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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唐]武皇第一女官 第17节

    兼之袁天罡和李淳风这些年一直在搜寻各个版本的先秦诸子百家论著,用以搜罗前人关于《易经》的各种释义。二人借助大唐收集来的书,不比寻常世家积累的少。
    只是两人对先秦百家的各种‘政治理念’不感兴趣,他们只关心其中论述阴阳与星象的解析。摘抄出所需之词后,剩下的书就都搁在专门的书库里存放了。
    姜沃曾经借过一两本来读,两位师父都乐见其成,只嘱咐哪些书珍贵,要好生爱惜,其余就不管了,令她只管随意取阅,以增见识。
    媚娘听她这么说,眼睛也就恢复了明亮神采:“那以后就劳烦妹妹替我借书了。”
    她所迷茫的,或许能从圣贤书中找到答案。
    第17章 冬日
    天地间白茫茫一片。
    是下雪了。
    冬风拂过,玉屑似的雪片从枯茶色的树叶上落下来,像是树木也忍不住寒冷,大大哆嗦一阵子似的。
    距离重阳佳节,又是三月过去了,眼见就要过年。
    *
    屋里因烧着炭饼,要留小半扇窗子通风,正好可以对着半片天光雪色,让人更觉头脑清醒。
    姜沃和媚娘都裹着一件皮裘,正打着对桌看书,间或停下来跟彼此探讨心得。
    媚娘手里拿的是一本东汉大儒所标注过的《尚书》。她指着里头一句“天聪明,自我民聪明。”与姜沃道:“看着这句,就想起妹妹之前背的《易经》,天垂象,见凶吉。”[1]
    “大约这就是天人合一的道理。”
    姜沃也细想去:“是,师父们讲过天意与民心。有时观人文便是观天文,观政教亦可以观吉凶。”
    陶枳进院门后,从半开的窗户处见此情景,脸上就笑眯眯的:哪有家长不爱看孩子们勤奋学习?
    尤其是武才人经上回之事后,没有颓丧更没有怨天尤人,而是性子越发沉静谦和,日日以读书为乐,陶枳便觉得这孩子更可怜爱了。
    兼之姜沃如今要去太史局上辅导班,呆在掖庭的时间不由少了许多,这三个月来,倒是媚娘白日常来宫正司走动,时不时帮着陶枳做针线,年前宫正司忙着整理归档的时候,媚娘也分担了不少抄录的活计。
    且媚娘言谈很实诚,直接就对陶枳道:“陶姑姑,如今我在北漪园,免不了受人言三语四——我便是自己想开了,搁不住总有人反复提及徐婕妤之事来怄我。倒是在宫正司心静些。况且帮您做点事儿,才不辜负姑姑素日待我的好。”
    陶枳在窗外笑看了一会儿,便招呼两个孩子:“先把书搁一搁,过来吃新出炉的胡麻饼。”
    姜沃和媚娘闻言都把书放下。
    唐时颇有海纳百川之意,丝绸之路兴盛繁华,以至于长安城东西市中胡人酒肆、各色异域小吃随处可见。
    比如胡饼。
    胡饼有烤的干巴巴表面洒了芝麻的,也有内里填馅儿的。
    冬天最适合吃的就是填了羊肉馅儿的胡饼了!上好的羊肉切碎夹在胡饼中,间层抹上椒豉油,既去了膻气又增肉的鲜香,上炉子烤了,外头面脆酥香,起了一层油酥,里头肉鲜美润口。
    雪天里热热吃上一个,觉得身子都暖了。
    每一张胡饼都有脸盘子那么大,姜沃和媚娘分吃一个就够了。
    吃完后,姜沃擦了手起身,从窗看外头雪已经停了,就道:“姑姑,我去厨下新烙一些胡饼给师父们送去。”
    陶枳点头:“我已经与李厨娘说过,饼子都提前预备下了,等你去要就现上炉。”
    姜沃都走到院中,陶姑姑还不忘道:“早去早回。看这天色,没准还要继续下雪呢。”
    *
    临近年下,宫中女官们都发了新的皮裘,全部是细细红缎滚边,帽子也是一般,一圈喜庆的红色。
    姜沃提着食盒,穿着这一身走在宫道上,觉得自己像极了小红帽。
    好在路上没有遇到大灰狼,顺利见到了外婆,不,老师们。
    胡饼拿出来还是烫的——食盒是特制的,冬日里尚食局为了给圣人和贵人们送吃食不凉,想了许多巧思,弄了许多保温效果好的夹层食盒。
    袁天罡和李淳风都有些不拘小节的魏晋名士风度,放浪形骸起来,也曾衣冠不整地跑去对酒当歌,披发弄舟过。此时见热乎乎的胡饼,两人并不讲究什么切成可以入口的小块,而是直接就洗了手拿来吃。
    很是自在。
    李淳风还点评道:“这次椒豉油放的好,解了腻味。上次便少了些。”又笑眯眯道:“要是配上酸汤就更好了。”
    姜沃积极响应:“尚食局的周司膳送了两坛子酸笋与酸萝卜给我,说是今年岭南道征入宫的大厨做出来的。这种酸味与好醋又不同了,下回做个酸笋鱼丸汤给师父们喝。”
    大唐天下在州县之上,还有‘道’这样的行政区域划分,天下共分了十道,岭南道便是现代的两广云南等地,口味与京中截然不同。
    李淳风听着都觉得口舌生津,连连点头:“大善!等师父给你弄几条好活鱼来!”
    袁天罡在旁摇头:“你们两人只爱吃。”
    然而羊肉胡饼数着袁老师吃得多。
    *
    硬核点心吃过后,师父们恢复了教育本能。
    “你一向用心向学。只是眼见就要放元日假了,年节下事多热闹也多,切不可散了心思,将这半年所学抛下。”
    “需知学易持难。”
    元日便是春节,虽说这会子还没有‘春节’二字,但春节假期却已经有了。朝廷的假宁令明文规定:元正假七日。实则不止七日,过了腊月二十五,就没有常朝了,朝臣有急事可叩阍面圣。
    也就相当于开始放假了。
    一直到上元节(正月十五)结束前,朝中署衙都是轮值上班的。
    既如此,李淳风小课堂也就要暂停,大家都各自回家去应酬人情客往并家中庶务。
    元日假算是朝中每年最长的假期没有之一,过年热闹喜庆又各处摆酒设宴的,宫人们(不当值者)甚至被特许行令饮酒,设局小赌小玩一下,无怪人人都盼着过年。
    袁李两位师父正是怕姜沃年轻,又是病了几年后第一回 正经过热闹年节,再玩散了心思,将半年苦学都抛了去——别说是孩子了,多少成人都没有持之以恒的耐心。
    然姜沃是有耐心的人。
    见两位师父谆谆教诲,她便自觉保证:横竖元正假中,太史局也是有人值班的,她保证每日都来自习背书。
    袁天罡笑道:“你有这样的恒心就很好。只不必拘泥每日都来,你也担着宫正司的官位,年底自有掖庭女官殿中省之间的人情要应付。人□□理不可忘,但更要记得别疏荒了学业。”
    姜沃郑重应下。
    李淳风在旁笑道:“今年你还不能独当一面,再过两三年,我与袁师就不必入宫当值了。”
    反正徒弟三百六十五天都住在宫中嘛!
    *
    腊月二十九这日。
    姜沃屋里热热闹闹:姜沃、媚娘、另一位典正于宁,刘司正四人正在赶围棋玩。
    陶姑姑让她劳逸结合,既然是年下,除了背书写字也要适当放松玩一玩。
    赶围棋儿并不是下围棋,更像是飞行棋的一种。参与者各占据棋盘一角投掷骰子,根据点数往前挪动格子,看谁先从一角走到指定的终点。
    现下棋盘最中心放了个金色的小花生,是陶枳设置的终点,放下的彩头。
    姜沃还根据后世的游戏,用不同的颜色在木头棋盘上涂了几个点:有的代表原地强制休息一轮,有的代表前进双倍,还有的比较惨,直接退回原点。
    与现代飞行棋比起来,只是很简单基础的玩法,但也比之前纯掷骰子新鲜,女官们都玩的兴致勃勃。
    媚娘这两天一直呆在宫正司,姜沃等人顾忌她心情也从来不问——其实年下时,后宫娘娘们都会在自家宫里摆小宴,宣歌女舞姬或者演百戏的说书女倌为乐,且彼此宴请,轮着摆席。
    自打徐婕妤从新人里出头后,后宫娘娘们忽然发觉了这批新人,似乎也有些可挖掘之处。
    于是渐有各宫娘娘与北漪园中才人接触。当然新人们看着徐婕妤这个典范,也很巴望出头,两方真是‘郎情妾意’,很快彼此结对起来。
    然而没有人接触媚娘。
    在她们看来,媚娘已经失去了被投资的资格——武才人家里不顶事,父族母族都令圣人不喜,本人也已经在圣人跟前露过脸,圣人也没有提拔。
    于是这年节下,有了靠山的才人们,都能收到一份请帖,跟着她们的靠山去参加流水样的各宫宴席。
    媚娘则像是被整个后宫遗忘了。
    宫正司的人都怕武才人脸面上过不去,在她跟前都不提后宫娘娘们。但据姜沃看着,媚娘却是已经走出来了,与三月前的受挫折后努力振作不同,如今媚娘是真不再为了这些事郁郁,质疑自己了。
    媚娘很投入地研究起了诸子百家学说。对各家理论都有好奇之心,想遍观诸家,找到她最信服的一家。
    圣贤之言总是蕴含着安慰改造人的道理。
    虽说刘司正和于典正都考虑媚娘心情,不说后宫娘娘们的宴请事,但赶围棋本就是最适合聊闲话的,不多时,她们还是想出了能说的话题。
    此时于宁就忽然想起一事,忙的连骰子都忘了掷出去,就问姜沃道:“你可知晋王府上新添了一个东阁祭酒?”
    晋王李治,今年刚十一岁。
    比起他嫡亲的两个哥哥,太子殿下李承乾和皇帝极看重优宠的魏王李泰,晋王李治在朝野中受到的关注度并不多。
    哪怕是长孙无忌这个亲舅舅,印象里都只是晋王乃温厚乖巧的好孩子。
    朝臣们对李治也基本都停留在长孙皇后去后,圣人亲自养着嫡出的晋王,果然是父亲疼爱嫡出的幼子这样的印象。只是疼爱并不等于重视,在朝臣们眼里,将来的晋王只是个封地挺大的小王爷而已,与他们不相干的。
    但姜沃自然对所有跟晋王有关的事情都很感兴趣,听于宁这么问,就兴致勃勃摇头道:“不知道哎,于姐姐说给我听听?”
    不是她消息不灵通,而是晋王的属官太多了!
    李治虽然还没开府,但他三岁封王,早就有了自己一套班底,足有几十个官员配给。甚至几年前,皇上还给小儿子封了个‘并州都督’,当时才五岁大的晋王当然不可能去上任,还是大将军李绩去代为上任,晋王只负责遥领并州。
    媚娘也感兴趣的抬起了头。
    她对晋王有印象,正是因为晋王遥领并州。
    并州,是她的祖籍。
    第18章 崔郎
    于宁见姜沃摇头,就忙道:“你竟不知?掖庭里都传遍了,几个机缘凑巧见过的女官都说:晋王府新的东阁祭酒崔郎,是个相貌极佳、极出挑、极雅致的世家少年郎!”
    姜沃从这几个‘极’字和于宁异常想要八卦的眼神里,感觉到了美貌的力量。
    大约是魏晋南北朝风气尤在,时人慕美貌的行止还是很流行。凡有出名的才子入京或是状元榜眼探花骑马上街,都有热情人民群众围观,掷果子的,扔荷包扇坠香囊的都是常事。
    以貌取人也不是什么贬义词,朝廷录官的标准都是‘身言书判’,排第一的就是‘身’,要体貌丰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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