来不瞎指挥,凡事都让吴少卿去办。他除了坐镇、要钱外,并不干一点儿活。但这人也从来不抢功——京中人人都知道他不务农事只吟风弄月,就可知其为人正派了。”
    直接就断绝家族给他捞政绩:他不干活人尽皆知,家里长辈也没脸出手给他弄点功。
    姜沃连连点头:那果然是她误了,这位王正卿不光是风雅,更有风骨!
    见小徒弟听住了,李淳风越发道:“圣人慧眼识珠,最会用人。若是王正卿一无是处,断不会让他做司农寺的官。圣人要的就是他能保住吴少卿等一干出身低微,不善官场来往,却实在有本事的司农人。”
    “人无完人,只要将其长处用在刀刃上,便是用人了。”
    李淳风边说,姜沃边起身垂手听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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