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喝了点酒,所以我开着车。一路到了家门口的小超市,就看到七嫂手足无措地抹着眼泪,周围围了一圈的保安什么的。
我呼吸一窒,这架势一看就是韩千珏出状况了。
拨开人群,我看到可怜的小东西缩在墙后面的空调箱那里,瑟瑟发着抖,就像一只小猫被卡在其中,挣脱不开。
他下半身不能活动,所以看样子是爬过去的。裤子上手上都是灰尘,有些磕破的地方还有隐隐的血丝。
我心中一痛,不敢去看韩千洛的表情。
七嫂哭哭啼啼地说:“韩先生,实在对不起啊。阿珏少爷今天吵着要吃冰激凌,我不敢把他一个人放家里,看看天气不错就给推出来了。
就转身的功夫,他……他把人家保安的给咬了,然后滚着爬着藏到那机箱后面躲了起来……
我们不敢拽他啊,越藏越深,好像……好像是卡住了。”
此时的韩千珏躲在阴影里,一边哭一边喊:“别过来!你们别打我!别打我了……”
几个保安在那想办法,说要么去把那个机箱拆下来,结果刚一靠近,韩千珏就发出了崩溃的尖叫声。
我看到韩千洛的脸色灰白,大手一挥,直接把保安队长给拦住了:“先生,麻烦你……叫他们把制服脱了行么?”
我惊了一下,那保安队长也惊了一下。
现在刚刚十月,天气还很炎热,保安们穿着的是单衬衫制服。要他们脱了不就等于打赤膊么?
“先生,你这个要求……”保安队长刚想发火,就看到韩千洛猛地甩给七婶一张卡,指了指旁边的提款机。
“拜托了,我弟弟害怕。”韩千洛几乎是在祈求那个队长了:“愿意脱衣服救人的,我有重谢,不愿意的,也请你叫他们稍微里的远一点。拜托……我弟弟腰位截瘫,这么热的天躲在那里面——”
我从来没有见过这样低声下气的韩千洛。虽然他待人比较和善健谈,但走到哪里都是高高在上的气场。
如今这样子,我是真心疼他。
可是我又有点想不明白,他说韩千珏害怕?
害怕什么呢?是怕保安?警察?还是穿着的制服?
保安的制服大概跟警服也差不多,我们名扬的保安也是这样蓝灰的衬衫。我看到那队长犹豫了一下,然后叫来三两个人对他们吩咐一声。
韩千珏的哭声已经越来越哑了,估计力气都快用尽了。我想上去帮帮忙,但是韩千洛把我拦住了。
今天这个状况貌似比那晚上被他咬了严重的多,我知道韩千洛是担心我被误伤,但我真的是做不到眼睁睁看着无所作为。
三个保安按照要求把上衣制服脱了,然后才跟着韩千洛上前去救人。
我看到七嫂又难过又自责的样子心下不忍,于是便过去安慰她。
大概花了二十多分钟的时间,总算把机箱给拆下来了。
此时韩千珏已经虚脱得近似昏迷了,我看到韩千洛抱着他上车,那一双纤长漂亮得手全都被铁丝网磨破了。
——看得我一阵心惊肉跳的。
我们直接去了医院,医生给他打了镇定剂量了血压。说只是有些中暑反应,并无大碍。
一些外伤都是皮外擦碰,也没什么关系。
韩千洛说不想弄醒他,让他先在病房里睡一下,今晚就守着他。
“我先送你回去吧。”看看已经快要七点钟了,韩千洛大概是担心我受累。
“我陪你吧。”我不想走。刚刚坐在外面的时候,我就能感受到他的手一直在发抖。
我从来就不是一个只会被保护起来的女人,越是爱一个人便越是想要陪他承担一些东西。
虽然我很清楚,无论我做什么……韩千珏的情况也不会因此而好些。
“不用,这是我的事。”他站起身来拎住我的胳膊,神色冷冷的。
我心里不怎么舒服,但也不敢在这种时候再冲撞他。
“那你能开车了?我自己打车吧——”我顾忌到他刚刚晚餐的时候有喝过一点酒。
“没事,几口而已,都过去三五个小时了。”
后来韩千洛开车把我送回家,一路上……就再也没话了。
进门后,他看看时间,然后简单冲了个澡。之前有几件替换的衣服留在我这边,他便找了件干净的换上。
“你照顾下自己,我过去陪阿珏。”轻轻拥了我一下,韩千洛准备出门。
“等下!”我拿了瓶水给他,刚才看到车里的已经喝完了:“韩千洛,能听我说一句话么?”
他稍微犹豫了一下,定了定脚步:“说吧。”
“阿珏现在的情绪越来越不稳定,是因为……激进治疗的原因么?你昨天还说,下周还要送他去理疗中心。就……不能等一等缓一缓么?”我不想在这个时候撸虎须,但我爱他,也就爱着他的家人。
他能为我养大一个不属于他的孩子,我同样也愿意为他负担一个生活不能自理的弟弟。
韩千洛低下头,牵起我的左手。我手腕上的那道齿痕才刚刚有点结痂,周围还是又红又肿的。
“还疼么?”他问。
我抿了下唇,摇摇头。
“姚夕,你别管了行么?”韩千洛长出一口气,放下我的手:“阿珏已经错过了他人生中最好的年华,我不想他再耽误了。
大夫说苏醒后的一年左右是适合的恢复期,我也知道这对他来说会很痛苦,但是——
他已经是个成年人了,很多东西也应该学着自己承担。”
我挺害怕这样子的韩千洛,总觉得他有时会突然变得很严厉很冷血。
也可能是因为我怀孕了的缘故,母性和软弱开始成倍增长。听到他这样说,我有点激动了:“但是,阿珏的心智还是个小孩子。就不能让他……先这样子开心一段时间么?”
“那梦想呢?”韩千洛凝起眸子,眼中仿若一瞬间被灌入寒冰:“梦想也跟着他的心智永远睡在摇篮里么!
姚夕,你永远不会明白的。当年他意气风发地对我说,一定要成为世界顶级的知名设计师,一定要让一个品牌打上他的名字被人们认可!
我忘不了他当时的眼神……”
“我的确不能明白,”哑着声音苦笑,我轻轻放开了韩千洛的衣袖:“我只知道,人活着本来就不容易。能珍惜眼前拥有的,就已经是老天最大的恩赐。
想要更多的执着,有时会付出难以想象的代价。我……韩千洛,我只是随便说说罢了,我同你一样,也希望阿珏能好起来。
只是看他受苦,于心不忍罢了。”
他静静地看了我一会,最后什么也没说。
把韩千洛送出门口,我看着他上车,挑着唇对他笑笑:“我没事,能照顾自己的。你……多陪陪阿珏。”
韩千洛摇下车窗冲我点头:“下周我外婆会过来的,阿珏在她身边也许能好些。
我走了,自己晚上煮点面吃。”
看着车身绝尘而去,我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滋味。
总觉得韩千洛在提到他弟弟的事情上会陌生地让我觉得有点残忍。
我想,可能是自己太敏感,也可能是我们两人的感情升温太快,导致我……太急着想要往他的世界里跻身了。
但韩千洛,终究还是个包裹着一层硬壳的男人。
我不想让今天的几个意外打乱心情,摸了摸没怎么吃饱的肚子,于是回到厨房想随便找点简餐。
这时听到客厅里电话响,是代维的。
“你在家么?”他问。
“哦,我刚回来,有事?”
“明天一早是部门大会,我有几件重要的事想先跟你说说。找了你一下午都没见到人,方便过去下么?”他应该还在公司,离这里很近。
我哦了一声:“没事你过来吧,我就自己。哦,顺便帮我在公司附近那个港式茶餐厅打包一份叉烧粉!”
奶奶的,谁要在家煮清汤挂面啊!
我把锅碗瓢盆撇了,一边看电视一边等代维。
其实他就算不来找我,我一会儿也想跟他打个电话。
之前选举总负责人的时候,我逼他去自荐就跟逼良为娼似的。然而今早的会议上,很明显他早就已经接受了公司的决定。连衣服都换成人模狗样的正装——
说实话,我感觉代维这两个月来有点奇怪,但是……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听到门铃响,我把他迎进来。铺面就是一股香喷喷的饭味。
他把饭盒丢给我:“叉烧没了,油鸡腿饭凑合吃吧。”
“有什么话啊非得今天说。”我给他拿了瓶饮料,掀开饭盒开始大快朵颐。
“先跟你通个气,下午的时候基本上已经定下来了……”代维说:“皇翼集团会以折价三成的价码,把名珏收走。”
“啊?”我咽下一口饭:“真要收走?”
“恩,所以,原来部门的员工可能要面临个劳动合同迁移的问题。”代维解释道:“今天下午我就收了四份辞呈,都是以前肖正扬那边的人。
现在他倒台了,有的人也就混不下去了。我有点担心咱们这边人心也不稳。”
“那不是正好!”我提高的声线:“彻底纯净了咱们设计部的空气。没事,今天韩千洛不是也说了么,给咱们员工的配股一分收益都不会少。小敏,阿b他们也都跟了咱好久了,管他是名扬的还是皇翼的。只要咱俩在哪,他们就在哪。你放心吧,新官上任,不要担心手下没有将。
明天一早,我去跟他们沟通。”
我啃了啃早已干干净净的鸡腿,貌似还没怎么尽兴。
代维斜眼看我:“饿了几天了呀,韩千洛不给你饭吃啊?诶,他没跟你在一起?”
我们俩翘班看电影的事我跟代维打过招呼了,所以他这会儿想起来了,这约会约一半,男人怎么不见了。
“哦,他去医院……”我刚想脱口而出,但始终记得韩千洛让我把他弟弟的事对外保密的。
所以我从没跟代维和汤缘提过。
“他有个朋友……出了点意外,他去医院看看。”我随便找个理由搪塞一下,继续捧着饭碗扒。
“什么朋友?”他随口问了一句。
我眯了眯眼,吞咽一下:“就……朋友啊,我也不知道。”
“哦,你慢慢吃,我先……走了。”代维停顿了一下,旋即起身。
“唉?!”我纳闷了:“才十分钟你急什么走呀!我还想问问你肖正扬的事儿呢!”
“明天再说,我……想起来还有点事,回见。”
代维就这么走了?是我吃饭的样子吓跑他了么?真是的,我又不用他养。我看着眼前狼藉的盒饭,满心诧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