钩镰军顾名思义就是使钩镰枪的军队。
杨象升设计的钩镰枪长八尺四寸,枪头八寸有余,尖锐异常。枪头下部有突出倒钩,钩尖内曲,比枪头稍短,内外皆开锋。虽不能吹毛短发,却也能割皮开肉。
钩镰枪出现之前,步兵迎上骑兵都是长枪打头,往往骑兵一个冲阵,长枪便会刺穿战马或军士的身体。战马强劲的冲击力会让长枪穿身而出,拔不出来,一个照面步兵便失去兵器。
有了钩镰枪之后,枪头底部的弯钩可以有效阻止钩镰枪刺穿敌人的身体,八寸枪头也足以让人毙命。除此之外,钩镰枪的倒钩还有勾马腿的功用,只要战马倒地,没马的骑兵与步兵何异?
杨象升的钩镰枪,有长钩镰,短钩镰,双钩镰,单钩镰好几种,若是细化还能分出长双钩,短双钩等等。
今日西梁骑军冲阵,杨象升打头的便是长钩镰,枪长丈二,长钩镰中间夹着短钩镰,枪长八尺。
长枪勾马,短枪勾人。
马蹄声如雷,西梁骑军在二十丈的提速之后,已经将速度提到最高。五百人一列的起兵,齐齐将手中原本竖立的长枪放平,枪头微微向下倾斜,右手紧握着枪杆,肘部弯曲成九十度,枪杆末端夹在肘部与腰部之间。
骑兵不需要刺枪,只要保持着这个姿势,借着战马的冲击力,长枪便能撞穿敌人的身躯。
徐子东并未在钩镰枪的队列之中,作为非杨象升嫡系的杂军,徐子东领着自己的七百骑军跟随着大齐的骑兵部队游离到战场右翼。
大齐步强骑弱,骑兵列装从未超过四万人,倒不是大齐不想,而是大齐没马。今次出现在通州的八千骑兵已经占去五分之一。
徐子东这七百匹马还是卖掉徐家庄大半土地再加这两年的收入才买到的宝贝,可惜没有多余的钱去配甲,是以徐子东的骑兵都是轻骑。
除开必要的兵器,连弓箭都未曾配齐。要不是张家圣人执意认为未来是骑兵的天下,徐子东也不会掏空家底去搞骑兵,徐子东相信张盼,也相信自己的判断。
对于钩镰枪的弱点他已然看穿,只要骑兵的兵器够长,甲胄够厚,钩镰枪便无用武之地,又或者是轻骑游射,机动性不足的钩镰军同样要吃亏。
钩镰枪这种部队,埋伏起来拉马还行,真要明晃晃的在战场上放对,玩死他太容易。
不得不说,徐子东对于沙场的判断已然像一个历经大战的老卒,这种天分有些骇人。
不过今日的西梁骑兵还没有摸到对阵钩镰枪的诀窍,居然选择在战场冲阵,还不是用的加长兵器,那就少不得要吃钩镰枪的亏。
急速奔来的骑兵已经到达射程之内,钩镰军身后的弓箭兵第一时间发出一轮齐射。
漫天的箭雨落下,虽然对骑军有所杀伤,但效果却是不大,人马具甲的重骑不怕这箭雨。
骑在马上的西梁军,除开前三列一千五百人保持着持枪的姿势,后面的人已经将枪悬挂在马鞍上,取出弓箭还以颜色。
箭雨又从西梁军中射出,早有准备的大齐盾卒举盾格挡,箭雨的杀伤依旧有限。
十几万人堆积的战场,那是几轮乱射就能解决的?
阴霾的天空下,白雪皑皑的战场上第一抹鲜红色终于在西梁骑军撞上钩镰军阵的那一刻蔓延开来,紧接着便一发不可收拾。
刀枪相击处,遍地血花开。
大齐军阵中,列在第一排的长钩镰枪不负众望的勾向马腿,冲阵的战马不断倒地,马上军士跌落之后,还未爬起身,便被跟上的短钩镰刺穿身体。
第一列的西梁军死伤过半,好在还是有人冲进钩镰阵中,长枪穿透大齐士兵的身躯,紧接着便被旁边的钩镰军勾落马。
以命换命的沙场,开始最不值钱的交换。
西梁这一万骑军主将罗威,是个久经沙场的老卒,跟着萧远山去过大草原,对于这种交换早就司空见惯。
没有时间去为战死的袍泽哀伤,没有时间去管其他人的死活。作为插入钩镰军的钉子,罗威手中的长枪已经染血,却没有回头,而是继续向前凿穿阵形。
微微向下的枪尖对准一名短钩镰的脖子,借着战马冲力的巨大贯穿力直接将那面容青涩的大齐士卒撞的飞离地面。经验老道的罗威在枪扎入敌人脖子的一瞬间,手微微放开,接着又紧紧握住长枪,这一放一握之间,握住长枪的位置已经向前移动半寸,却能将长枪与敌人接触的一瞬间,那一道能震伤虎口的阻力卸去五分。
罗威右手向外一扭,枪头在敌人咽喉处转动,接着轻轻向后一拉,动作一气呵成,迅捷无比,便将长枪拔出,留下一具死的不能再死的尸体。杀死敌人的罗威目光坚毅,死死盯着前方,向着后面密密麻麻的钩镰军继续冲去。
罗威身后,一万西梁骑紧随其后。
骑步之战,当然不会是一个冲锋之后便抽刀乱战,那是对骑兵最大的误解。
北方独步的杨家嫡系没有拦住西梁骑兵,凿穿钩镰军的西梁铁骑在杀敌三千,留下四千袍泽之后,快速向着左翼迂回,要么换个方向继续冲锋,要么借着机动性优势跑回本阵。
若是放弃机动性和战马的冲击力,马上骑兵和步兵陷入乱战,那样怎么都不划算,就是杀敌一千自损五百也是亏。骑兵可比步兵宝贝多了。
留在本阵的萧远山脸色铁青的看着战场,以骑对步还损失更大,这样的仗萧远山打了一辈子都没遇到过。一万铁骑是他与金帐游骑放对的筹码,没想到会在这里吃亏。
北方独步果然名副其实。
相较于萧远山铁青的脸,杨象升却是要好许多,对于这种交换,他觉得不亏,至于会不会赚却不好说。骑军是宝贝,他的钩镰军同样是宝贝。
钩镰军的人都是百里挑一,膂力过人之辈,一身重甲就值上好几十两银子,为的就是硬怼骑兵。
萧远山的骑兵向左迂回之后,还在尸山血海中的钩镰军从新集结,顾不得身旁的血腥,满身血污的盯着迂回的骑军,时刻准备着应对下一次的冲锋。
钩镰军主将杨林一把抹去脸上那不知是敌人还是袍泽的鲜血,揉了揉酸痛的臂膀,怒目圆睁,喝道:“都他娘的给老子精神点,这帮西梁崽子可不是金帐游骑,他娘的那一身铁甲震的老子手臂发麻,回去之后怕是孩子都抱不动,这帮狗娘养的东西。”
以命换命的沙场,有罗威杨林这般不把人命当一回事的老卒,也会有张盼这种初见几千人生死的新雏。
抱着烧火棍的张家圣人面色难看,空气中弥漫的血腥味让他几次忍不住想要吐,都被生生吃回肚中。
相较于张盼的想吐,同样是新雏的徐子东却没有一丝难受,反而对空气中的血腥味欢喜异常,整颗心都激动的加快频率,恨不能自己就是那厮杀中的一员,
有些人,天生就该出现在沙场,徐子东就是这样的人。
对于这种不拿人命当一回事的厮杀,他迫不及待。
这样的机会并未让徐子东等太久,沙场老将萧远山已经知道钩镰枪的弱点,不想再把自己的宝贝拿去做无谓的交换。而是下令骑军后撤,五个步兵万人队向前。
跟随在罗威身边的亲卫注意道后撤的旗语,急忙向罗威禀报,没杀过瘾的罗威不情不愿的下达撤军命令,西梁军向着本阵回撤。
瞬息万变的战场,杨象升注意到这一幕,冷笑道:“打完就想跑,真当我大齐没有骑兵?让骑兵给我追。就算杀不到人,也要把西梁这些骑马的撵出战场。”
停顿片刻之后,杨象升又道:“让钩镰军后撤,让那些来帮场子的人去顶上,这些人千里迢迢的跑来,不让他们喝口汤怎么行。”
早就等着出阵的徐子东一听到骑军主将冲阵的命令,兴奋的拔出刀,跟着大部队向着西梁骑军追去。
可惜的是一心后退的西梁军并不给徐子东短兵相接的机会,有条不紊的快速撤出战场,只是被追到五十丈内的大齐骑军射落几十人。
徐子东深感遗憾。
可这遗憾并未持续多久,便被张家圣人带来的震撼所取代。
西梁骑军后撤的时候是侧面对着徐子东所在的大齐骑军,当大齐兵马奔向西梁骑兵的时候,西梁骑军已经撤回本阵。
西梁军的五个万人队正在向战场中心汇聚,大齐的六万杂军也在往那边去。
追杀西梁骑军的徐子东所在部队这个时候要是继续追击,就有可能被西梁的万人队截断后路,失去闪转腾挪的空间。没有空间的骑兵就是骑在马上的步兵,不堪大用。
而此时若是向着西梁步军冲锋,又怕西梁骑军突然回身反冲锋,那样也会被吃掉。
这种时候大齐骑兵除开后撤别无他法,其实杨象升也知道骑兵出动不会有太大收获,但只要把西梁骑兵赶走,让步兵放心大胆的厮杀,目的便达到了。
回到阵中的罗威虽然对撤退不爽,却对东齐骑兵的进退两难十分开心。也不管西梁即将与东齐撞在一起的万人队,单人独马跑到距离东齐骑兵一百五十丈外,这是弓箭不能到达的距离,罗威脱下头盔拿在手中摇晃,嘴里骂骂叨叨:“东齐的小崽子们,你罗大爷就在这里,来杀我啊!,来追我啊!”
隔着一百五十丈,又是杀声震天的沙场,罗威的声音根本就没人听得到,但用屁股想也能想到肯定是极尽所能的嘲讽之言,或是不堪入耳的叫骂。
这种骂阵,天下战场都有。
本就遗憾的徐子东又觉憋屈,想要冲出阵去杀罗威,却又不敢擅自离阵,沙场之上,不令自动是杀头的大罪。
东齐骑军主将也知道杨大将军的意思,停马之后的骑军就留在原地,就这么盯着西梁骑军,只要西梁不动,大齐也不动。剩下的事交给步兵就行,若是找到合适的机会再来一次冲阵,那一切就圆满了,不用奢望太多。
讲道理,东齐骑军主将对于杨象升没有让他手下的儿郎去与西梁军较量有些意见,但看到钩镰军的战绩之后,这些意见便烟消云散,能够以步兵对骑兵打出优势,这样的战绩他服。
正常来说,一百五十丈这样的距离除开程再幸,人间再无人能射出这么远,就算有人能射到,也没有程再幸的准头。所以罗威才会这般托大,因为他知道骑军不配重弩,更不会有床弩。没有这些东西,一百五十之外就只有一品和陆地神仙能杀他,东齐军中有一品?
整个东齐就姜城安一个一品。
徐子东憋屈的看着罗威招摇,却是没有任何办法,愤恨的握紧刀柄,咬牙切齿道:“出来打的第一仗就这么憋屈,也不知道大将军打什么,早知道还不如去步军。”
渐渐熟悉血腥味的张盼推了推徐子东,坏笑道:“想不想杀掉那个人?”
徐子东皱起眉头道:“怎么杀,这么远的距离弓箭又射不到,现在跑回去拿重弩?还是你张圣人一人冲阵砍下他脑袋?”
张家圣人自信一笑道:“若是我杀掉那个西梁骑军主将,你怎么说?”
徐子东满脸不屑道:“吹牛倒是厉害,你要能杀我就跪在地上学狗叫。”
张盼抬起烧火棍,眉毛一挑道:“学狗叫就免了,以后你要是能坐上大将军,给老子也要个将军怎么样?”
徐子东哂然道:“大将军的位置让给你都成。”
张盼不再多言,翻身下马,扯下一撮马毛,向着空着一洒,马毛随着微风飘散,向西而去。
接着张盼又抬起右手,手臂伸直,竖起大拇指,大拇指对向挥动头盔的那人,右眼睁着,左眼闭着,接着右眼闭上,左眼睁开。
徐子东,杜从文,屈狐仝都好奇的看着这一幕,不知道这张家圣人要做什么。
“风速两米,距离三百。”张家圣人没有管几人的目光,只是自顾自的说着徐子东几人听不懂的话。
接着右脚后撤,跪在雪地之上,身体微弓,左手肘部搁在左腿膝盖上,手掌握着那个他自己称之为枪,徐子东几人却称之为烧火棍的漆黑物件的前半部。右手肘部贴着右腹部,右手握着烧火棍那弯曲部前面的一个握把上,食指按在那和钩镰枪的弯钩一样的小物件上,一动不动。
右边脸颊贴在烧火棍的后半部分,左眼闭着,右眼睁着,好像在看那烧火棍,又好像在看一百五十丈外叫嚣的人。
徐子东静静的看着,他突然想起张家圣人曾经说过,他这宝贝百步可当一飞剑,徐子东一直以为张家圣人在吹牛,但这一刻他突然觉得不是吹牛,说不定这东西真的能百步当飞剑。
只是徐子东想不通的是,这样一个黑不溜秋的东西,刀不像刀,剑不像剑。杀人除开靠砸,到底还能怎么用,怎么当得起百步飞剑这般夸赞,那可是床弩才有的别称。
也不怪徐子东无知,就是算尽人间,见多识广的景百晓也不认识这东西。
因为这是这个世界还没出现的东西。
张家圣人保持着那个奇怪的姿势大概五分之一炷香的功夫,仍是不见动弹,一百五十丈外的罗威还在那里骂骂咧咧。
就在徐子东等得不耐烦想要出声询问的时候。
“砰”
一声清脆的声音在杀声震天的战场响起,然后逐渐散去。